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死一线间穿行走过,我和李然,甚至包括疯丫头的心态都平和了下来。
在回S市的飞机上,我们三个人都没有从那种绝望、无力的氛围中脱逃出来,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好像仍旧触手可及。那是我们从未见到过的场面,活人与死人几乎无法分别,目力所及之处,所有的人眼神里都透露着深沉的绝望。还有那彻底沦为大自然玩具的城市,那漂浮在浑浊的洪流上的砖瓦杂物。
“原来真的有命这回事情,”良久,李然方才对我低声说,“我在找何乔木,何乔木也在找我,这就是命。”
“那你回去之后,还要不要和他在一起?”看着身边睡得香甜的疯丫头,我也放低了声音,向李然问道。
李然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我去找他是因为事关生死,我不能接受他的生命就此消逝……可是如果要我接纳他,那也许还需要时间。”
是啊,他们之间横跨着生死的时候,所有紧闭的心门都会被推开。可是当这个问题变化成“我们要不要继续在一起”这些切身的,有关于柴米油盐的现实问题的时候,李然便不得不又多想一步,考虑他们两个人究竟合不合适继续在一起,考虑何乔木这些年的变化……毕竟生活是漫长的,一辈子好几十年。已经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李然在择偶的问题上,也只能慎重慎重再慎重。
人实在是太过矛盾的动物,可是也正是这些矛盾的存在,才使得人的一生变得丰满,解决这些矛盾的过程,往往便是我们审视自己内心的过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然,你要相信。”此时此刻,任何的词汇都显得贫瘠无力,我只有轻轻握住李然的手,对她说。
李然点点头,回应我:“会好起来的。”
二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上天的安排。
李然在回到S市不到一个月后,便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
她之前一直做她前夫的随身翻译,陪她前夫出差,已经走过不少山山水水,见识可算广阔。那时候博客也正好开始盛行,李然将自己的生活时不时地写成日志,分享到博客上头,久而久之,竟也有了一定的关注度,累积了不少粉丝。
李然将她在新西兰的亲身体验,同样写成了日志。这独特的体验吸引了许许多多人的目光,本是无心插柳的事情,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不久,旅行网站和各大酒店便纷纷给李然发来了邀约。这时,也正是各类新职业兴起的年代,李然便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她成了一位酒店体验师。
她的工作,主要是拍照。然后将酒店的环境和她的建议分享给网友。至于有些酒店的内部测试,因为已经和这些酒店签署了保密协议,李然不便与我细说。
李然的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她也开始日益忙碌了起来。
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她是在飞机上度过的。她甚至在飞机上看完了整整一部《在云端》,然后带着孤独和飞机降落时的巨大轰鸣声,踏向了她要去体验的下一家酒店。
她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无比光鲜,大批的粉丝都听从她的建议,追逐她的步伐。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生活的实质究竟是什么。
她的生活,除去短暂的睡眠时间,其他时间都是在工作。不,甚至包括睡眠的时间,也可以算得上是在工作。因为酒店体验,第一要检验的便是床,酒店的床能否让人身心放松,好好地睡上一觉,是她评测时的第一要务。
她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完完全全可以用这份职业支撑自己的生活,并且让自己过得不错,于是李然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仓皇地四处找工作,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她彻底接受了这份职业,开始全职担任酒店体验师。
她的女儿也因为她工作的关系,被送去了托儿所。
何乔木无法和李然有太多的交集,便把这份情感移到了李然的女儿身上。李然的女儿也生得着实可爱,有一双和她的母亲一样,乌黑溜圆、透露着灵气的大眼睛。
何乔木常常去探望李然的女儿,一来二去,两人之间便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托儿所的生活单调乏味,何乔木便常常给李然送去漫画书,零食和各类玩具。好几次还抱着她,给她讲故事。
托儿所的幼师将此事告知了李然,李然听到何乔木的名字后,先是一愣,很快又回答:“不用管他,他会对孩子好好的,我相信他。”
不过那时,何乔木还以为李然并不知情。每一次他来看望李然的女儿,总会对小女孩说上一句:“叔叔算是你秘密的朋友,你不要把叔叔的事告诉妈妈,好不好?”
小女孩儿不懂事,挂着泪珠问何乔木:“为什么不能够告诉妈妈?我想要叔叔做我的爸爸!那我在妈妈不来看我的时候,就可以让爸爸每天都看我。”
何乔木长叹一口气,前尘旧事宛如昨日一般,在回忆里泛着光芒。
但他也终究只能给予小女孩一声轻叹,告诉小女孩:“叔叔以前对妈妈做了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妈妈现在还没有原谅叔叔,所以我们一起等妈妈原谅叔叔的那一天,好不好?”
