好在声音不响,也不太难受。就是频率快,每隔分把半分钟咕呃一下,怎么也停不下来。花枝就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早起来,一觉睡到大天亮,说不定这嗝就彻底消停了。可是,那是你想睡就睡得着的吗?既然醒了,躺在床上干瞪眼不难受吗?还不如起来搞搞擦擦呢。
搬了一天家,两个人都累狠了。草草归置下东西,吃了点方便面就睡了。新大床那么诱人,席梦思软而暄乎。从来没睡过这种床的宝东乐得站上头就跳,嗵一下头弹在天花板上。花枝没舍得跳,她嗅着喷香的踏花被,眼里飘出了泪花。
宝东头一沾枕头就呼噜呼噜地扯起了长鼾,花枝起来他一点都没觉得。
花枝不知怎么回事,身子很酥,脑子却转悠个不歇。也许这新床新被太软和了,新房子也太让她兴奋了吧?黑暗里她盯着自己的房间上下、窗里窗外地怎么也看不够,想着的尽是这里该添个什么,那里要怎样就好了。也不知几时才迷糊过去,不大会儿又做起一连串梦来。好在都不是噩梦。到后来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回到了村里。娟娟却嘻嘻哈哈地躲在菜花地里和她捉迷藏。花枝追呀,捉呀,就是捉不着她,就说别闹了,妈妈接你到城里住新房去。娟娟这才飞快地跑出来,可就在她张开双臂去抱女儿时,忽然便醒了。
一醒来,精神就特别好。为了不惊动宝东,花枝把卧室门关上,将剩下几只没拆封的编织袋打开,把东西一一归置好,揩抹得干干净净。然后一会儿扫帚拖把、一会儿抹布飞舞地轮番上阵,头一次给自己家做起保洁来。这种感觉和给人家做就是不一样。以前给人家做保洁,花枝偶然也会闪过一念,想自己哪辈子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呀。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看在钱的份儿上,认认真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现在大不同啦!虽然屋子里空荡荡的没几件像样的家具,但摆放整齐,揩抹干净了,看起来这个家还是蛮像个样子了。而且,怎么说这也是正儿八经属于自己的一套68平方米、两室一厅的新公寓呀,很多城里人看着都要眼红呢!而且,自己家就有卫生间,早上不用倒痰盂,解大手也不用跑老远到臭烘烘的公厕去了,而且,以后在自己家里就能洗上热水澡了!
这种日子居然说来就来了!
首先当然是花枝的运气好,居然就碰上了那么个好心的大老板,居然就进了那么一家又规范又财大气粗的大公司,而且还是个正儿八经地签了合同,除了收入和工作不同,其他待遇都跟别人一样的正式员工!
其次,花枝暗地里也佩服宝东有魄力。当初回绝盛材嫁给宝东,花枝不是没有过思想斗争的。现在看来,也算是自己有眼光吧。宝东不光有魄力,更重要的是有头脑。要不是他三番五次给花枝做工作,算细账。凭她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抓住这么个难得的好机遇。本来也是,尽管有了份收入这么高的好工作,尽管两年下来她的月薪已涨到2700,他们也攒起了几万块钱,但花枝想的还是怎样让娟娟吃得好点,穿得漂亮点,将来回村怎么把猪场搞得成功点。压根儿没敢想过要在城里扎根买房子。怎么说也是几十万块的事情,那是咱们这种人想的事吗?
可宝东不这么看。他又听花枝提起回乡办养猪场的事,眼珠都差点掉出来。说她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现在两个人加起来一月收入将近四千,居然还想着回到乡下去养猪!宝东还说,凡事要量力而行是没错。但是现在咱们的实力,跟大款比还差得多,跟一般城里人比,不强也差不多了。而人有了点钱,最值得花的是什么?当然是房子。祖祖辈辈的农村人,有了点钱的,做的不就是盖房置地的梦吗?城里人也差不多,有钱人有了一套想两套,有了两套想别墅,有了别墅想投资。咱们不和他们比,拼他一把买套小点的,但是超过60平方米、可以把户口迁上来的,那意义可不光是有得住的,而是在城里给自己打了个桩,从此也成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那可不光是咱们的事,关系到娟娟和娟娟后代的大命运哪!
