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某个清晨,萝昕一如往常地向公司走去。
萝昕每天都想辞职,却每天都在重复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想当年豪言30岁退休环游世界,如今30岁已在眼前,却连正牌男友都没混上。
偌大的一座城市,没有一处久留的居所,没有一个能倾心去爱的男人,眼看快要30岁,退休变成笑话,每日都要为月末飞来的各种账单忧虑,不但不能退休,还要忍受蠢笨如猪的上司以及各种心怀叵测的同事还有那些永远都谈不拢的业务。
从地铁口出来到公司的距离足够萝昕反省一次人生,然而反省归反省,萝昕对于改变现状无能为力。
就这样无精打采,恹恹抑抑,混吃等死,萝昕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成这样。
马路上每天都熙熙攘攘,大家表情都差不多,有时候萝昕会觉得好奇,不知道其他人过得怎么样,也像她一样曾经豪情万丈吗?也如她这般压抑苦闷吗?她是个乐观的伤感主义者,她并不相信自己是最差的,但是她也不信大家都比她还差,如果大家都过得不好,那真的是太可怕的一件事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就快要到公司的时候,萝昕一低头,看到一只爬虫正在匆忙地向某个方向前进,萝昕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它一会儿,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一只虫,它如此惶惑急促,是要去哪里?它一定有目的地,而目的地在哪里?这是萝昕永远不会知道的谜。
抬头看了看过于躁闷的天空,虽然看不到太阳,却仍然可以感受到夏日的炙烤,这炙烤下的人来人往,小动物们,甚至流云,风,你们到底要去哪里?
2
单身女人最害怕的就是下班后,周末,以及节假日。
萝昕每天下班都会找各种借口加一会儿班,其实是害怕回到空荡荡的住所,面对吃泡面的自己。
有一个女作家说过,女人在30岁以前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有哪天不约会。
说的容易,跟谁约会去?
邮箱里有征婚网站的N封来信,却个个都像天才诗人一般油滑不羁,萝昕坚信这些求爱信都是复制粘贴,大海撒网般发出去,谁会冒这种傻气去做那自动落网的鱼?虽然29岁的女人已近咸鱼边缘。
无论谁鼓吹剩女可怜论,无论媒体给剩女加注多少可怕的嘲笑,萝昕都不能允许自己随随便便嫁掉。一个人的孤独虽然很痛苦,如果不负责任地把自己交给一个完全胡闹的人生,那就应该接受苦难,罪孽,惩罚,一个人其实没什么不好——不用整日花心思装扮,不用揣度别人的心思,不用营营役役想着讨人欢心,哎,目前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路上接到了桑蒲的电话,桑蒲是萝昕的闺蜜,小她五岁,却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仿佛天生就是上帝的宠儿,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美女。
桑蒲约萝昕参加一个相亲大会,萝昕本想拒绝,又实在害怕空对周末的寂寞,于是咬咬牙还是去赴约了。
萝昕老远就看到金光闪闪的桑蒲向她招手,一见到萝昕便数落她,桑蒲说:“你怎么能穿得这样随便就来相亲?爱神就算来了,都会被你气走的。”
萝昕穿着白球鞋、牛仔裤和T恤衫,虽然简单却干净整洁,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桑蒲再次训斥道:“你要每天都把自己装扮得美美的,才有自信面对随时可能来得艳遇呀!”
萝昕苦笑说:“如果有艳遇,我一定每天都打扮得美美的,但是根本没什么艳遇,我打扮给谁看。”
桑蒲说:“这是最错误的概念,人们总以为掉下馅饼来才需要张嘴,事实是,只有你随时张开嘴巴,才可能会接到天上随时都会掉下来的馅饼,知道吗?”
萝昕自知说不过桑蒲,只好装作开悟状连连点头,为的是尽快转移话题。桑蒲果然也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拉着萝昕就进了这家高级会所。
桑蒲对恋爱的热忱令萝昕有点奇怪,像桑蒲这样又年轻又美貌身边围绕着无数追求者的人,怎么会永远为自己寻找更多的机会?桑蒲与她完全不同,萝昕觉得自己缺乏魅力,又已经接近尴尬年龄的边缘,才会着急去寻找伴侣——时光真的如梭,才不过几年的光景,竟然把自己蹉跎成剩女了,这几年她都干吗了?其实一直在寻找,寻找,遇到,不合适,分手,再寻找,再遇到……究竟有多少岁月值得这样蹉跎的呢?
萝昕真的很羡慕桑蒲,她天资如此之好,从来都是享受追逐的,对她来说,难题只是:选择谁?而萝昕的则已经变成:哪里找?
