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群星闪耀到大师远去-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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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爆发后,在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四大”声浪中,中山大学的“革命者”闻风而动,开始造起反来。霎时,整个校园内鸡飞狗跳,人喊马嘶,大字报铺天盖地。陈寅恪由原来的大字号“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也水涨船高地被加封为“牛鬼蛇神”、“封建余孽”、“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同时被指斥为大肆挥霍国家财产,享受高级护理待遇,非美帝国主义的药物不吃,有意污辱为其理疗的年轻女护士等的“罪魁祸首”。而随着原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被打倒在地,一直颇受陶氏关怀的陈寅恪更是雪上加霜。在一份红卫兵撰写的“战报”中宣称:“像中大历史系教授陈寅恪,简直是革命阵营中一枝大毒草,陶铸却偏偏要格外照顾他,优待他……这样浪费人民的血汗,去照顾一个‘反动文人’,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在神州鼎沸,子夜唯闻唱鬼歌的阵阵呼啸声中,跟随陈寅恪多年的助手黄萱被造反派赶走,不许她再与这个“反动文人”见面。当年受陶铸直接关怀而委派到陈家的三名护士被撤除,陈寅恪工资停发,个人一点存款被冻结,并以中山大学“特号反动权威”之罪被批斗,三个女儿中的老大、原在医院工作的陈流求,被从四川发配到西昌一个干校劳动改造;老二小彭、老三美延均被发配到广东英德茶场干校劳改,家中只有陈寅恪夫妇相依为命。一个目盲膑足,一个体弱多病,两位老人相濡以沫,艰难图存。因工资停发、存款被封,陈氏夫妇生活无着,只得写“申请书”上呈学校党委,请求恩赐。这份被保留下来的“申请书”大意有二:一是陈寅恪心脏病加重,为维持残弱的病体,在粗食已经难进,只能进流食的情况下,请求用自己被冻结的一点积蓄,每日购买四支牛奶喝,“以维持生命,不胜感激之至”。

    1969年,陈寅恪一家被造反派扫地出门,由原校园内所居二层小楼迁至中大校园西南区五十号一所四面透风,摇摇欲坠的平房居住。此时目盲膑足的陈寅恪病体衰弱得已不能吃饭,只能进一点汤水之类的“流食”,偶有亲友偷偷登门拜望,躺在病榻上已说不出话,只是眼角不断有泪流出,望者无不凄然。身处困厄绝望的陈寅恪自知将不久于人世,面对几次被“革命者”乱拳打倒,心脏病日趋严重,几乎瘫痪的唐,认为爱妻可能将先于自己命赴黄泉,悲凉无助中,夫妻相对而泣。奄奄一息的陈寅恪,怜夫人之悲苦,叹命运之不公,心怀无尽的怨愤与痛楚,留下了生命中最后一曲挽歌《挽晓莹》:

    涕泣对牛衣,卅载都成肠断史。

    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

    1969年5月5日下午,躺在床上气脉已竭的陈寅恪,再次被迫向当权者作口头交代。陈寅恪有“我现在譬如在死囚牢中”之语,终至泪尽而泣血,口不能言方休。延至10月7日晨5时30分,心力衰竭的陈寅恪于凄风苦雨中溘然长逝。11月21日,唐撒手人寰,追随陈寅恪而去。

    关于陈寅恪生命旅程中最后一段时光的生活以及因何致命创伤而死去,当时住在中山大学的梁宗岱夫人甘少苏在回忆录《宗岱和我》中说:“那时候,挨整的人及其家属都特别害怕高音喇叭,一听到高音喇叭声,就战战兢兢,因为红卫兵经常用高音喇叭通知开会,点人出来批斗游行;而出去一次也就是小死一场。历史系一级教师陈寅恪双目失明,他胆子小,一听见喇叭里喊他的名字,就浑身发抖,尿湿裤子。就这样,终于给吓死了。”

    泰山其颓,梁木其坏,哲人其萎。三百年乃得一见的史学大师就此远去。

    摘编自《南渡北归》岳南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出版

    原书责任编辑 邓映如

    本栏责任编辑 吴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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