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不语,虎汉们不语,群峰也不语。
鲍玉箫说,小关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他是天底下最恶最恶的强盗啊;可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我们不能用小关杀中国人的办法来对付小关,我们就饶了他的活罪吧……让他好好地死去吧……啊?
山谷震颤,喊声凄厉而凄凉。
虎哥扶起了鲍玉箫,虎哥说,鲍小姐说的对,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我们不能用小关杀中国人的办法来杀小关,好吧,就免去小关的活罪吧。
虎哥命令端来了一瓦罐平日毒杀蚊子的“老虎花”汤,鲍玉箫上前接过,一步一步走向小关。
小关感激地朝她致大和民族弯腰礼。说,我的灵魂要回到奈良去。
鲍玉箫说,我劝你的魂灵也不要回到奈良去,你不要再去伤害美良幸子。
小关不再说话,混浊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溢出,顺着焦糊的脸颊往下滚淌。
鲍玉箫问,你在想什么呢?
小关摇摇头,停了一下,答,我就想死。
鲍玉箫问,难道你就不想活吗?
小关答,这是战争的需要。
鲍玉箫说,不是的,不是战争的需要,而是结束你们日本人罪恶的需要。
小关望着鲍玉箫,沉默不语。
鲍玉箫说,从明代到清代一直到民国,数百年了,中国人何曾去了你们日本发动过战争?数百年来,总是你们日本人到我们中国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今天,你就要去十八层地狱了,你就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小关的脸颊抽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说,脸上有了些许生动的内容。
鲍玉箫问,现在你想你的娘了吗?
小关沉重地微微地点了点头,一泡泪水汪进了他的眼帘。
鲍玉箫端起瓦罐,小关闭上了眼睛,像个吮奶的婴儿一样张开口,一口接一口地吞噬着鲍玉箫喂给他的“老虎花”汤,或许是太渴了,小关不接气地将一瓦罐“老虎花”汤喝了个底朝天。
小关睁开眼来,望着鲍玉箫,用汉语嘶哑地喊着:娘!娘哪!我的老娘亲呵!你给儿洗清罪孽吧!
咣当一声,瓦罐掉落地上,砸成几块瓦片。峡谷深处隐隐传来乌鸦的泣啼。
关田茨郎沉沉地睡去。
这时从山谷中传来声声呼唤:玉箫——玉箫哪——
鲍玉箫猛地站立起来,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泪如雨下,惊喜地狂喊起来:
小——林——子——
鲍玉箫跌跌撞撞地扑向小林子。刚刚苏醒不久的小林子吃力地双手撑着地,摇晃着站立起来。夕阳已经滑下岭去,西空漂浮出一抹血色的晚霞。当鲍玉箫就要投进他的怀抱时,小林子嘶哑的吼起来:不!你不能过来,我没脸见你,我没脸见你哇。是我领着小关烧了鲍家花楼,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父亲……
小林子终站立不住,栽倒下去。
泪水迷住了鲍玉箫的双眼,鲍玉箫瘫倒在地上,用胳膊肘爬着向小林子移近。
小林子就张开双臂,呼喊着:玉箫,玉箫呵!
近了,更近了。
鲍玉箫终投进了小林子的怀抱,他们紧紧地搂抱着,紧紧的搂抱在一起。
玉箫!
小林子!
玉箫呵!
小林子呵!
突然,鲍玉箫想起了什么,松开手问:真的是你领小关烧了鲍家花楼么?
满身焦黑的小林子立住了,立成了一尊雕塑。
你,你……你知道你当了……
我,我……我当了汉……汉奸。
小林子抖抖索索地说着,像个酩酊醉汉,摇晃着走向崖壁,突然惨绝地长喊了一声“玉箫,我没脸见你——耶,你多保重呵——”,就纵身跳进了万丈深涧。
小——林——子——
群山,死般的沉寂。
第二年春季,映山红把漫山漫岭涂抹得如火如荼时,鲍玉箫生下了一个男孩。满月以后,她给虎哥留下了一封绝命书不见踪影。书上说孩子是大甩的,是虎汉的后代,要虎哥无论如何给大甩留下一个根。那天傍晚,虎哥在小林子跳崖的地方寻着了一杆紫竹玉箫,虎哥将紫竹玉箫与孩子一并托付给了癞痢坳一户农家,就带领虎汉队寻抗日队伍去了。第二年,传来消息,虎哥在保卫武汉的一个外围阻击战中阵亡了。阵亡时年仅2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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