这想法花枝也不是完全没有,可总觉得不太现实。现在自己是交了个好运,可万一哪天情况有变呢?万一这份美差又丢了呢?所以她主张看几年再说。可宝东说房价不等人,每年,不,每个月都在呼呼蹿。就说他当保安的揽江花苑吧,这里是城郊结合部,房价动得慢。可一期业主的房价平均只有2000多,到了二期就3500了。三期虽然是期房,一开盘就是4000块了。他知道现在还有几套小户型,所以竭力主张买一套。
花枝其实也心动,就是担心在城里买房子,尤其是按揭买房太悬乎了。可是问问公司同事,都说宝东有道理。再说,他们的房子大多也是按揭的。当然他们按揭的都是别墅或者第二第三套。花枝想,我们按揭个小的,总不算抽风吧?
于是便下了决心。现在来看,这决心下得真叫英明。他们交过首付到现在不过半年,揽江花苑三期的房价就涨到了4500,而且一抢而空。看这样子,将来还有得涨!虽然它涨到天上去他们也不可能把它变现,但心理上终归是舒服的呀!
当然,什么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按揭这套房对他们这种没有什么老底子的人家来说,实在是件让人上火的头疼事。为了减少还贷利息,就要多付首付款。算下来,这房子总价是27万块多一点,他们的想法是争取首付10万块,以后每个月连本带息还掉1800块,剩下的17万块差不多还要还7年。这倒先不管它了。可为了凑齐那10万首付,两人只差把自己的皮都剥下来了。这些年他们总共攒了4万块,把乡下的几间破房加一块菜地卖给宝东的两个哥哥又得了4万块。还有2万块则靠七大姑那里借3000,八大姨那边借2000地凑起来。到了房子交付了,虽说什么也不添,墙总要刷一下,地总要涂一涂;厨房里的煤气灶,卫生间里的淋浴器也总要置一下吧,这样又借了万把块……
一想到这些,花枝的心就抽紧了。那咕呃咕呃的嗝,就在这时又冒了出来。
花枝很清楚,今后的一切,关键就在自己身上了。只要自己能太太平平的,保住现在的金饭碗,后面的事情都问题不大。就是一直保持现在的收入水平,一个月还贷1800,她的工资还余900块。加上宝东的800,等于还和早先差不多,三个人维持一般的生活是没多大问题的。怕的是自己或家里哪个生病了,或者又有些七岔八岔要花大钱的时候,就够呛了。要命的是,万一自己的工作丢了呢?那可真让宝东的臭嘴说中了。他们还不起贷款,银行真把房子收掉的话……
这么看,这房子到底是谁的,还一点儿也说不准呢!
怔忡中,花枝去门外扔垃圾,没承想,手一推,家门就开了。望着黑洞洞的空楼道,花枝木了半晌:我的亲娘呀,可真有我们的!家门没关就上床睡了!这要是来个小偷或者打劫的……幸好我们这破家没什么让人看得上眼的——可万一他们来了气,往我们身上捅刀子呢?城里可不比乡下,这些事发生得还少吗?真让他们捅死也罢了,弄个不死不活的,那可怎么得了哇……
花枝不敢想下去了,赶紧将房门关上。可是门关上了,她的心还是怦怦跳。这才意识到,他们还得赶紧安一扇防盗门,不,更要紧的是,得赶紧养成许多过去没有的安全意识。过去住的是铁挂锁把门、门上裂着一条条缝的违建房,那种地方别说小偷,鬼也不爱去光顾。现在住新楼了,烧煤气了,很多习惯也得跟上才是。对了,天一亮就要找人把窗帘安上。要安,就安厚一点的。还有防盗门,都得赶紧安。什么都能省,这些钱省不得!对了,煤气开关不会也没关紧吧?
花枝赶紧去检查煤气开关,还好,没问题。可是她总觉得不放心,过一会儿就忍不住再去拉拉门,拧一下煤气开关——而且,从此花枝就落下个她自己认为十分正常十分必要、却让宝东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的怪习惯——每晚临睡前,她总要把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再拉一遍,还一遍遍检查电器插头拔没拔,煤气开关关没关,防盗门锁没锁。这倒罢了,有时候,她都走到汽车站了,明明记得防盗门锁了的,就是不放心,非得呼哧呼哧奔回来看一下才安神。上班上得好好儿的,忽然就给宝东打电话,说是电饭锅的插头忘了拔,逼着他一定要回家去拔掉。有一天她竟然反反复复给宝东打了7个这类电话,还发了好几遍信息。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不知不觉地,第一缕霞光就泻满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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