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显得很惊讶,他说:“真的是认错了人吗?”
桃喜说:“真的,不过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
他问:“找我?”
桃喜说:“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你看上去也是那么眼熟?”
他笑。她也笑。
桃喜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笑过了,以至于笑起来极其不自然,像个阴险的蝙蝠,张着翅膀飞翔到光明处,却力不从心。
他们相互笑了好久,他有点腼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乌凉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喂,哪里人,多大了,电话号码多少?”
他有点惊讶,随即也如实回答了,然后把号码给了桃喜。
他叫童笑。
童笑显然觉得乌凉,桃喜,柯白,以及小伞,甚至默默,都是一群奇异的人。之前他来大理之前,也是听说了关于大理的各种奇怪的传说,见到她们之后,他认为名不虚传。
大家围坐在一起,好像从来就认识,从来就很熟悉的样子。其实最熟悉的柯白和桃喜,一年也见不了一次,最熟悉的乌凉和桃喜,只见过一次,最熟悉的柯白和乌凉,也只见过一次。
其他全部都是陌生人。
都是陌生人。
此刻,陌生人们正在以开放的姿态畅快谈话的时候,桃喜的电话响了。
白族男人来了。
8
白族男人骑着摩托车,从下关到大理,只为了微信上的几个字。
桃喜也无法理解。
这是属于17岁的疯狂而无脑的浪漫,当她看到白族男人浑身湿透,出现在客栈门口的时候,桃喜竟然开始自责。
她没有打算怎么样,更没有一夜情的意思,却随便召唤一个男人来,这是什么意思呢。
客栈酒吧内坐着刚刚邂逅重逢的童笑,客栈外站着浑身被淋湿从下关跑来赴约的白族男人,桃喜站在酒吧的门槛上,感觉自己像古城本身。
这边是苍山,这边是洱海,她就是那条糜烂的,催眠的,号称避世却最无奈的街。
这是难得的大雨之夜。
所有的烦躁,闷热,无助都在雨水中变得安稳,雨水带来了清凉,带来了舒适,带来了希望。
当然,也带来了意外。
谁能想到,在风花雪月的大理,带着难以言说的悲观情绪的桃喜会先后为自己安排了所谓的艳遇,而巧合就巧合在“艳遇”的两个人竟然约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这该如何是好?
白族男人显得很拘谨而且复杂,桃喜邀请他到酒吧小坐,反正都是陌生人,坐在一起就变成熟人,朋友队伍将会越来越壮大,仿佛火焰一般,熊熊烧在某个卡座中,自然又狠毒,这就是没有根基却能瞬间熟络起来的感情。
白族男人拒绝了桃喜的邀请,他提出了两个建议,第一,陪他在大雨里转转;第二,换个酒吧坐坐。
桃喜很快就拒绝了白族男人的所有请求,第一,大雨的夜,我不想感冒;第二,这里本身就是酒吧,为什么要换个酒吧?
白族男人眼神闪烁,似乎有难言之隐,桃喜也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要么,进屋里坐坐;第二,要么,你现在可以回去。
桃喜叹口气说:“谢谢你冒着大雨来看我。”
白族男人和桃喜坚持己见沉默了片刻,白族男人说:“那么,你真的不要跟我走吗?我可以帮你换一间更好的酒店。”
桃喜说:“谢谢,这里已经很好。”
白族男人还想继续,桃喜已经没有耐心讨价还价,她简单而礼貌地告别,迅速返身进屋。
屋内一片温馨热闹,这美好的浪漫的雨夜,让每个烦躁的人都变得清晰而清爽。大家在笑,童笑旁边的位置空着,桃喜坐过去,柯白和默默正在继续讨论关于不能提供确切出生时间地点而能算出命运的其他办法。小伞在边玩手机边喝着咖啡。柯白的三个妹妹走了两个,还剩一个沉默而乖巧地坐在一边,因为体型纤弱,仿佛并没有存在。
乌凉问:“这么久?怎么样,你的艳遇?”
乌凉这样的直白,让桃喜感觉难堪,桃喜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怎么样,这么大的雨。”
童笑在旁边说:“不是更有味道吗?”
桃喜回头看他问:“什么味道?”
童笑说:“下雨,不是更有味道吗?关于艳遇?”
