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神圣-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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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29 10:28

    外号

    村上好多人都有外号,比如“豁耳朵”、“大嘴狼”,还有“拐腿陈皮”,都是比较著名的。这里就不说他们了,再补充三例。

    先说我大舅母。

    大舅年轻时长得好,家里也殷实,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外公外婆挑肥拣瘦,最后相中了十里外叶家桥的叶闻达家。叶家是大户,比外公家还要富。大舅去相亲,见叶家女儿柳叶眉樱桃口,高兴得合不拢嘴。

    当年腊月大舅拜堂成亲。等进了洞房,大舅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揭了盖头。掀起了你的盖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这一看不要紧,大舅吓得险些休克——哪有什么柳叶眉樱桃口?这人一脸的麻子像个大烧饼!

    后来才知道上回相亲的是妹妹,而今嫁过来的是姐姐。叶家狸猫换了太子。大舅倒蹬了脚不干了,哭着喊着要退婚。外公是个世事洞明的人,长考之后,扶着儿子的肩膀说:小把戏啊,忍忍吧,不要躁了。退婚?哪那么容易?人你是当面看过的,点了头的,这辰光凭什么反悔啊?人家有钱有势,打官司我家占不了上风,只会人财两空。上回当学回乖吧。你也看开一点,这种事,吹了灯都一样……

    不晓得哪个促狭鬼将新娘子命名为“麻姑”。这名字像长了脚,一夜之间走遍了千家万户。

    好在这种病并不遗传,大表哥方宏生满面红光仪表堂堂。

    大表哥并非老大,他上头有姐姐,好像还不止一个,都没活下来。

    作者:天边有朵雨做的云 时间:2013-05-29 11:05

    刚起来,就看到这个,心里堵得慌。

    老爷子说“吹了灯都一样”,自欺欺人。敢情不是他自家找老婆。

    楼主:嘻哈努克 时间:2013-05-29 11:10

    换了他自家,恐怕他也会这么想。这是自我排解。凡事不往好处想,不豁达一点,总要较个真、钻牛角尖,人们还怎么活下去?所以当地有句俗话:人这一辈子,要打七十二个比方。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29 11:50

    再说巧珍。

    众所周知,巧珍是二万赌钱赢来的老婆。可外人有所不知,巧珍虽然长得体面,却有传奇而不幸的童年。

    巧珍是大石巴村黄老五的女儿。巧珍打小就没了娘。她爸黄老五是个酒鬼加赌徒,都说她妈是被她爸气死的。这话不太可信,除了《岳飞传》里的金兀术,其他人是不大可能被气死的。她妈倒有可能是累死的或者饿死的。扯远了。总之巧珍是个苦孩子。

    巧珍记事起就为队里看牛了。乡里人把“看牛的”简称为“勒牛尾巴的”,带有一点轻蔑的意味。巧珍勒牛尾巴时还没牛高哩。她给那头犍牛起名叫“黄老三”,似乎牛是她伯伯。

    “双抢”时节,人忙牛也忙,犁耙水耖哪样都需要它亲力亲为。放牛娃半夜起来上山,天正凉,露水正浓,牛的主食便是那些露水草。太阳一冒边,牛就要下山披挂上阵了。

    剪断截说,有一天窜来一只狼。

    狼是饿狼。狼不吃素要吃荤。巧珍还没醒过神来已被扑倒在地。她满地翻滚,魂飞魄散。这会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实际上巧珍根本没有呼救,她吓晕过去了……(这里删去两百字,我也要晕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黄老三冲了过来!

    它用又尖又长的牛角逼退了狼。紧接着,它又“哞哞”地叫了几声,喊来了巧珍的小伙伴们。巧珍得救了。

    巧珍在合作医疗住了几天。她好了之后身上留下了几块疤。见过的人都啧啧称奇:真是日鬼了,哪里是疤哦?是花!好看得不得了,就像画上去的!听众打死也不能相信:真的假的?那人说:我还骗你啊?我多少年没说过谎了。有功夫你自家看去!我跟你讲啊!她胸口不是有一块么?就像天上的像织女星,背心上的三点呢?活脱脱是牛郎星!腰上还有一长条哩,刚好就是银河了……

    哪个讲乡亲们不懂浪漫、缺少诗情画意呢?

    (这些传言一度让盒子枪耿耿于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老想着有一天能亲自验明正身。这又是后话了。)

    女儿转危为安,黄老五转悲为喜。有一回喝了酒,他又吹大牛了,吐沫星子溅人一脸:嗨,我家的人,命大福大!就讲我那丫头,她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能活过来,换一千个人都不中!有地方讲理么?啊?就差一步啊!差一步,她就成了狼屎啦!

    从此,巧珍就被人叫作“狼屎”了。

    这个外号伴随她一起长大,又像嫁妆一样被她从大石巴带到了何方。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5-29 12:08

    人啊人,有时真的“牛马不如”。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29 13:54

    麦香是褚家的媳妇。她丈夫五七子也是个老闷,见了生人就结巴。褚家为办喜事借了一屁股债,所以麦香过门还不到两个月就被分了出来,欠的债也全都由他们顶。仔细想想也不能怪娘老子,他们也是无奈。他们但凡有一点办法就不会这么心狠了。五七子下面还有两个兄弟哩,都长得跟门板一样了,天晓得会不会打光棍。

    分家后,小两口艰苦奋斗勤俭持家,几块自留地都栽了山芋。山芋收上来,又全部加工成粉丝。粉丝晾干了,上秤一称,一百六。小两口那个高兴:弄好了能卖八九十块哩,能抵大事了。

    五七子起了个大早就去了向山矿。

    热气腾腾地赶到了,才开张了两笔生意,迎面就过来了两个人。

    两人都五大三粗,都黑着脸,都拿一根檀树棍子。

    收起来!挑着,跟我们走!

    五七子乖乖地跟他们屁股后面。起初他还以为来了大买卖,问:二位大哥,你们……是不是包、包圆了?你们是……哪、哪个机关食堂的?

    两人鼻孔里哼了一声:少废话!到了你就晓得了。

    到了才发现有点不对头,门口挂一块牌子,写了一排红字。

    一人说:不认得了吧?告诉你,“向山硫铁矿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简称——“打办室”!

