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不如怀念-勇敢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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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而后,我看到夏叮咚慌慌张张地退到后台,从大礼堂的后门溜了出去,看到那个男生推开门,从正门里溜了出去。

    两个人的背影,都显得沉寂而落寞。

    看着他们,我联想起方文山给周杰伦写的那些伤感的中国风歌曲,那些古意幽幽的歌词,每一首都在诉说年少时的情动,渗进人的骨子里,渗进人的一生。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思念回忆瘦。曾经生死与共,最终却是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说得尽说不尽的全都错付时光——他们两个也一样吧?……

    我那时候没有意识到的,是夏叮咚开始在我心里面占据一席之地。

    整个晚会上,我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好几次背错了词。李然和何乔木各种使眼色打手势希望唤回我的记忆,但我却不知道在火星的哪个盆地神游,话在脑子里想得明明白白到了嘴边却不断说错,在观众的哄笑声中,李然和何乔木全都灰头土脸,面有愠色。

    晚会结束了,何乔木瞬间放松下来,手摊到我们两个的肩膀上:“双全,李然,要庆功的啊,不管怎么样,我们三个人把这件事情做成了。”

    李然到了这个时候,才把刚刚压抑住的情绪全部都释放出来。她把头靠在何乔木的肩膀上,洒下斑斑点点一袖子眼泪。

    “别哭了啊,我手会被你哭成湘妃竹的。”看到一贯以冷静示人的李然一脸梨花带雨,何乔木也有些慌神。

    “你要陪我回家。”

    “啊?……好,我答应你,陪你回家。”

    “你先陪我去医院。”

    “好,我先陪你去医院。”

    “只是你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何乔木皱起眉头,这时候我们三个坐在礼堂后台的梳化室里,有盏灯发出浅绿色的光,照着何乔木的脸,他笼在一片浅浅的光晕里。

    “你之前真的不这样,今天你刚刚说话声音故意装得很开心,人开心和不开心是可以听出来的。只要认真听就什么都知道。”

    “你不开心,可是还是要坚持装出开心的样子这么久,我讲过的,有些事伤人害己,却一点也不出自于恶意。我只是有点担心你,李然。”

    何乔木说的话句句肉麻。

    “你们两个要去医院或者是哪里就去吧。太晚了,我头又不舒服,不想走了。”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我咳嗽一声,说。

    何乔木狐疑地看向我:“双全,我们一直都是三个人一起行动的。”

    “我是真的不舒服,想早点睡觉。”我回答。

    何乔木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变成客套话:“嗯,好,那你好好休息。”

    他陪着李然走了,连衣服都没有换,他穿着一身深黑色西装,李然穿着一套白色晚礼服。

    他们走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心情不好。我站起身,在后台的梳化室里发了很久的呆。那是种没有方向感的慌,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我走到一张桌子前面想去整理什么,那桌子上放着一个俗气的花瓶,里面插着塑料花,大概是哪个节目的道具忘记在这里了。我拿起那个花瓶,然后手一抖,花瓶掉到地上,摔碎了。但我却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情绪的起伏变化,我像个没有感觉的机器人,心是空的,身体也因为久久未做清洁生了锈——动作也是僵硬的,全然不受大脑的指挥,事实上,我的脑子那会儿已经没法儿指挥我的行动了。

    这是种死机状态,如果每月月底因为考试的如期而至从而产生的糟糕心情还可以还可以被诗意化的称作“哀愁的预感”,那这种没有由来的迟钝简直只能叫作“普通青年发傻时”。

    行了,收拾好心情,早点儿洗漱早点儿睡觉,世界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小男生的青春心事停止转动。人一定时间里活得像王家卫电影里的痴男怨女绝对正常,但长时间这样小资下去毫无疑问只有送往城郊精神病院一个下场。

    我关上灯准备出门。

    “慢点儿你,我说别关灯,我包还放在这儿呢,长没长眼睛啊。”

    在手往墙上的开关靠的时候,我听到了连接不断的粗重喘气声和特别耳熟的说话声。

    我转过头往声音传过来的方位望去,是夏叮咚。

    夏叮咚一只手搭在门槛上,显然刚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二

    出租车的后视镜里,可以看见李然一直倚靠在何乔木的肩膀上。

    “回家还是去医院?”何乔木拍了拍李然的腿。

    李然“嗖”的一声从何乔木身上缩身回来,正襟危坐。

    “我警告你啊,可别占我便宜,不然你下场铁定特别悲惨。”

    何乔木干咳两声:“也不知道刚刚是谁一直占我便宜。”

    “我只是情绪激动一时压抑不住,然后碰巧头有点晕,借你肩膀靠靠,有错么我?”

