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她没直接回家，而是登了许村主任的门。
三妹猝不及防的造访让村主任显得神情慌乱，手足无措。听说要杀掉白猪，村主任颇有费解，三妹，你这是为什么？
给村里人一个交代，让有些人死了心。
村主任只听懂了半句。
然后，这天下午，栗树垭村的高音喇叭里播出许村主任的通知：明天早上，印二毛家杀那头大白猪，接村里的党员干部和五保老人去他家吃杀猪饭，每户还可以领回一块肉。
这个消息引来乡亲们莫衷一是的猜议。
二毛不是一直靠那头白猪发黑财吗？傻逼，怎么想起把财神爷杀了？
可能捞够了，人要知足。
听说派出所要抓人，迟早要出事。
……
人们最大的疑问是那头猪谁敢杀——那不是一头咬人的猪吗？毛屠夫曾险些命丧猪口！
所以，乡亲们对吃杀猪饭并不是蛮在乎，他们只想去亲眼见识一下一头凶恶的白猪怎么被杀死。
次日大清早，三妹家陆陆续续来了三四桌人。村里在家的人本就不多，加上多数乡亲怕落下赶嘴好吃的名声，并不想凑这份热闹。
许村主任来了。最让乡亲们讶异的是杀猪佬居然还是毛屠夫。杀猪的场面热闹喜庆。随大人来的孩子们逗乐嬉闹，追逐腥味的黑狗白狗到处乱钻。男人们搬东西、摆场子，女人们刷锅洗碗，给三妹帮厨。见毛屠夫蹲在一块砂岩边磨刀霍霍，有人开他的玩笑，毛屠夫，今天不怕白猪咬破你卵子？
毛屠夫回话说，三妹给我打了包票，她负责让人把猪弄上案板，我只给猪放血。
可是，今天来的全是老人小孩，谁帮你毛屠夫扯腿？
这就要看三妹了，我不管。
三妹呢，这时候提了半桶猪食，去给栏内的大白猪送终。人们看到她一连串娴熟的动作：门闩抽开，食桶搁在门槛上，一个纸包抖落出白面，木瓢在桶内搅拌，嘴内念念有声。然后，木瓢舀出的猪食倒进食槽，三妹的一只手伸过去，抚摸着猪头，眼里闪动着水亮的光泽。
三妹没有关门，撩起裙边揩了一把脸，然后丢下食桶和白猪回了厨房。
白猪几大口吃完猪食，然后摇晃着身子走出栏门。它哼哼着，自寻绝路似的走到腰子盆边——那里宰杀的刀具一应俱全，初升的阳光反射得晃眼。
三妹无力地倚在厨房门边，一绺长发从额际垂落。只听她对愣怔着的毛屠夫和二毛喊，动手啊，你们还等什么！
几个劳力试探着靠近白猪。白猪没露往日的凶相，摇摇欲坠的体态显得笨拙安详，任人摆弄。大家七手八脚将白猪抬上门板，毛屠夫杀猪的技艺再次流畅地得以发挥。刀刃插进猪喉猪血喷涌的那一刻，他泄了年前的一嘴之恨。
这家伙今天还算乖顺，它的死期到了。话题是毛屠夫最先挑起来的，他在围裙上揩擦着带血的手。
白猪老了，它耍不起威风了。旁边一位老者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家伙还不到两岁，不老啊，怎么突然就不咬人啦。有知道根底的人道出自己的疑问。
这就要问三妹了。她喂的猪，只有她才知道。毛屠夫的话是随意说的。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人心里开始塞满疑问：三妹又不是神仙，她难道还能使出什么法术让白猪驯服？不可能，一定是她使了手脚，否则，白猪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嗷，想起来了，三妹好像在食桶内洒过什么东西。
在众人的议论声里，一直现场指挥的许村主任跟谁也没打招呼，不声不响地走了。
二毛让三妹赶快留住村主任。三妹说，村主任事多，让他忙去吧。
太多的过程毋庸赘述，杀猪的进度跟着时间在走。过了一个时辰，镣钩终将白猪挂上木梯，毛屠夫准备开边。大家吆喝着塞板凳，抬筛篮，一片忙乱。毛屠夫的刀法果然了得。猪肉一块一块砍好，整齐摆放在案板上，每块猪肉的重量都相差无几。三妹说，吃完饭，每户提一块回去，算是我家赚钱后的一点分红。
既然是大家的喜悦，围在案边的户主们都七嘴八舌地夸赞三妹两口子仁义，眼光其实早就在肉案上来来回回地游动，心里都在为自己到底选择哪块而犹豫不决。
厨房内的肉香传出来，锅里爆炒的朝天椒发出呛人的辛辣味。毛屠夫鼻子蹙了蹙，打出一个很响的喷嚏。他擤把鼻子，自言自语地说，快要开饭了。
就在毛屠夫说话的当口，人们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从坡路上下来。他们连走带跑，样子很是急迫。领头的吴警察甩一把汗说，还没吃吧，先都不要吃。老板呢？
三妹闻声而出。她解开系在胸前的围裙，拢了拢耳丫几根散乱的头发，然后迎着吴警察锐利的目光，就像走近一个期待已久的约定。
后来，乡亲们看到有人给所有猪肉贴上封条，白纸上盖满大红印章。三妹被吴警察戴上手铐准备带走，二毛拽着吴警察问，为什么抓人？
这话应该问你老婆。吴警察整了整帽子，没好气地说。
三妹，你告诉大家，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没犯罪，我们不过喂了头咬人的猪。
二毛说，警察不能乱抓人，我们没犯罪。
你瞎嚷些什么？吴警察拍拍屁股后面的短枪，把我搞毛了，连你一块儿抓走。
二毛哑然噤声，众人尽皆散去。
戴着铐子走到屋角时，三妹听到了毛屠夫和二毛的几句对话。
三妹不会有事的，我负责救她。
毛屠夫，你小子说话要算数，借钱的事不能告诉她。
我们都是男人，只要让老子舒服，一切都好说。二毛，下次想打麻将上街去，钱还算我的。
三妹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吴警察牵着三妹的手幸好没有松开……
原载《作品》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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