桃喜笑了一下,停止话题,回道:“什么艳遇,无聊。”
童笑调侃她的艳遇,却不知道自己也是艳遇范畴吧。
突然间一切都变得让人厌倦。
什么艳遇,远不如这大理的雨夜,小酒吧内的各种状态的陌生而又熟悉的人有趣。
桃喜去买零食,童笑跟出来,桃喜笑着说:“谢谢你,苦力。”
在超市里,桃喜选来选去,一会儿就一大堆,童笑果然像个劳力般,负责运输,埋单的时候童笑要掏钱包,被桃喜制止了,她说:“不要跟我抢单,我有埋单综合征。”
童笑愣了一下,然后对超市的服务员说:“零钱不用找了,谢谢。”
桃喜瞪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大笑。
结完帐,童笑突然说:“我要看看你的钱包。”
桃喜说:“为什么?”
童笑说:“想看你的秘密。”
桃喜说:“我有什么秘密,随便看好了。”
童笑当真就拿过来看,信用卡,储蓄卡,购物卡,折扣卡……桃喜一把夺过了钱包,说:“有钱人,懂吗?”
童笑跟在桃喜身后大笑。
桃喜佯装听不到。
这天夜里,大家聊得很high,一直到凌晨,柯白在玩笑说乌凉对她的敷衍,冷落等等,桃喜忽然说:“你真的很没礼貌,让人无法忍受。”
柯白脸色大变,霍然起身,说:“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吗?我可以离开了吗?”
说完,她起身离开,气氛突然变得僵硬。
桃喜说:“真的无法忍受她的自我。”
之前,柯白曾经调笑桃喜,随便开桃喜玩笑,而桃喜是个最不喜欢开玩笑的人。
桃喜的严肃和柯白的翻脸打破了好不容易维持出来的“闺蜜的美妙聚会”的场面,辜负了如此美好的雨和如此暧昧的夜。
后来大家陆续散开,只剩下纤细的妹妹,神秘的默默,童笑以及桃喜。乌凉临走的时候对桃喜说:“都是开玩笑的话,你又何必这么认真?”
桃喜不以为然。也知道自己是借题发挥。
剩下的四个人开始聊男人,女人,生活和性。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话题?对于这些大理的自由汉们来说?默默开始对童笑发起玩笑般地进攻,童笑拘谨而保持距离,有点担心自己被默默看穿,小心而坚定地保护着自己。再后来,连小酒吧的前台都要睡了。
可是,如此美的夜,临走的大理的雨夜,有什么理由早睡?
凌晨两点的雨夜,暧昧到极致。空气中散发着雨水侵犯大地的味道,仿佛只要一道闪电就可以达到高潮般,又如同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终年都不能流干自己的眼泪般,雨声就是她没完没了的叙述,没完没了的抱怨,没完没了的绝望。
四人的交谈后来到了桃喜的房间,开着一点微弱的灯,闻着空气里雨水的味道,就这样继续更火爆更亢奋的聊天。童笑一直很沉默,很沉默地在笑。也许是大理的疯狂女人们把他给吓坏了,他说过,来到大理,他想逃避,想跟生活暂时告别,想认识一些自己从来没见识过的人。
桃喜想,他应该不会失望吧。
这些疯狂的,奇怪的人。
可是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像所有有希望,很进取,很积极,很乐观的人一样地呼吸,吃饭,睡觉,幻想,做梦,排泄,只是更容易厌倦。
后来桃喜对童笑说:“回去睡吧。”
童笑怔了一下,立刻起身告别,临走的时候,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的离开让这个临别的美好之夜画上句号,默默有点失望地离开,纤细的妹妹和桃喜同屋,两个人因为第二天都要结伴离开,她回她的北京,她回她的上海,都要途径昆明转机。
结个伴总是好的。
纤细的妹妹说:“柯白说你不愿意和我同屋。”
桃喜说:“我原话是,我要先见面再说。”
人性的复杂如此。
这天夜里,桃喜恍恍惚惚地入睡,梦到了白色的蜘蛛网,梦到了自己被工作的合作方取了绰号七个小鬼,还梦到自己的父亲在街头乞讨……总之,各种诡异无解的梦,各种不可思议的恐怖,席卷了桃喜的全身。
9
离开的那天,桃喜还是没有决定和柯白和解。
乌凉跑来试图缓和桃喜和柯白的关系,桃喜冷淡地说,如果不改签,也许会更加美好一点。
大理四天三夜,和乌凉闹翻两次,和柯白闹翻一次,这就是千里遥远的闺蜜之约?荒唐的人间闹剧。
桃喜想,这辈子她再也不会以各种感人的借口花费时间金钱和精力和所谓的朋友们聚会了。
童笑给她发了很多信息,他絮絮叨叨又语无伦次,桃喜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此刻她心中离愁满腹,来不及再制造任何修补安抚工程。
乌凉说:“桃喜,你们和好吧,柯白其实并不是故意攻击你,有一次她说你是胖子,我觉得奇怪,你并不胖啊。柯白大笑说‘我知道她不胖,我只是故意激怒她,因为她生气的样子很好玩’。”
“变态。”桃喜怒不可遏地说,从来没有见过以激怒别人为乐的人。
乌凉说:“我只是想和你说,其实柯白认为你是很好的,那些无意的冒犯都是玩笑,我们都是朋友,你们不要再这样僵持了好吗?”