小女孩重重点了点头,伸出手,和何乔木拉了拉钩。
两人嘴里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完后,两人便相视而笑。
而我和疯丫头,也恢复了从前的生活状态。
与此同时,疯丫头成了李然的粉丝,彻彻底底的。
她关注了李然的博客,并且永远抢在李然的新日志发布之后的第一秒,就急不可耐地读上一番,然后还要给李然留言,更会仔仔细细看李然博客下的每一条留言,看见了对李然有所怀疑的留言她还会奋勇上前,大力反驳。她的疯狂行为几乎有当年“超女”红火的时候那些玉米、凉粉们的架势了。
大概是共同见证了生死的缘由吧……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和疯丫头的关系,却莫名地往前递进了一大步。
比如,她又开始恢复了给我买早餐的习惯了,而我也没有拒绝。
比如,她经常会以“询问李然姐姐的往事”为缘由,要我请她吃火锅,而我也没有拒绝,于是一顿饭下来,脸变绿的那个,顺理成章变成了我。
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我跟疯丫头之间,开始产生了一种超越朋友,更像是亲人的关系。
三
“何先生,李和静从托儿所走丢了。”那天何乔木午睡之后,便接到了托儿所老师的电话。
“孩子的妈妈呢?告诉孩子的妈妈了吗?”何乔木反应过来,连忙问道。
“没有,我们给李然女士打了半个钟头电话,同时也开始了对李和静的搜寻。但是李女士的电话始终不能打通。”电话另一头,托儿所的老师也显得十分焦急。
那时的李然,正在飞机上,去奔赴下一个工作的场地。
“先找孩子!我跟你们一起找。”何乔木回答一声后,便挂断电话出了门。
何乔木在托儿所附近的街道上,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地搜寻着。一草一木都没有放过,可是还是没能找到李和静的半点踪迹。
他不死心,打电话叫来了我,我们两个人一路问着,一路找着。
李和静那一天穿的,是一件黑白格子的衣服,还扎着两个羊角辫。那件衣服是何乔木送给她的,而她扎羊角辫用的两条红发绳,也是何乔木送给她的。
那是一种亲情的羁绊——纵使两个人并无半点直接的血缘关系,也是何乔木必须找到她的原因。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这么高的一个小女孩,穿一件黑白格子相间的衣服,扎红头绳的?”
得知了否定的答案后,何乔木和我又赶向了下一家杂货店,重复着一样的问句:“你有没有看见这么高的一个小女孩……”
时间接近7点钟,夜幕低垂。
托儿所幼师在下午3点,打通了李然的电话,告知了她女儿走失的消息。李然当即搭乘最近的一躺航班返回,她回到托儿所的时间,也正好是7点。
搜寻无果的何乔木和我回到托儿所,准备和老师会合,再前去报案的时候,何乔木推开托儿所的大门,便正好看见失神的李然,站在他眼前。
李然的身边,放着一个大的行李箱。
两个人对视着,相对无言。
“没有什么时间了,李然你去派出所报案,陈文武你跟我一起,继续去找小孩。”何乔木看着呆若木鸡的李然,焦急地说道。
“我现在就去。”李然回答她说。
何乔木看着李然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能放心得下。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李然的肩膀,对她说:“总会找到的,小孩子都贪玩,你也别太担心了。”
李然没有回答何乔木,匆匆离去了,在大街上她拦住一辆的士,便一头钻了进去。
她回馈给何乔木的,是她离去前的一个眼神。她的眼神里交织着,混杂着很多东西,有感激,有信任……还有其他。据何乔木说,在那个眼神里,他看到了李然的一切。
直到精疲力竭之后,何乔木才回到了家。
回到家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沙发上他给李然女儿买的那件黑白格子的衣服。
他大吃一惊,喊起了李然女儿的名字来:“李和静,李和静?”
他的母亲与睡眼惺忪的李和静同时走了出来,李和静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大声地喊他:“何叔叔!”
那一刻的何乔木,悲喜交织。他抱起李和静,亲了又亲,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母亲提醒他,要他放开小女孩,人家还得睡觉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那双紧紧抱着李和静的手。
后来,何乔木从他母亲和李和静的嘴里,得知了完整的情况。
原来李和静那天中午在操场玩球,却不慎把球丢出了围墙外。而托儿所的老师忘记了锁门,于是李和静便走了出来,四处寻找着球。但她走错了路,而且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于是她顺着街道,越走越远。
暮色降临的时候,何乔木的母亲从超市买菜回来,正好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他们家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哭着鼻子,那是一张生面孔。何乔木的母亲觉得好奇,便前去询问小女孩。
李和静的回答并不十分清楚,只是说她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过来的,而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回去了。
于是何乔木的母亲,顺理成章地收留了小女孩,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孩竟然会是李然的女儿!
上天真的有一台超级精密的电脑,将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
找到李和静后,何乔木给李然打去了电话。
李然知道女儿已经找到的消息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直呼谢天谢地。
“李然,安定下来吧。你女儿还这么小,她需要你。”何乔木趁热打铁,对李然说道。
“李然,用去这么多年的时间。我什么都想清楚了,彻底明白了。你是我生命里最不可割舍的那一部分,我爱你,也爱你的女儿,和我结婚吧,李然。”何乔木颤抖着说。
电话那一头的李然,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李然,你现在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何乔木害怕自己操之过急,赶紧补上一句,“未来等你想清楚了,你一定会答应我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辜负你了,李然。”
“可是到未来等我想清楚的时候,也许我都已经老了。”李然轻声回答何乔木。
“所以,还是在现在没有想清楚的时候,答应你吧。谁叫你人这么讨厌,使用了先讨好我女儿、后讨好我的战略呢。”尽管两人并不是面对面在说话,但李然还是如同少女一般羞涩万分,两边的面颊都泛起了阵阵绯红。
“你刚刚说什么?”何乔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问李然。
“好话不说两遍。”李然回答他,同时脸上又泛起了一阵浅浅的红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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