    “现在把我人也借过来了。”何乔木嬉皮笑脸,“我好人做到底,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收钱。”

    李然往何乔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

    “哎呀我说了疼!”何乔木把腿缩到车窗口,特别委屈地说,“这么用一次就报废了,不利于可持续发展,李然同志。”

    李然看着何乔木的小媳妇样儿,连着笑腺的那根神经遭受强烈刺激,笑出了声。但这种外部刺激引发的心灵震荡是细微的,李然很快又变得失落,闷在一旁不再吭声。

    “您还没说去哪儿呢?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开了。”司机师傅在前边儿等得不耐烦了。

    “去哪儿都行,”李然小声说,“我现在不敢回家,更不想去医院。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去最近的便利店吧,24小时的那种,我们得去买点儿东西吃。”在司机轰人下车的危难之际,何乔木急中生智。

    司机听到这话儿,油门一踩,一溜烟往前开。

    便利店很快就到了,尤其是何乔木对目的地的描述加上了“最近”的定语的情况下。

    “下车吧您,”何乔木打开车门,弓身把手伸向李然,“咱到了。”

    李然下了车,站在便利店门口,天特别冷,她孤零零站在便利店门口往手心里呵热气。

    “在这里等我一下,”何乔木凑到李然耳朵边上,说,“我买东西给你吃,你从下午开始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一定很饿了。”

    何乔木很快就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汉堡出来,把一个递给李然:“先吃完,待会儿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对不起啊,何乔木。我刚刚不应该那么一惊一乍的,我就是有点儿,有点儿……”

    “间歇性神经病,没关系,能理解。”

    李然抬起脚直接往何乔木身上踢,何乔木往后一拐,李然一把踢到便利店门口硬邦邦的楼梯瓷砖上上,龇牙咧嘴的。

    “今天我过得特别像电视剧,”李然惨笑一声,“你能想象吗?还是我妈特别喜欢看的那种政法节目的栏目剧,我一开始听到舅妈跟我说发生在我舅舅身上的事儿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真的,何乔木,我是有点失常,但你没有经历过,你一定不懂,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不必要跟我做保证。”沉默一阵后,何乔木说。

    “我舅舅对我特别好,”李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和舅舅两家的孩子都是女孩,舅舅生孩子比我爸妈要晚,到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才多了一个表妹。小时候住那种弄堂里面的房子,我家隔壁就是舅舅,他老给我带糖,给我买小玩具,逗我玩。”

    “我小时候总觉得像舅舅、爸爸那样的大人,都是好人,真心的。但是后来我就知道不是了,有一次我和楼下邻居家的孩子打架,那个胖小子扯住我的辫子,我把他推到地上,蹭破了他腿上的皮。然后他爸来了,特别气势汹汹地骂我,说我没教养,还特别贱地用力掐我——”李然做了个掐的手势,何乔木赶紧儿护住自己的手臂,往右边一缩。“整只手都被掐得发青了,但我觉得自己有错在先,就乖乖地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立在那儿听他爸训话,小孩子受欺负了,周围居然还有一堆人在看热闹,对着我指指点点的。”李然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神情。

    “后来幸亏舅舅来了,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特别生气,和那个胖子的爸爸论理,说小孩子闹着玩,又不是有意害人,哪怕是有点儿小小的报复心,说几句就行了,长辈怎么能够动手动脚,”说到这里,李然有点儿得意,“他和那个胖子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最后那个胖子灰溜溜地走了,舅舅后来还请我吃冰激凌。”

    “从那时候起,我一直觉得舅舅是神兵天降,我觉得他不会老、不会死,也不会想到他会出事。”

    但现实就是这么无奈,世界上没有不会老,不会死的人。人生无常,舅舅出事了,就在他答应来看外甥女主持晚会的那天。

    不是在他工作的建筑工地失事,也不是车祸一类日常化的事故,这一类事故至少发生在一瞬间,是短暂的,大脑甚至可能在还没有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运作。舅舅的死,远比这一切要来得惨烈。

    他是被歹徒杀害的,在他陪着女儿去郊区散心的时候。

    警方的推测是在他带女儿去郊区的路上,已经被人一路尾随。歹徒的目标很可能是他的女儿——因为他的女儿在他死之后就失去踪迹,下落不明。歹徒用一把锋利的匕首连刺他数十刀,并且将他的尸体肢解,用黑色的塑料袋装好,随意丢弃在郊区的河流附近。

    李然说完这一切之后,把头低了下去。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头抬起来,把脸转到跟何乔木坐的位置相反的方向,她还是不太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讲着讲着就把自己讲哭了。但想到何乔木还待在她旁边,她总觉得这样啜泣未免显得太丢脸,再加上她对于何乔木施行的种种道德败坏的劣迹——硬要何乔木陪着她的桥段已经和婆婆妈妈的韩剧里面的女主角被坏人欺负之后找男主角诉苦的片段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但更恶劣的是她趁何乔木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的黑色晚礼服当成了抹布,把鼻涕眼泪全都擦到了上面。一想到这些,她几乎羞愧得要饮弹自杀,一枪毙命。

    这些都导致了李然一直没敢朝何乔木看上一眼,她在讲的时候或者低着头或者朝向正前方放松身心,讲完了之后又把脸转到和何乔木坐的位置南辕北辙的方位。像幼儿园的小孩子和老师闹别扭一样,开始冷战,一句话都不和何乔木说。

    “擦擦,”何乔木碰碰李然的手臂,轻声说,“脸都要哭花了。”

    “我还剩了一只鸡腿,给你吃。”何乔木把鸡腿从盒饭里面挑出来。

    “混蛋!”李然哭腔里糅杂着笑声,“谁要吃你的鸡腿!你吃过的,有口水!”

    “不吃就不吃,吃了也白吃。咱不哭了啊,不哭了。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不开不开我不开……”

    “你以为我几岁了……”李然破涕为笑,“还唱这么幼稚的童谣……”

    何乔木把手向李然伸过去,声音温柔得像一团糯米丸子:“我们回家吧。”

    “你总要去你舅舅家看一看的,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

    何乔木的手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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