这是一个小型的相亲会,说是相亲会,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酒会,由某个机构赞助,一些优质的男女报名参加,男士需要交一定的费用,女士则免费。根据观察,这个相亲会的档次比较高,从供应的酒水和冷餐中就可以看出来,估计男士的入场费也会不菲。
坐定之后,桑蒲几乎立刻就被几个男人围住,萝昕识趣地走开。萝昕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心情无限失落,桑蒲说的没错,她穿得太寒酸了,几乎和这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座珍稀花卉展览会里突然冒出的一盆塑料草。还指望有谁会注意到她呢?
男男女女,灯红酒绿,不一会儿,很多人就开始互相游移着靠近,以桑蒲吸引的异性为最多,当然,也有好几个像萝昕一样的壁花小姐。其实也没什么,男人们关注的,都是那些年轻的,性感的,充满魅力的高挑女孩,而那些普通的,平凡的,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果断地被踢出了情场,虽然她们还奋力地扒住墙角。
多么悲凉残酷的现实——萝昕此刻感觉无限的落寞,又觉得应该撑住坚强,她摸了摸口袋,如果这时候能摸到一根烟该多好。
萝昕斜眼看了看那些高端男士们,大部分男人都是中年,有些谢顶,有些发福,有些满脸油腻腻的笑,还有些惨不忍睹,但是他们很自信,表情上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优越感。情场上,中年男人一点都不是弱势群体,相反,因为职业和财富方面的优势,他们倒是比毛头小子吃香太多。大把女人已经现实到只差给自己身上贴足标签,价高者得,因为外貌上的缺失对她们来说已经不再是任何问题,再巡视一圈,萝昕有点不甘心,难道所谓高端素质男人里面真的没有像样的男人吗?
这是谁?
萝昕的目光停在一个壁花先生身上。
没错,他没有去追逐年轻貌美的姑娘,也没有顾自流盼,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坐在一边翻杂志,灯光如此昏暗,他到底能看到什么?
壁花先生看上去大概35到40岁之间,西装革履,干净利落,短短的头发,瘦长的身材,像一个明星——赵文瑄?有点,却又不是完全像。萝昕并没设想能够在一群肥猪中看到这样的男人,于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尤其是看到他就像是民国时代的那些克制而又礼貌的绅士,萝昕一扫阴霾,没来由地激动起来。
可是,激动归激动,不一会儿,萝昕就又开始失落起来。纵然有这样优秀的男人,也不会注意到自己,当然,奇怪的是,他怎么如此克制,如此淡定,难道不是交了高额的费用来寻找意中人?就只是坐在那里翻杂志吗?
一旦开始注意一个人,心就完全被占满,整个心思也都放在揣测上,完全不再顾及周围发生了什么。
可惜,一直到结束,壁花先生都是在翻杂志。专心的样子,搞得萝昕都很想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有趣的杂志,让周围所有的美女都形同摆设。
这次相亲大会看来注定失败,萝昕起身要离开,桑蒲则早已不知去向。其实也不难猜测,每次有聚会,桑蒲总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她是约会女王,永远不缺恋情。
萝昕偷偷地看了一眼壁花先生,他还在看杂志,头也没抬一个,仿佛不知道活动已经结束。萝昕想鼓鼓勇气过去给他递一张名片,或者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说句话,但是脚下如灌铅,又想想自己的装扮和自己的年龄以及其他,终究是叹了口气,停留片刻,离开了。
3
萝昕在辞职和不辞职之间来回徘徊。
辞职的话,可以一脚踢开这份鸡肋般的工作,薪水并不高,职位也没多好,同事之间阴阴沉沉全是算计,老板又是如此无良无耻,萝昕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但是,辞职的话,一切会好起来吗?继续开始匆匆忙忙的面试,开始向陌生人不断推销自己,再进入一个未知的环境,会遇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吗?如果下一份工作和这一份不相上下,那么辞职的意义何在?都是忍耐,倒不如熟悉的这一份更值得。
如果顺利地嫁人,她就能够有一个家,可以学习厨艺和插花,每天给丈夫煮美味的饭菜,把家里擦拭得一尘不染,再生一个乖巧的宝宝,再不必与生活直接交手,这该多幸福,如果这个丈夫是相亲会上的壁花先生,那简直就太完美了。萝昕从小就喜欢这一款男人,干净,沉默,克制,礼貌,体型偏瘦,双腿修长,而那位壁花先生仿佛就是为她的梦想全力塑造的一尊满意标本,却又在她遥不可及的位置上悬挂着,一直耗到她没有任何自信才出现——这算是老天的残忍吗?
手机提示来了一条陌生的短信,说:“沈萝昕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你吃饭。”
萝昕犹豫了一下,回信息过去,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上次相亲会上见过。”
这样肯定的语气,让萝昕觉得更加奇怪了,她那天根本没有跟任何人留电话,更没有和任何人有过片刻交流,怎么会有人有她的联系方式?
