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扭头看了我一眼,确切地说是看了阿黑一眼,说要不就让小黄的阿黑试试?刑警队长说试什么试,瞎子点灯白费蜡,这个案子根本不具备用狗的条件。我一直反感他这叫法,抱着阿黑转身便走。李科长却叫住我,说这个案子我们是不是先入为主把犯罪嫌疑人想得太复杂了?昨晚我想了一宿,就因为他作案手段凶残,我们就乱了阵脚,现在我们一直认为嫌犯不会那么傻,是开车远距离抛尸,如果不是呢?如果他真就那么傻呢?他会不会用自行车、摩托车,或者步行?局长最后决定,还是让我和阿黑试一试。我说案发十来天了,阿黑恐怕完成不了这个任务。李科长生气地在我肩上擂了一拳,说我好不容易给你和小黑狗争了个露脸的机会,怎么也得试一下吧。李科长双眼通红,不知道是这几天熬的还是方才哭的。我不再吱声,我知道李科长坚持用犬自有他的道理。过了这些天了,气味追踪已无任何可能,何况城里的汽车早把气味破坏掉了。李科长说是血迹,这些天又没下雨,万一呢。
血迹追踪最好用杜宾犬或者英国寻血犬,记忆中阿黑仅有一两次的血迹追踪训练,还是我的手碰破了用的我的血。我把这些话使劲儿咽回肚子里,在垃圾箱边将阿黑放到地上,从李科长手中接过一块血迹斑斑的嗅源物,让阿黑嗅了嗅便下达了指令。阿黑虎坐在那里,兴奋地呜呜了两声,前爪用力抓地爬向前边的一棵绿化树,在树根部卧下来。我和李科长兴奋地上前仔细察看,没有发现异常。李科长摸出放大镜,终于在白色的树皮上发现一个极不规则的小红点。李科长瞅瞅路边又瞅瞅垃圾箱到这个树的距离,说,还不能证明我的猜测。
阿黑继续向前爬去,很快在路边马路牙子的立面又发现了两处微小的血迹。不光李科长,我现在都明白了,把垃圾箱和三处血迹连成线,傻子都能看出来嫌犯不是开汽车抛尸,而是用自行车或摩托车,接近垃圾箱时还走了一小段人行道。
局长、刑警队长带领五六十人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交警还迅速封锁了这边的道路。李科长腰板拔得溜直,不光在大队长面前,在局长面前也牛逼哄哄起来。错了,我们的思路一开始就错了!李科长接连重复了两遍。姜还是老的辣,啊!局长及时表扬了李科长,李科长便不再说“错了”一类的话。这时,阿黑已经吃力地爬出了五百多米。
阿黑的嘴大张着,大红舌头努力地吐出来,四肢的汗水在它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湿痕。我说李科长,这样下去真的会把阿黑累死的。范围不是已经缩小了吗?
李科长友好地拍拍我的肩,黄弟,养兵千日用犬一时啊!
我只好摸摸阿黑的头,继续鼓励阿黑,让它继续保持兴奋。一个年轻民警实在看不下去了,请示说要抱着阿黑后腿走。李科长挥一下手,说添什么乱,别影响了阿黑干活。
阿黑艰难而努力地向前爬着,它的胯和后腿软塌塌地拖拉在地上,一会儿摆向左,一会摆向右,它伸出前爪用力抓住地面,再用前肢拖着后腿一点一点向前挪动,渐渐把后腿和后胯磨破了。阿黑身后,一地湿痕,一地血痕。
我又哭了,李科长落泪了,最后连一向冷血的队长、局长也开始擦眼睛。
终于,阿黑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小区门口,李科长拍拍我,又指指阿黑,回头冲大队长喊,在这几十栋楼里再挖不出嫌犯,那我们这五六十人真的不如这条小黑狗了。
刑警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入小区。
阿黑这回真的累着了,无论我怎么给它增加营养,一直恹恹地打不起精神,我也就整天跟着垂头丧气。电话里,李科长的口气倒是精神百倍,他说案子破了,会网友,男的把女的杀了!这类案子全国全世界多去了,引不起我的兴趣。末了,李科长又说,局长说了,要加大对警犬基地的投入。那又能怎样?还能给阿黑也弄个编制?说完我就要挂电话。李科长说等等,你急什么,要急着进洞房啊?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下周一去厅警犬基地学习。
去学习,这是我做梦都想的,也好趁机见识一下各路高手的独门绝技,可是阿黑怎么办?还有小黑。半年时间,小黑就错过训练时机了。晚上,我跟媳妇说了这事儿,媳妇拱到我怀里,说六个月,长了点儿,可这是正事儿,你去吧。我说,我就是放不下阿黑和小黑。媳妇使劲儿在我大腿上拧了一把,说六个月啊,在你心里到底我重要还是狗重要?我疼得呀呀叫唤了一会儿,说你重要犬也重要。媳妇的手又伸过来,我只好说,媳妇你重要,你比犬重要多了,你看你能陪我睡觉,犬就不能。
媳妇终于笑嘻嘻地松开手,说你就放心去吧,阿黑和小黑就交给我吧!
