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太今年七十岁。生日那天，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和父亲商量好，在宾馆里为母亲举行家宴。
大儿子对母亲说：“妈，您为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今天又是您七十岁生日，就算是我们小辈向您表示点孝心吧。”他把菜谱递给母亲，要她点一只最喜欢吃的菜。
孙老太接过菜谱，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一本菜谱都翻完了，还点不下一只菜。孙老太问服务员：“还有别的菜吗？”服务员愣了一下，摇摇头。大儿子明白了，母亲刚才哪里是在看菜名，她肯定是在看菜名后面的价格。母亲一生节俭，就是刚才进宾馆时，她还直嘀咕；“哎呀呀，跑这儿来吃顿饭，多浪费，咱们在家不一样嘛！”大儿子忙对母亲说：“妈，今天咱们做儿女的诚心诚意要孝敬您，您就点一只吧！”孙老太这才点点头，说：“那就来个红烧豆腐吧。”
她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惊呆了，服务小姐忍不住“嗤”地一笑，说：“老太太，您就要一碗豆腐过生日？”
这时，三兄弟的父亲、也就是孙老太的老伴杨老头说话了：“我来点一只你们母亲最爱吃的菜。”他转而对服务小姐说：“小姐，我们点一只——红烧五花肉。”
孙老太白了丈夫一眼：“老头，你别瞎起劲，我可不吃那东西。”服务小姐也说这里没有这道菜。杨老头依然不让：“那请你们经理来。”
经理来了，杨老头坚持对经理说要点一只“红烧五花肉”。经理有些为难：“同志，实在对不起，我们事先没有准备，怕是一时烧不出来。”儿女们在旁边劝着说：“爸，没有就算了，平时妈又不吃肉，你不是知道妈见了肉就想吐吗？”
杨老头脸一沉，叹口气，摇摇头，说：“你们知道你妈为什么不吃肉，为什么见了肉就想吐吗？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中秋节，那天，我想起家里已经好几个月没闻到肉味了，于是千方百计弄来了一斤五花肉。吃晚饭的时候，一碗红烧五花肉端上桌，你们一个个见了眉开眼笑，你们妈便不停地给你们和我的碗里夹肉，可她自己却一点不吃，只是每次夹完肉之后，悄悄地嘬她那双筷子头。我见了心里酸呀，连忙夹了一块肉塞进她饭碗里，但她没有吃，还是趁我去添饭的时候，夹给了你们。就这样，一碗肉很快吃得精光，可是你们妈却连一口都没尝过。吃完饭后，你们妈在厨房收拾锅碗，我见她在烧过肉的锅子里撒上一些黑色的小东西，又掺上一些水，然后舀起一碗猛喝了下去。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问她她也不说，可过不会儿，她就翻肠倒肚地大吐了起来，而且接连泻了好几天肚子，弄得两个眼窝都深深地凹了下去。从那以后，她见了肉就想吐……”
杨老头颤抖着声音说到这里，见儿女们都呆呆地望着他，接着道：“知道你们妈喝的是什么吗？那是蟑螂屎拌水，叫戒肉汤，她硬是用那又脏又臭还带点肉味的水，来抑制自己吃肉的欲望。几十年来，你们妈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下钱来，供你们吃穿、上学，把你们养大。不易呵……”杨老头说到这里，两行清泪淌了下来。
孙老太见儿子、媳妇们都红了眼圈，便瞪了丈夫一眼：“死老头，你别说了行不行？大家本来都高高兴兴的，你翻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啥？”
站在一边的宾馆经理深有感触地说：“我懂得这位老大爷的意思了。你这道红烧五花肉点得对，点得好！确实，我们菜谱上没这只菜，但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我亲手为你去做，很快就好。”
经理走了。果然不到半个小时，一大盘红乎乎、亮闪闪、油光光、香喷喷，而且烧得很酥很酥的红烧肉端上来了。经理将肉摆到了孙老太的面前，说：“老太太，请您尝尝我的手艺。”
孙老太起先把头扭向一边，紧皱眉头，怎么也不肯动筷，后来经不起儿女们的左劝右说，这才夹了一小块肉送进了嘴里，慢慢地嚼呀嚼，嚼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嚼碎。她觉得应该往下吞了，使劲一咽，坏了，肉在食管里卡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噎得她不停地咳嗽。儿女们都急了，有的捶背，有的端茶水，好一阵忙活，孙老太才将那块肉送进肚子里。孙老太叹了口气，说：“唉，老了，牙没了，这肉也没法吃了。你们吃吧，快趁热吃。”
桌子上没一个人动筷，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一个个眼眶里都涌出了泪水。杨老头举起筷子，说：“好了，苦日子熬出头了。大家别愣着，吃！”
（作者：祝春岗；讲述者：吴文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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