    五七子说:啊?打……半死?你们要把我打、打个半死?我犯法了?

    另一人说:别装糊涂!你犯了投机倒把罪!

    五七子说:这块不让卖啊?我真不晓得!二位大、大哥高抬贵手……

    两人一起说:好啦好啦,别装㞞了!

    五七子嘀咕道:好,我走我走,下回不、不来就是了……

    一人挥手道:你快滚吧!把门带上!

    五七子说:粉丝!我的粉、粉丝,我要挑走……

    另一人说:你还想要粉丝啊?没收了!怎么?不服啊?

    五七子央求道:二位大、大哥,我一年的心血……你们行行好……

    一人说:你还鸡巴啰嗦的?看来,不打你一顿,你不晓得价钱!

    另一人喊道:来,把大门关起来!把电鞭拿出来!把狗放出来!

    五七子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我走、走,粉、粉丝,我不要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逃出虎口,一路小跑回到何方村。

    五七子回到家,惊魂未定,额头上一层水,热汗冷汗都有。

    麦香还在月子里,正懒懒地睡着,看到丈夫,喜出望外:你家来啦?你空身回来的?连扁担绳子都被人买走个了?

    五七子鼻孔里哼了一声。

    麦香又憧憬道:多好啊!明年再搞一季,债就还清了。她没注意到丈夫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继续说:你今朝,要是割点猪肝回来就好了,小把戏喝奶,我亏得慌……

    五七子一拍桌子:你就晓得吃!吃屎吧!

    麦香说:我只是讲讲,又没叫你真买……

    五七子说:你还鸡巴啰嗦的?看来,不打你一顿,你不晓得价钱!

    麦香说:哟,你这么凶,你在外面吃了枪药啦?

    话音刚落,五七子的巴掌就扇了过来。这一巴掌带着风和电,当时麦香的两只耳朵就屏了气了,眼前有星星还有月亮。她也没在意,只忙着哭和倾诉了。

    打那以后,麦香的左耳就不灵光了。你跟她讲话,不靠她很近,不高喉咙大嗓子像打雷一样,她就听不清爽。

    五七子用他勤劳的双手为老婆缔造了一个光荣称号——“雷公菩萨”。

    作者:嘻哈努克 时间:2013-05-29 14:10

    黯然神伤。无处话凄凉。

    2.2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30 06:05

    打架

    村子太大,七八十户人家,老少三百多口。有一天刘书记说:树大了分叉,儿女多了分家。分吧分吧,新社会新国家,自家挣钱自家花。

    村就被拦腰分成两截,一队二队。我、小侉子、还有花狗归一队,小二黑、盒子枪他们在二队。杨队长是老队长,继续担任一队队长。二队队长老黑是新选上台的。老黑就是小二黑的爸。

    两个队稻场挨稻场,田埂靠田埂。既是唇齿相依,也就不分彼此。缺犁少耙的,尽管过去扛来用,不打招呼也没事。如果哪一天起了风暴,要下雷阵雨,这一队晒了满场的稻,另一队的社员会主动跑来帮着抢场。

    这样的两个队,却打过一架,打得难解难分落花流水。

    打架的前几天,还发生过一桩好人好事。一队的一群小伙子大姑娘半夜里帮二队割了四亩多田的稻。争当无名英雄,立竿见影,这一套正时兴。太阳一出,二队就发现了,敲锣打鼓送来感谢信。“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等等。我们的会计代表一队表决心。“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还有“中朝情谊深,同志加兄弟”。一来二去,反而耽误了许多工夫。

    那么,几天后为何又翻脸了呢?

    已经两个月没落雨了,太阳不依不饶地照着,天空烧得不剩一片云,地上的黄土烫脚了,泼一瓢水过去,像浇在生石灰上,“嗤嗤”作响。十塘九空。挑一担水来回两里路。田里更要命。田多在山脚,层层叠叠,没有水,几百亩双晚秧栽不下去,栽下去的也因为缺水脱了力,蔫不拉叽的。哪里还有绿油油的景象?放眼望去,一片黄毛。

    公社抗旱指挥部正积极地想办法。抗旱誓师大会上,领导响亮地说:天大旱,人大干,要学大寨人,虎头山上显神威。要劈开龙王山,引来姑溪水。总而言之,我们也要搞地球卫星,我们也要搞红旗渠。

    打架的前三天,大家还在工地上客客气气地开沟。他们中午不回来吃饭,两队就合派一个人送饭到前线。那人挑了两稻箩荞麦粑粑。

    沟开通了,又开庆祝会。丹阳中学宣传队前来慰问演出。先唱“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又唱“祖国一片新面貌”。当那女生唱到“阿爸哎,快快走”的时候,豁耳朵出其不意地抢答:哎!你爸在这块哩!两个队的人都笑了,都觉得占了便宜。

    千呼万唤之中,水终于来了。也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水并不急,温柔地流着。流到村口,村口早站满了人。人群中炸响一挂鞭炮。奶奶一看到水就哭了。——“这是毛主席送来的幸福水啊!”写通讯报道的人杜撰了这句话,广播员硬是念出了哽咽的声效。

    遵照上级的部署,先把两个队公用的塘灌满,解决“双抢”当务之急。因此,晚上要派人值班,严防阶级敌人破坏,或者哪个搞小动作。

    夜夜水渠边,晃动着几盏不灭的风灯。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5-30 10:16

    这里的“双抢”并非“抢夺”、“抢劫”。

    原意指农村夏天的“抢收”和“抢种”。水稻在南方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秧,务必在立秋左右将晚稻秧苗插下。因水稻插下后得六十多天才能成熟,八月插下十月收割。如果晚了季节,收成将大减,甚至绝收。只有不到一个月工夫,收割、犁田、插秧,紧张而繁忙,所以叫“双抢”。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5-30 10:23

    嘻哈努克,请原谅,我又越俎代庖了。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30 10:39

    楼上,你注释得也挺好。谢了!