萝昕沉默了很久,相亲会以猪头男为主,萝昕不觉得自己对这些人有任何兴趣,尤其是主动约自己这样的壁花小姐的男人,更可想而知会是多么差劲。还是不要羞辱自己了吧,于是,沉默下去,萝昕不再回复了。
奇怪的是,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开始每天都发同样的信息来,都是差不多的话,邀请萝昕见面,萝昕有点奇怪了,忍不住回了一条,问他到底是谁,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对方很巧妙地说:“这并不难。”
神秘短信先生就这样一来二去,将这条邀请萝昕见面的信息发了大概有五六天,萝昕终于有点动摇。反正是闲着,见一面也不会掉块肉,干脆见一面好了,于是萝昕这天主动给神秘先生发了条信息,约他下午下班后见面。
神秘先生回复说:“不如中午见吧,午休时间。”
萝昕一想到自己又没有精心装扮,也没有化妆,甚至没有选一双漂亮的鞋子,就开始沮丧了。而这时,神秘先生连续发来好几条信息,劝服萝昕接受他的建议。中午见面?一般约会不都是晚上?为什么要中午?而且如此突然,萝昕还是没办法答应,婉言谢绝说再约时间,神秘男却不断地鼓励和劝说,萝昕全乱了。
她打电话给桑蒲,想让她出出主意,桑蒲没有开机,萝昕更加没了主张。后来她不断地安慰自己,见一面就见一面,有什么关系?没装扮就没装扮,反正也不会有奇迹,于是,在神秘先生发来第12条劝服信息的时候,萝昕终于同意,在答应和神秘先生约会之前,萝昕还不想如此轻易,她对神秘先生说:“我的左边眉毛是否有痣?猜对可以见面,错的话再约。”
神秘先生沉默半晌,回复道:“有。”
萝昕的心一沉,她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竟然被一个陌生人猜中,顿时觉得好神奇。
就这样,萝昕决定和神秘先生在午休这种奇怪的时间见面。这也是萝昕第一次如此鲁莽,草率和简单的决定约会,而且对方还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至少在短信来回的这一周内,萝昕不觉得对方讨厌。
萝昕在心里想,如果时间宽裕点的话,不如去做做头发,或者去彩妆大卖场去化个简单的妆,再或者,去临时买一件好看的衣服也好。可是,中午时间马上要到,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太够了,这可怎么办呢?可是现下,萝昕除了紧张,还是紧张,萝昕有点懊恼,她永远学不会像桑蒲一样自信,明艳以及洒脱,虽然她已经不再是应该这样紧张的年纪了,青春时候应该有足够的经验让她稳对情场。可惜,这些年来,萝昕除了年龄改变外,所有面对异性的无措和紧张感一点都没有改变,甚至这种无措和紧张感越来越严重,因为自信已经真的越来越少。
就在约会时刻马上就要到来的时候,神秘先生突然来了个电话,萝昕拿着手机去办公室外面接,声音都有些发抖。神秘先生的声音很好听,标准的普通话,语速比较慢,没有一丝一毫的唐突感,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话。
神秘先生大意是说本来要赶来和萝昕约会,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事,他必须去处理,所以……
敏感的萝昕立刻说:“没关系,本来就不打算中午见面的,你去忙吧。”
“你有生气吗?”神秘先生问。
“没有。”萝昕强作笑颜地回答,其实心里很失望,为决定这场约会,她没少为自己做心理工作,可是……说服她约会的是他,随意取消约会的也是他,她感到自己极其被动和可笑。
神秘先生说:“真的没想到如此巧,我不解释了,希望你不要生气。”
说完,挂了电话,萝昕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简直堪称傻瓜。
可是对于神秘先生来说,这也许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约定,而萝昕不同,她紧张得仿佛要上战场。幸好幸好,幸好她没飞奔去化个妆,幸好她没去做个头发,幸好她没去买件衣服……这简直太荒唐了,一个30岁女人的窘态暴露无遗,如果这个过程拿一架DV拍摄下来,恐怕是萝昕这一生当中最耻辱的记录!
回到办公室,萝昕平复了一下愤怒的情绪,立刻把神秘先生的电话删掉。
却又忍不住羞愤难当,当场掉下眼泪来。
4
桑蒲终于出现了,约萝昕吃饭,就在桑蒲公司楼下的餐馆里。几日没见桑蒲,她仿佛变了个人,发型到衣着,都统统改变,连指甲都全副武装起来。萝昕问她是不是最近在恋爱,桑蒲说:“人生苦短,不恋爱,简直是浪费!”
“没有结果的恋爱,一次又一次,有什么意思?这才是浪费。”
“你错了,”桑蒲说,“没有结果的恋爱根本不是浪费,甚至称得上完美,而且美就美在一次又一次的恋情中,你可以充分享受作为女人的魅力,还可以享受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殷勤,这是再美不过的事情,过几年30岁,捡一个老老实实的男人结婚,人生就算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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