可我想起省厅警犬基地那一排排空荡荡的高档犬舍,突然就有了主意。
周一早上,我心情大好,给摩托车加满油,早早地给阿黑和小黑开了饭。从前上学时我学习不好,现在想找个词形容一下,搜肠刮肚了半天,这个词在我嘴边直转悠就是溜达不出来,媳妇说这叫踌躇满志,对,就是踌躇满志。我给李科长打了电话,又给青哥的特护,那个一脸慈祥的老护士打了电话,说我去学习走得急,没顾得上去看看青哥,让她在青哥耳边替我念叨几声。我把阿黑抱到摩托车挎斗里,又把小黑放到阿黑前边。我说阿黑、小黑,今天咱们去见见世面开开眼,顺便你爷俩儿也享受一下。省厅的基地,知道吗,跟那里的犬舍比,你俩这儿就是一棚户区,人家那是什么条件,不是皇宫也是土豪们的高档别墅区了。
小黑懵懂地望着我,阿黑的大红舌头舔了我的手一下,好像告诉我它听懂了。
古老的三轮挎斗摩托车载着我们三个向省厅警犬基地狂奔。阿黑一会儿卧一会儿虎坐在那儿,显得精神比以往饱满。小黑似乎有些晕车,卧在挎斗前只顾呼呼大睡。
手机在兜里闹腾起来,我慢慢把车停在路边。打来电话的是厅基地的老郎,那年他们还求我和阿黑帮过忙。老郎说都快中午了,二十多个人就差我一个了。我说我得下午,这三轮摩托得哄着开,还不能走高速。老郎说开什么玩笑,你们局里怎么不给出台车?我说跟局里没关系,郎哥,主要是阿黑和小黑父子俩坐挎斗习惯了。老郎蒙了一会儿,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阿黄,你、你的犬经过检疫了吗,就往基地拉?你发什么神经!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说郎哥你不看人面看犬面,阿黑可是帮过厅里忙的,你那医生给检一下呗!
老郎说不行阿黄,跟我扒小肠是不?告诉你,要是想学习就赶紧把你的大狗小狗送回去。
一团火直燎我的嗓子眼儿,我说老郎,你他妈真是条狼。
阿黑立起上半身,虎坐在挎斗里认真地听我打完电话,歪头瞅我一眼,眼神有些惘然。我说阿黑,咱不去了,狼和犬是不能在一起的,他用咱时好话说尽,不用了一脚踹开,咱回去,还住咱的棚户区。明天你歇着,看我训练小黑,啊!
我调过摩托车开始向回开,调头时,阿黑嘴里呜呜着抬起左前爪敲了敲挎斗前缘,小黑还在那里呼呼大睡,这个小家伙还不适应长途颠簸。我知道阿黑听懂了我的话,它不想让我往回走,可是不往回走又能去哪儿呢?我加大油门冲上一个陡坡,然后收油,摩托车凭惯性呼啸向前。眼睛的余光中我看到阿黑又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它前爪搭上挎斗外缘,突然向前一纵折下车去。
我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阿黑重重地摔到公路上,挎斗那边的侧轮又从它头上碾过。
我把阿黑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呼喊着。阿黑艰难地抬抬头,恋恋不舍地瞅我一眼,有两粒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它美丽的眼睛中流了出来。
责任编校 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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