    我参加过几回“双抢”,其辛苦难以言表。

    每个早上,你还在睡梦里,就被队长凄厉的哨音硬生生地叫醒,身下的竹席被汗浸泡得变了颜色。队长总是气急被坏,他边跑边喊,分派着一天的活。谁割稻、打稻(脱粒)、晒稻,谁挑草、打水,谁耕田、耙田、耖田,谁拔秧、插秧……一气呵成,仿佛相声里的“贯口”。

    天天都是毒辣的太阳,整个世界像一个大蒸笼。这种鬼天,在家歇着都热得喘不过气来,何况在外面暴晒,还要“做生活”(方言,指做事、干活)。记得有一回割稻,埋头往前拱,稻棵有如原始森林密不透风,一趟下来手就起了泡、出了血,半天不到腰也站不直了,差点儿栽倒。还有一次耕田。在山坳里就像在桑拿房里,田里的水像是开水。从中午十二点熬到下午三点,我就中暑了。后来不得不躺倒在树荫下,吞了一包“仁丹”,喝了一瓶“十滴水”。

    几乎每个晚上都加班。男男女女都到秧田拔秧。蚊虫上市,载歌载舞,你却两只手都忙着,无暇对付它们,只得任其肆虐。过一阵子实在痒得难熬,就在田里洗了手,上下摸了一把,天!几十只脑满肠肥的蚊子纷纷落水,胳膊和腿上的红包密密麻麻,如遍地坟茔……

    楼主:嘻哈努克 时间:2013-05-30 11:02

    注释的事,谁做都一样。感谢“剩男”!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30 13:31

    那天,奶奶说右眼皮直跳,像有小鸡啄。那天,格外热,大清早就有人打赤膊。那天,像是要出事。

    起因很简单:头天晚上,轮到陈皮值班。水渠边有我们一队的一口塘,叫锅子塘。那塘圆圆的,很像一口正在烧水的锅。陈皮挖了一个小缺口,让水漏一部分到锅子塘里。

    陈皮这样做是不是一心为公还真难说。因为井塘边有他家的一块自留地,小青菜长得像稀毛癞痢。井塘一满,他戽水浇菜岂不方便?

    若是旁人发现了,铲一锹土堵住便也罢了。偏偏是二队的豁耳朵。豁耳朵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他一口咬定陈皮搞破坏,是一队的人耍阴谋诡计。说着要拖陈皮去大队评理。

    陈皮除了打老婆一无所长,被人撞见,又羞又恼,被人一拖,恼羞成怒。他伸手试图掰开豁耳朵,掰不开,就拧他那只没豁的耳朵。

    豁耳朵最会虚惊:你偷水,还敢打人?老子今天不饶你!他回头,村口几个人影好像是二队的,就放开喉咙喊:你们是死人哪?陈皮偷水还要打我,你们见死不救?

    不明真相的人被鼓动起来了。讲到偷水,他们同仇敌忾;讲到打架,他们摩拳擦掌。立即就有几个人冲了过来。像拉架,又像边拉边打,很快裹成一团。

    碰巧二队队长老黑扛了锹从山后绕过来,听到豁耳朵叫唤,就卷衣袖:好你个陈皮!不让老子过日子了吗?想把我几十户老小都饿死啊?拿根麻绳来,把他绑起来!

    陈皮寡不敌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边后退边干嚎不止。

    我们队杨队长听说二队十几个人正打陈皮一个人,又听到陈皮喊救命,也动了肝火。手一招,十几个男劳力跟着上阵了。

    我和小侉子也跑了去,莫名其妙地很兴奋。后面还有几个小把戏,也有妇女和老人,慌慌张张的。

    这时候,没人心平气和了,三句话不对头,就开始推推搡搡,不打一架不过瘾似的。

    人越聚越多,一圈一圈围着。吵的、骂的,嘈杂不堪。

    陈皮的牙出血了,不停地吐吐沫。他老婆冬桂子自然心疼,上前吊住豁耳朵的裤带子,自己就势往地上一躺,披头散发,口冒白沫:老娘跟你一命拼了!

    二队的妇女不答应了,挤上前骂冬桂子不要脸,老板偷水,马马偷人!说着有人上前扯她头发。又有人来劝,又有人来帮,又形成了一个中心。

    水,依旧不声不响地流着。不知什么时候,又添了几个缺口,有往田里的,也有往路上的,乱七八糟的,没人管它了。

    几个老头老奶奶人闲着嘴却不软。只见瘪嘴在动,听不清讲些什么。我们几个也在辩论。我和小侉子一派,小二黑盒子枪自然站到对立面。素常要好的现在顾不得了。小侉子说小二黑的爸爸是日本小队长黑田大佐。小二黑不乐意了,也骂了一句,后来他们干脆也打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被一种类似于阶级仇民族恨的东西鼓舞着。

    谁家媳妇在骂冬桂子:婊子!去年就偷我家茄子,还有南瓜!

    麦香的丈夫五七子先是缩在后面看动静,挨了麦香一巴掌:脓包!光晓得在家里逞狠!去,打伤了老娘服侍你!五七子倍受鼓舞,立刻像弹簧一样蹦了进去。

    硝烟四起。水沟被毁坏了好长一大截,水到处渗透着,几盏碎了的风灯漏了一层煤油。

    猛听得小二黑他爸老黑大吼一声:二队社员给我打!打伤了,队里养老;打死了,儿女养到十八岁!坐班房,我一个人去!

    这话无疑是一根导火线,远处塘里原本有几个人在逮鱼,闻声赶来,竟忘了穿衣裳,他们就赤裸裸地加入了战斗行列。

    被冬桂子缠得够呛的豁耳朵正在纠结,听到队长的话干劲倍增,他一脚踹开冬桂子,操起一根扁担,对准陈皮的腿扫了过去!

    五秒钟内,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扁担带出的风声“呜呜”的听得真切。陈皮扑通倒下。冬桂子哇地一声扑到陈皮身上。

    一队的小伙子也红了眼,几乎与此同时,两个人上前抱住豁耳朵,重重地摔到地上,好一阵拳打脚踢。

    妇女们也要顶半边天,就自找对手拉扯起来。

    又有两个被放倒了,地上出现了斑斑血迹。

    锅子塘边有一块田,稻还未割,稻穗沉重,片刻之间化作一滩烂泥。

    临阵脱逃的是那几个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老奶奶。她们吓得脸变了色,一边跑一面大叫:不得了喽!出人命喽!

