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尽管批评界确乎存在一个胆量问题,存在着某些畏首畏尾的不良表现,但我并不认为,当前批评的病根就在胆量问题上。其实,胆子大小并非权衡一个批评家优劣的标准。话要扯远些,文痞姚文元的胆子大不大,他的棍棒舞弄得风车儿似的旋转,不知有多少无辜才俊被他棒杀,但他那胆量绝非来自批评本身,来自真理,而是来自极左路线的撑腰和“四人帮”们的淫威。现在自然是完全不同了。问题在于,一部作品的好坏,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并不特别需要批评家出来大喊一声,批评家的职责,价值和力量似主要不应表现在简单的宣判好坏上。社会期待于批评家的,应是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结合,是营养学家似的分析能力,是怀疑精神和批判品格。批评固然是一种价值判断,但它更是一门科学,一种创作活动,它通过批评家主体的审美和思辨,达到推动创作,影响读者,提高审美力的作用。若从精神价值的层面来看,说批评是文学的良心,时代的良知,也不过分。可是,现在的批评做到这些了吗?承担起这样的重任了吗?当然还没有,而且差距甚大。
依我看,目前批评的问题表面看是“胆量小”,其实在“胆量小”的后面隐藏的是底气不足,自身的不强健。应该说,我们文学批评的审美体系或批评体系,就不甚健全,譬如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的和美学的批评,作为一种重要方法,虽倡言多年,活的运用与当代的发展,并无太多实绩可言,其他的批评方法,也多停留在介绍上。更重要的是,我们是在不断引进域外的特别是西方文论的背景下开展批评的,于是常常出现生搬硬套、消化不良的情况,例如对“后现代主义”的套用,声势不能算小了,但不管谈起“削平深度”、“零散化”、“断裂感”、“复制性”来多么头头是道,它终究与我们的文学实践隔膜之甚。作为一种介绍不无裨益,作为一种替代物可就要贻误正事了。其实最大的威胁还不在这里,而是来自市场化人人改变了文化语境,商品意识无孔不入,也渗进了批评界,致使批评面对市场经济时代的文学,出现了立场上的撤退和转移,功能上的退化和让步。要而言之,所谓撤退或转移,表现为批评的精神品格的失落,批评标准的紊乱以至无标准,批评价值的消解或赋予伪价值;而所谓让步或者退化,则表现为向市场性、消费性、新闻性、广告性的倾斜,牺牲科学性以俯就消费性,牺牲审美性以屈就新闻性。这大约才是问题的实质所在。怎么办呢,总不能拔着头发离开地球吧,要求市场时代没有一丁点儿市场文学,没有一丁点儿市场化的批评、广告化的批评,近乎痴人说梦。但也不能全让它占领吧,严肃的批评总不能充当市场仆役吧。出路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方能做到不让步、不退化、不怯阵,而欲强大,又只能立足于不懈的建设和保持批判的品格。
我们常会发现一种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病源找到了,却怎么也治不好病,说的都对,就是做不到,现在评论的情形似也陷入此怪圈。例如,要强化批判功能,怎么批判却成了问题:用农业文明批判工业文明么?用清静无为批评唯利是阁么?用宗教精神批判享乐主义么?好像均不得要领,有力的人文精神武器却又拿不出。事实上,批评品格的确立与整个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是紧密相连的。再如,批评标准,已争论多年,还在争论,问题倒不在于该不该争论,而在于目前批评实践中的标准是十分杂乱的,有的甚至变成了无标准。我想,多样化不应成为排斥批评标准的理由,但凡批评,就总有标准,就总有自己的话语体系,否则说话都成问题,要患失语症的。再如批评的文风也值得注意,现在的批评文章向两极发展:一是趋向新闻化,一是趋向杂感化,唯独缺了科学化、逻辑化。批评毕竟是批评,严密的逻辑和智慧的剖析何可缺焉,如果都一味向报纸的副刊看齐,适应副刊的胃口,批评被消解的命运也就不远了。
看来,欲使批评在今天发挥其无可替代的作用,自身建设的任务实在不轻松。外在环境的制约(如版面紧缩、出版困难、人才流失、认识不到它作为一种艰巨的精神劳动的价值、批评家工作环境条件需要改善等等)固然需要正视,但它不应成为批评逃避自身责任的理由。既然批评是一种主体性很强的活动,它就有突破环境、超越环境的可能,它即使改变不了批评的边缘化处境,却未必不能以一种主动的、坚守的、维护精神价值的姿态,施加积极影响于文学和时代。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召唤健康的、严肃的批评精神,鼓励善于发现的眼光和敢于怀疑的勇气,提倡实事求是的态度,敢于面对当代生活中的重大精神课题,让批评成为名副其实的批评。从另一面看,文学批评如何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体现自身的价值和作用,赢得大量读者,也值得探索。有人提出大力发展“大众批评”,有人主张开拓“文化批评”,还有人在研究批评的转型问题,这一切,都有益于批评的变革和焕发新机。也许经过痛切的反省,有胆有魄的批评家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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