桃喜看着乌凉,瘦弱而倔强的,热情和冷淡兼并的,极端与众不同的乌凉,她突然很想抱着她哭一下,但是她克制了,默默说过,她具有超强的自律和克制精神,因为她的命运中“土”和“火”实在太多了。
“我会想你的。”乌凉对桃喜说。
两个人相对沉默。
桃喜说:“我不喜欢告别,过一会儿你回房间,我不要跟你这样地告别。”
乌凉嘴唇动了一下,终于也还是没说出什么。她打开包包,给桃喜各种礼物,后来干脆把包包也送给了桃喜,她说:“这是在印度买的,跟着我走了好多国家,耶路撒冷等等……”
桃喜说:“客栈的地址给我一下,你是在哪个房间?”
乌凉叫:“你不要给我快递好吃的了!”
桃喜说:“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快递好吃的?”
乌凉说:“拜托,我们认识好多年了……”
离开的时候,桃喜拖着行李低头离开,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客栈小酒吧里的小伞、默默,乌凉在她身后不断喊:“再见啊,珍重啊,一路顺利啊……”桃喜没有回头地走了。
桃喜没有看到童笑的表情,她不知道该看到他什么样的表情,是伤感?是欢喜?是终于要告别的松一口气?这些都不是桃喜想看到的,于是索性,不看也罢。
柯白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酒吧,强势的她留给桃喜最后一点机会跟她道歉,桃喜知道,如果自己一旦示弱,她们又会重新恢复奇异的闺蜜友谊,柯白会继续放肆地消费着她的严肃认真,会继续开各种不合时宜的玩笑,会更加认定她们是无懈可击的牢固而永久的关系。一切皆大欢喜。
桃喜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再去维护任何皆大欢喜的屁事,她多么明白那都是以各种委屈的妥协为基础的,有多少皆大欢喜就有多少无奈的忍受,生命已经够晦涩,为什么要她因为各种原因各种让步?过于可笑。
喜?还是不要喜了。
这天的大理雨停了,但是空气中还是保留了雨水带来的阴凉和干净。吹着异域的风,桃喜和纤细的妹妹一起坐上了8路公交车,下一站是火车站,再下一站是昆明机场,最后一站是回家。继续和生活接轨,继续跟命运抗争,继续投入到无穷无尽的失望和怀疑人生中去,以各种雄壮的姿态去面对,去体会,去满血复活。
再见了,亲爱的大理,再见了,亲爱的陌生的朋友,再见了,逃离生活忘记时间的美梦,虽然事实证明这根本不可能。
在童笑的各种啰唆不知所云的短信中,其中一条是这样写的:耐力,腰力,冲刺的时间,强度都可以通过训练调整夸张地征服自己的女人,前提是,爱。因为,爱。而不是星座——我的亲身体验。
这条短信被桃喜粗暴地回复:忘掉那些话题,不过都是应景的玩笑而已。
再后来,童笑回:回家后请报个平安。
桃喜终于还是没有回短信。
这些大理的风大理的花,大理的雪,大理的月,终究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镶嵌进记忆的镜框,像所有无关紧要的经过一样,逐渐变得越来越淡。来不及的爱和被消耗过度的友谊以及无法定义的感情,都是所有伤感生活中的喜,不管它们让桃喜多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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