    叫来了大队刘书记和民兵营长。

    陈皮、豁耳朵等被立即送往公社医院。

    第三天,公社在村里开现场会。

    公社书记依旧嗓音洪亮义正词严:有人说这是坏事,坏事也能转变成好事嘛!这是阶级斗争在当前形势下的反映!我们还要感谢那些打架的人,是他们帮我们揭开了阶级斗争的盖子!

    几天以后,两队的社员已和好如初。大家红着脸,喃喃地说着那一天怎么像发高烧打摆子。

    真的,这事没什么不好。豁耳朵伤得不重,当天就回来了。陈皮也出院了,只不过他以后走路得一瘸一拐的了,以后得叫他“拐腿陈皮”了。哦,拐腿陈皮,又将增添多少笑料啊!

    据说那一年我们村夺得了革命生产双丰收。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5-30 14:13

    那年头,人都像吃了炮仗,特别容易上火。

    我也是。

    2.3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02 08:52

    停了两天。其实这两天我也写了两篇,“阿庆嫂”和“老鳅”。今天犹豫再三,还是删了。也许将来出书的时候,我会把它们再放进去,也许就不了。唉,都是一些不开心的事,写多了,怕给大家添堵。

    可下面的事,我绕不过去。

    两盏灯灭了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

    这话透着无奈,还是豁达?

    儿时,每天吃喝玩乐,对于世上的一大堆事情,懒得动脑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要愁哪得工夫?

    比如说,对于死。我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死人嘛,大概是那家有人脚一蹬、头一歪、眼一闭且再也不肯睁开了。其他人见状就瘫倒了哭,哭了一阵算是告一段落了,就爬起来做事。披麻戴孝,同时发一些白帽子红帽子给旁人。不停地放炮仗、磕头。吃斋饭,有鱼有肉,吃的人也有说有笑。一天两天之后送死者归山,沿途锣声阵阵像来了宣传队,纸钱飘飘像散发小广告。到达目的地之后,送葬的人拽一把茅草就往回赶,像赛跑,据说先到家的要发财。路上将跨过三堆火,同时把茅草丢上去。众人拾柴火焰高,那三堆火会一直冒烟,也许会撑到第二天才灰飞烟灭。到家后要喝小半碗糖姜水。就这些。在我幼小而愚蠢的心中,死人的事不但经常发生,而且也热闹,也好玩。

    一直等我长到七岁,二爷爷和观音宝的死,才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二爷爷是我外公的亲弟弟,名讳是方世杰。他是个知名人士,许多年后,村上的人常常提起他。

    二爷爷当过兵,国民党抓的壮丁,他去了不到三个月就想办法溜了回来。他应该只摸过枪没打过仗。

    他具体什么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个子很高,眼睛很亮,声音很大。可能是经历丰富的缘故吧,他很会讲故事(土话称为讲“古经”。)每天夜饭过后,他的草房内总是挤满了人,老的少的都有,静静地听他讲古经。他会讲桃园三结义、孟姜女哭长城、秦雪梅观画等,讲得活灵活现。心软的妇女听着听着就会吧嗒吧嗒掉眼泪。我最喜欢听他讲那些男人的故事,比如岳飞刺字、包大人断案。

    二爷爷还很会搞笑。举一个例子。我们那块夏天很热,晚上大家乘凉都要等到下半夜才回屋,还有不少人比如那些老奶奶则干脆整夜睡在外面。那些老奶奶真是训练有素,她们手里的芭蕉扇始终很有节奏地拍打着,即便睡着了也不会停止,啪、啪、啪,自鸣钟一样不紧不慢,让人佩服得一塌糊涂。这辰光,如果二爷爷正好路过,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蹑手蹑脚地绕到凉床跟前,悄悄抽出老奶奶手里的扇子,再塞进一根粗细相当的竹棍。那老奶奶毫不含糊,依旧像机器人一样拍打着。终于把自家抽疼了,醒了,嘟哝一声“讨债鬼”,扔掉棍子,翻身又睡。

    如果二爷爷多活几年,他肯定又能玩出很多新花样。他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头子。无论做什么,大家都乐意跟他凑在一块,开心、不累人。

    这样的人我原以为是不会死的,或者说,我从来不曾将死亡与他联系在一起。何况他的身体很硬朗,快六十了,一顿点心能吃十块年糕。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运动”来了。

    何方村地处偏僻,好多事反应迟钝,比丹阳街更要慢一到两拍。

    听说外面雾气狼烟的了,一大群年轻人戴着红袖章喝醉了酒似的横冲直撞。他们到处贴大字报,拿着喇叭筒子鬼叫,扬言要打倒这个批臭那个。一个个都是大干部哩,光听名字就吓死人了。他们竟然把公社老书记揪了出来,拉到万年台上,还在他脖子上挂了两只破解放鞋;他们跑到庙里,把各种菩萨摔到外面淋雨。菩萨们在雨中龇牙咧嘴,敢怒不敢言。我的天,这帮小把戏,囫囵胆大……

    那年月,一天到晚人心惶惶的。

    我常常坐在门槛上发呆,有点像“忧国忧民”。四下里很安静,心却有点慌,仿佛有一个定时炸弹,藏在一个谁都不晓得的地方,随时都可能到点了,“轰”的一声炸翻了天。没有风,知了都不怎么叫了,树头动也不敢动。就连天上的云,那些本来无忧无虑的白胖子,也都像被俘虏了的鬼子的翻译官,靠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

    忽然就看到门前的田埂上走过一队人马!

    一头一尾几个人都扛了红缨枪,雄赳赳气昂昂的,中间十几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像是粽子成了精。他们跌跌撞撞,头上的高帽子颤颤巍巍……多少年过去了,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定格了,挥之不去。

    妈妈也看到了,说:又要拉到哪块斗争去了。

    奶奶也看到了,说:好像还有夏庄的夏四奶奶。夏四奶奶都六十九了,出远差,架不住啊!

    妈妈小声说:到处都开批斗会,一个个的抽筋了!

    我们村还没开过会,真好。我们村之所以不用开会是因为没有“四类分子”,家家都是“红五类”。

    作者:嘻哈努克 时间:2013-06-03 09:55

    有一个疑问:难道何方村没有一个四类分子?不会吧?村上不是有一栋大房子么?难道那是贫下中农的?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03 10:25

    何家原先的确有过一个大地主,就是“何家老房子”的主人。可那人没等到解放就翘辫子了。他的子女也一个个不知所终(都去了外地?台湾?),留下一座空房子让豁耳朵这些远房宗家们穷鬼们享受了。何方村成分最差的是中农。可中农是团结的对象,也是可以称为同志的。

    土话里,上级批评下级称为“刮胡子”。那阵子,大队刘书记被领导狠狠地“刮胡子”了——

    老刘啊,你是聋子还是瞎子?人家搞得轰轰烈烈,你们呢,有的村到现在还死气腾腾的!你不想干了吧?你要不想干,放个响屁,马上就把你撸到底!你要想干呢,就嫑跟我强调什么客观,没有困难要你共产党员干什么?你家去,赶紧把火烧起来!过两天我派人来检查!

    怏怏而回的刘书记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无论如何,得把何方村的会给开了,不然的话,我就会被他们给开了……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没有活靶子,批斗会也开不成哪……谁能出个头呢?谁能为我站出来,我难为他祖宗八代……刘书记想啊想,头疼得像要炸开的栗子山芋。

    终于,刘书记锁定了一个人。他连夜赶到了何方村。

    刘书记对直不打弯,敲开了二爷爷的门。

    作者:嘻哈努克 时间:2013-06-03 10:37

    这正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牛鬼蛇神)!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03 11:08

    刘书记谦虚得像个小学生:二叔啊,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朝把你老吵醒了,我是碰到为难之处了……

    二爷爷说:书记,你折煞我了。你是个大干部,能进这个茅草棚子,是我的光辉。你一把火烧了它,我眼睛都不眨!

    刘书记说:我来求你一桩事哩。

    二爷爷说:你吩咐,只要我能办得到。

    刘书记忙不迭地说:你能办得到!全村只有你能办得到!你也晓得,何方村老老少少个个温善,想找个地富反坏右,影子都没有!可上面的人死犟,非要我们开斗争会。我到哪块弄个坏人来呢?租都租不到啊……

    二爷爷说:那就找个人呗,冒充一把,像唱戏……

    刘书记兴奋了:二叔,你真是个亮堂人啊!一点就透,不点都透!我就是来邀你老人家出马哩!

    二爷爷说:我啊?你看我像个坏人么,除了鼻子尖一点?

    刘书记说:你是个大好人!你不是在国民党军队里呆过几天么?你起码见过坏人!你就装一回吧,把他们糊过去就行了。

    刘书记又说:二叔,上面要以这个作借口修理我了,你老不能见死不救哦!你在会场上站两天,我叫队里给你记工分,算你加班!

    二爷爷想了一会儿,说:你既然看得起我,我就帮你这个忙。我丑话讲在前里,我顶多装两回。还有,那些人可不准打我!

    刘书记说:我就叫他们比划一下。谁真打了你,我不饶他!

    二爷爷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风头一过,记得帮我平反哦!

    刘书记说:你放二十四个心,到辰光我亲自上门,为你挂红放炮仗。

    刘书记对二爷爷感激不尽:二叔,今朝这件事,你千万要烂在肚子里哦,你要是漏一点风,我就倒大霉了!

    二爷爷拍了胸脯:你放心。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6-03 11:21

    让老人家扮演坏分子供人批斗?不可思议!

    作者:杯具的人生不解释 时间:2013-06-03 11:25

    满纸荒唐言……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03 12:10

    二爷爷就这样成了特务。

    第一天开会,二爷爷就升级成了“台湾派来的军统特务”,代号是“大乌贼”。第一天他就挨了打。

    公社派来几个小青年,为头的叫洪水。洪水是个下放知青,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横鼻子竖眼睛。他们不认得二爷爷,只听说他是隐藏很深的特务,恐怕是蒋介石点名留下来的。他们下手就很重了。洪水穿一双翻毛皮鞋,一脚踢过去,二爷爷就趴下了。二爷爷刚要声辩,就挨了一个嘴巴。二爷爷还想说话,一块抹布塞进了他嘴里。

    场面完全失控了。刘书记靠边站了,他管不了了。他不敢说:你们嫑打他,他是假冒的。他要这样说了自家就会挨斗。他没想到这几个小伙子脾气坏到了这种程度,好像跟谁都有仇气。

    第二天,二爷爷被罚跪在了石子上。

    第三天,他们摔碎了两个蓝边碗,命令二爷爷跪在碗瓷上。

    每天傍晚,都见二爷爷一瘸一拐地从塘埂上走过来,额头和膝盖挂着血,胸口挂着大牌子,名字上打了一个血红的×。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3 12:18

    慢着!楼主,你应该没有亲临现场吧?

    据我所知,当时的场面还比较正常,没有这么恐怖。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03 14:33

    我不在场,那么多乡亲在场,他们都还活着。听大表哥说,他当时还跟那几个知识青年吵起来了。要不是这边人多,加上刘书记打圆场,二爷爷当天就被他们带走了。那个洪水,我不会忘记他。

    我不写了。我想岔开来,讲一讲观音宝。

    观音宝跟我同年,他要活到今天,他儿子都是个大小伙子了。

    观音宝是农历二月十九生的,传说这一天是观音老母的生日,所以他叫观音宝。都说这一天生的小把戏命好得不得了,吃穿不愁,大富大贵。哪晓得观音宝生下来就有心脏病,人也瘦,看上去小我好几岁。

    因为病,他跟我们一块玩很不方便。如果打仗,他只能当鬼子小队长,挥挥手枪,三下五除二就要被打死。他是不能冲锋陷阵的,碰到急行军就更够呛,他跑一阵就要蹲下来歇一阵,嘴唇由青变紫,像吃了桑果子。后来他妈就不让他跟我们疯了,他只好在家带妹妹。

    事情就出在那年夏天。

    大人们一天到晚忙着学语录批斗会,没工夫管我们,我们就天天泡在水里,逮鱼、摸螺蛳,或者打水仗。观音宝开始袖手旁观,后来眼馋了,也下了水。他沿着塘埂一步步试探着,像电影里鬼子进村。

    远远望去,一塘的人头。

    那天中午,我刚到家妹妹就告状了:观音宝偷我家枣子!我讲他,他睬都不睬。他用砖头砸,他妹妹跟后头捡……

    我当即火冒三丈:好你个病罐子!胆子大得很!我逮到你,非把你打扁了搓圆了!

    我安慰妹妹几句,就去了他家。

    只有他妹妹在,正吃枣子哩。见到我,她连忙把手背过去,眼睛一眨一眨的,小声说:我哥……摸螺蛳去了。我撂下狠话: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他回来,再找他算账!

    刚跨出他家门槛,就听到有人尖叫,就看到有人狂奔,那声音瘆得慌,我跟着跑起来。

    为什么他们都跑向二爷爷的草房子?又要拉他去批斗吗?

    二爷爷睡在榆树下一扇门板上。

    二爷爷上吊了。

    本来有人日夜看着,他死不成。今天早上,看他的人拉肚子,拉完又拉,又正好家里来了亲眷,就耽搁了一会儿。就这么点时间,二爷爷解下裤带子,拴在钩子上,打一个死疙瘩,头伸进去,一蹬板凳……

    二爷爷无儿无女。妈和姐已经哭起来了,我还呆呆地愣着。

    二爷爷牙关紧咬,眼睛依旧骨溜溜地睁着。

    他胸口牌子上的血干了,额头上的血也干了。

    奶奶端来一盆清水,替他慢慢揩着。她用手抹抹他的眼睛,那眼睛依旧骨溜溜地睁着,像望着天空的乌云,又像在寻找刘书记。

    奶奶摘下那块牌子,扔到地上,跺一脚,吐一口吐沫,又转身抹抹他的眼睛,轻轻地说:兄弟,这回没事了,你闭眼吧。

    二爷爷的眼睛合上了。

    有人递过一张黄表纸,奶奶接过,盖在二爷爷的脸上。

    我还呆呆地愣在着,好像站在云里雾里,心直往下坠。

    忽然,村外又是几声尖厉的哭喊,所有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部分人暂时撇下二爷爷,向村外跑去。

    是观音宝。观音宝掉塘里了。

    一定是塘泥太滑,他一不留神滑下去了。他不会划水。

    还是他妈先发现的。他妈正在田里做事,下水的人太多,谁也没在意。他妈喊了几声,没人搭腔。又喊几声,大家这才面面相觑,没有观音宝。——啊!塘中央飘着一缕黑毛!

    他妈妈不顾一切奔下去,将他抱上来。

    赤脚医生来了,打了救命针。

    又牵来牯子牛,把他横在牛背上压水。

    办法想尽了,都没用了。晚了。

    观音宝被驮到村口,躺在另一块门板上。两块门板相隔几丈远。

    这边也哭起来。两边的哭声遥相呼应,像对山歌。

    这就叫死么,二爷爷?死,还要偷偷摸摸的?既然死这么不容易,你为什么还要寻死呢?你肚子里还有那么多古经,我都没听过,莫非你只打算讲给观音宝一个人听了?

    二爷爷动也不动。往常,他一准会拉过我,用胡子戳我的脸。

    你不会想到死的,观音宝。都说你是“刚出头的笋子”,哪那么容易死。你晓得么?一个小时前,我找过你,我是要找你打架的。观音宝动也不动,又好像摇了摇头,说不晓得。

    我站在两块门板之间,第一次与死亡如此亲近。

    原来生与死只隔了一张盖脸的黄表纸。

    下午,来了公社干部。那人当场表态:方世杰畏罪自杀,死有余辜。抓紧埋了!有什么好哭的?这是个阶级立场问题。

    韩木匠便忙起来,拆了二爷爷家的门板,拼凑成一个棺材的样子。

    观音宝睡的是他奶奶的寿材。

    太阳落山时,两支送葬的队伍一南一北同时出发,一路向西。

    观音宝以及为他送行的人走大路,哭得地动山摇。

    二爷爷带领我们抄小路。没人敲锣,没人撒纸钱,没人敢哭。

    妈和姐的肩膀抖得像筛糠。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3 15:01

    楼主,你不要再写下去了!

    你都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6-03 15:15

    楼上是国际裁判么?要红牌罚下楼主?让你来写,你行么?

    作者:硫铁矿之飞鱼 时间:2013-06-03 15:20

    是啊,人家辛辛苦苦的,你倒好,一句话就否定了,凭什么?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3 15:25

    我不跟你们啰嗦,只跟楼主对话。

    兔子,你写的就是个“四不像”!没中心、没人物,完全是堆砌悲情故事,博取网友的眼泪,很讨厌!

    作者: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时间:2013-06-03 15:33

    作为路人甲,路见不平一声吼:真正让人讨厌的是楼上。

    我觉得楼主是严肃认真的、深情的。这对我们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次补课。

    楼上,你干嘛要这样发号施令、干涉别人?应该从这儿离开的是你。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6-03 15:47

    楼主既描摹了群像,又刻画了“这一个”。一部作品,可以乡亲们都是主角,村庄也可以是主角。“剩男”,你多虑了。你out了。

    作者:天边有朵雨做的云 时间:2013-06-03 15:55

    这个“剩男”一贯阴阳怪气的!

    作者:八戒不是猪 时间:2013-06-03 15:57

    严重同意!那个谁,你算老几啊?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3 16:08

    紧急呼叫!十万火急!

    楼主,你有QQ么?若没有,尽快申请一个。我有话要说。

    这块人多嘴杂,我不想说。我想和你私聊。我的QQ号是:……。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3 16:32

    我在那边等你。你不来,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你负全责!

    2.4

    蒋晓图本来就有QQ号,无需再申请。当晚他就上去了。他并没有听从那些好心人的劝告。他很好奇:这个“剩男”为何如此迫不及待?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点“查找”,输入那QQ号,一个框就弹出来。名字没变,头像他认得,是当年的知青模范金训华。他没多想,点“加号”,再点“下一步”,又“下一步”,出来一行字:“您的好友添加请求已经发送成功,正在等待对方确认”,点“完成”,就完成了。

    对方很快回应了。可见他严阵以待。

    聊天记录

    广阔天地一剩男 18:48:43

    我等你半天了。(表情:晕。)你姗姗来迟。

    哭泣的兔子 18:48:55

    我有事。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广阔天地一剩男 18:49:11

    “中国结”那边多有不便。我就开门见山了。

    你的这部作品,已经宣告失败了。

    看看那些名著,你就知道你的差距有多大了。

    哭泣的兔子 18:52:13

    文无第一。我写作,不是要和谁比赛。

    广阔天地一剩男 18:58:03

    我起码代表了一部分读者。

    你是在做无用功。我要是你,早不干了。

    哭泣的兔子 19:03:12

    可惜你不是我啊。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06:56

    那好,说点别的。你真是何方村的?你爸是不是叫蒋维国?

    哭泣的兔子 19:09:20

    无可奉告。这不重要。你看小说就是。

    钱钟书老先生说:你吃了个鸡蛋觉得很好,何必一定要去找下这只蛋的鸡呢?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10:40

    看来就是了。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告诉我,接下来,你还想写什么?

    哭泣的兔子 19:11:53

    信马由缰,随心所欲。

    不能透露太多,留点悬念吧。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15:51

    还要继续写那些陈年往事?有什么意思?

    胡适说过: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可惜我没有才华,只能任由你们这些文人搬弄是非了。

    哭泣的兔子 19:17:13

    我不想给谁写鉴定,我又不是组织部的。我没什么雄心壮志,既不打算写“暴风骤雨”,更无意写“创业史”,只想写“人生”。

    我只想给自己留一份备忘录。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18:31

    你还是谨慎为妙。弄得不好,你就摊上事了。

    哭泣的兔子 19:19:20

    我招谁惹谁了?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20:01

    目前……还不好说,我是为你打预防针。

    哭泣的兔子 19:20:42

    多谢好意。

    我写这个东西,原因之一是为了纪念母亲,寄托哀思。

    几十年来,我常常见到她。

    在梦里,她栩栩如生,醒来后,我痛不欲生。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21:16

    你妈妈怎么了?

    哭泣的兔子 19:21:50

    她不在了。她在天上,我在人间。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22:22

    你当时应该很小吧,不谙世事。

    哭泣的兔子 19:23:08

    那年我十一岁。历历在目。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23:45

    旧事重提,你岂不是自寻烦恼、自讨没趣?

    哭泣的兔子 19:24:07

    我的生活早已了然无趣。我不在乎。

    我现在,很难受……我不想说了。下了。

    广阔天地一剩男 19:25:02

    你别走啊你!你怎么这样?(表情:撇嘴。)

    ————以上是历史消息————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00:13

    等了你将近两小时。以为你不来了。

    哭泣的兔子 21:00:48

    我是不想来。你又跑到那边喋喋不休的,太过分了。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01:15

    不好意思,打扰了。

    用外交辞令说,希望我们能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达成共识。

    你写什么不好,干嘛偏要捅马蜂窝?

    哭泣的兔子 21:01:57

    它确实是我的窝,我的家园,但不是马蜂窝。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02:10

    你好像是写实的,有鼻子有眼。

    哭泣的兔子 21:02:29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02:39

    想听一听我的故事么?

    哭泣的兔子 21:02:43

    你说。说真话。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03:07

    当然。我是一下放知青,就在你们那儿插队。

    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普通得就像厂里的那堆煤。

    我们那一批有二十几个人,到你们大队的有五个。大部分人都抢着去了新市。他们望文生义,以为那“新市”定是个新兴的城市。其实那是地道的农村,更远更穷,公社所在地就一个小镇,半边街,三分钟就能走完。老百姓说,“一泡尿从头浇到尾”。(表情:流汗。)

    哭泣的兔子 21:04:20

    那里的确比较偏。

    坦白地说,在我们那儿,知青的名声不是特别好。

    你们老打架,还经常偷农民的菜,包括鸡、狗。搞得鸡犬不宁。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06:28

    我没有!再说了,他们还不是因为苦?又苦又累,几近绝望。

    社员们不欢迎我们,总觉得我们是来跟他们抢口粮的。

    我在那儿呆了六年。

    有期徒刑六年零七个月。

    哭泣的兔子 21:07:37

    挺长的。你是洪水?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07:40

    我不是。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是他了?

    是他又怎样?那个小组五个人哩。五个人中,三男两女。洪水是组长,我是组员。我的女朋友也在其中。

    为叙述方便,我干脆给她起个名字……就叫她“孟鸽”吧。

    我和孟鸽是同学,在学校的时候就偷偷好上了,下乡之前关系基本上明确了。双方家长也知道。他们希望我们在农村彼此有个照应。她长得很漂亮。电影《渡江侦察记》看过么?她就像那个演员张金玲。

    哭泣的兔子 21:09:37

    嗯,不错。你算有福气的。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09:48

    是啊,我们在一起,并不觉得苦,干什么都浑身是劲。

    其实我们比在家还自由,没人管我们。我们有空就去爬山。就像你写的那样,我们躺在山顶的草地上,看天上的朵朵白云如贵妇人悠闲地逛街。四下里很安静,远离了山下的喧嚣、鼓噪,只有凉爽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吹过。没有风的日子她会唱歌,唱“我的祖国”,“让我们荡起双桨”,等等,我轻声和着。那一刻,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真好。

    那一段日子很难忘。好景不长。后来,我进了公社民兵指挥部。

    哭泣的兔子 21:12:57

    那是好事。你被提拔了,到丹阳镇上去了。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13:16

    好个屁!(表情:咒骂。)

    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有一个人,他家有钱,送了书记一块“上海”牌手表,一辆“永久”自行车。那时候买这些东西,除了钱,还要票。后来他就招工了。去了一铁厂。马钢一铁厂,毛主席视察过的地方。光荣啊!

    我家没钱。渐渐地,农场里只剩我一个知青了,如孤魂野鬼。

    你要知道,我在学校时,表现很好,当过红卫兵营的宣传部长。

    哭泣的兔子 21:16:35

    洪水去哪儿了?你不是还有孟鸽么?

    有爱情的地方,生活就不会灰暗。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17:08

    别说洪水。管他干嘛?

    孟鸽也走了。上调了,进了“东风”化肥厂。

    哭泣的兔子 21:17:25

    你应该为她高兴。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18:03

    我比她表现好,我都没走,她凭什么能走?

    阳光怎么就照耀到了她的身上?

    她一走,我俩就自动分手了。

    这就是爱情。说是忠贞不渝,其实是翻脸不认人。

    临走的时候,她在我跟前哭了,眼泪哗哗的。

    哼,鳄鱼的眼泪。

    哭泣的兔子 21:30:32

    那是她依依惜别。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31:41

    她走的第二天,我就被调到了民兵指挥部。莫名其妙。

    哭泣的兔子 21:32:32

    跟她有关系么?也许她在背后帮你了。

    如果那样,她还算有情有义。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32:51

    鬼知道!我不想说这事了,烦!

    生活给我上了一课。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哭泣的兔子 21:33:28

    你走极端了。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33:41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还是《国际歌》唱得好。

    我总不能在山沟里呆一辈子吧?

    我必须再寻找机会表现自己、突出重围。

    哭泣的兔子 21:37:30

    所以,你就……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37:45

    我也没做什么。

    哭泣的兔子 21:38:01

    我知道了。你……你就是那个洪水!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38:25

    我说过了,我不是。

    洪水怎么了?他也是一个热血青年,忠于革命忠于党。

    他的字典里只有两个词:“紧跟、服从”。他认为他是胸怀革命理想,积极要求进步。即使错了,也不能全怪他。

    哭泣的兔子 21:38:37

    人品最重要。

    洪水身上有恶的东西。

    你试图为他开脱。你肯定就是他。你嫑再撒谎了。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39:01

    再说一遍,我不是!

    话又说回来,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哭泣的兔子 21:39:20

    我想找到他。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39:35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难道,你真是那个瓦匠的儿子?

    哭泣的兔子 21:39:35

    那你告诉我,洪水在哪儿?

    你电话多少?我要跟你通话。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40:08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你钻牛角尖了。能换一个话题么?

    哭泣的兔子 21:42:15

    不能!我就是要找到洪水,当面问问他。

    这么多年,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有过忏悔么?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43:08

    你不用找他。我可以替他回答。

    他干嘛要忏悔?

    他积极向上,听从号召,何错之有?

    倒是你,不肯向前看,老揪着过去不放。

    就像鲁迅形容的: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

    哭泣的兔子 21:46:10

    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难道天公还钳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46:21

    很多事都有前因后果。

    脱离了时代背景说三道四,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与你共勉。你要注意,一不留神就会伤及无辜。

    哭泣的兔子 21:48:30

    我又不是贴大字报。我是打捞记忆,不是为了唤起仇恨。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49:01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身后有一大批人哩。(表情:大兵。)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可如今,他们都老了,没人替他们说话了……

    总之,你不要乱写,否则,会有人告你。会有人找你麻烦。

    就算不告你,在网上老起哄,你也受不了,对吧?

    哭泣的兔子 21:57:28

    谁会这么无聊呢?

    广阔天地一剩男 21:57:36

    我只是替别人传个话。

    你不要再写下去了,“伤痕文学”不时髦了。

    卢新华早就说过——“伤痕文学”注定是短命的。

    哭泣的兔子 21:59:03

    等我写完了再说。不用贴什么标签。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01:04

    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打算写你父母么?

    哭泣的兔子 22:01:19

    已经写了,还会再写。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01:50

    当时你家盖的房子很出名,好像还起了点风波。

    哭泣的兔子 22:02:36

    你连这个都知道,你还不承认是洪水啊?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04:04

    你别管我是谁了,行不行?

    你一定要把这些都跳过去。

    搁置争议吧。明白么?

    其实与我无关。我是受人之托。

    哭泣的兔子 22:06:36

    你受了谁的委托?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06:44

    一批战友哩。他们都在看这个东西。我告诉他们的。

    说不定就有洪水。很可能。他们都很在意。

    他们说,你写村上的人和事,尽管写,爱咋咋地。涉及到知青的,比如你想塑造某个“坏人”时,要小心。不要听信一面之词闭门造车。否则,人家会告你诽谤。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哭泣的兔子 22:11:12

    你们,还想干涉我的创作?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11:41

    是监督。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多好。

    你若一意孤行,我就爱莫能助了。

    不是吓你。他会投诉,让斑竹封杀你。(表情:抓狂。)

    或者,各种跟帖,各种捣乱,搞得你不得安宁。

    实在不行,找网站的麻烦,让他们对付你。

    还会跟你上法庭。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批倒批臭。

    想一想,你何苦呢?

    哭泣的兔子 22:16:15

    结庐在人境,我手写我心。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19:31

    你别慌着表态啊,三思而后行。

    我已经说得够直白的了。

    你写点别的,一样赚稿费。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25:13

    我不妨再透露一点。我过去是谁,不重要。

    现在,我在报社。

    我有朋友在宣传部。要做到那些,应该不难。

    我说的够清楚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或者,算我求你呢?

    和谐社会,和为贵。

    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不好么?

    ————以上是历史消息————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36:37

    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下了?

    我们对着高山喊:哭泣的兔子,你在哪里?

    广阔天地一剩男 22:39:18

    你还在,只不过隐身了。你骗不了我。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

    现在,红旗和镢头,已传到你们的手,

    现在,荒原上的新战役,正把你们等候……

    ……

    呵,眼前的这一切一切呵,

    让我们说:胜利呵,我们能够……”

    晚上喝了点。

    我这个样子,也是醉了。(表情:坏笑。)

    不管你走了没有,我把该说的话说完。

    一言以蔽之,你要修改写作提纲,把这一段绕过去。

    就像一条河,绕过那险滩,哪怕改变流向。

    你必须这样。否则,后果自负。

    我好心好意。勿谓言之不预也。

    还是不想说话?我对牛弹琴了?

    广阔天地一剩男 23:10:01

    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再说一遍,你必须改弦更张。

    前方施工,请绕行。呵呵。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若不改……你懂的。

    我上“中国结”了。我在那儿等着你。

    “保留党籍,以观后效”。

    再见。(表情:握手、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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