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达春大人把消息送过去,就他们加上陈吊眼那点儿人马,想反攻赣州,简直是白日做梦!头陀打扮的蒙古武士摇晃着脏兮兮的大脑袋,毫不在意地说道。
对于行军打仗,他并不在行。他擅长的是用胳膊夹住牛脖子,嘎的一声将牛颈子拧断,然后听畜生垂危时的喘息与挣扎声。
比起破虏军的动向,乌力其更关心的时文天祥的行藏。他来福州的目的就是,寻找机会靠近文天祥,面对面来一场屠杀。
文丞相平时很少出府,但喜欢去江边看水师训练。我在丞相府,听人说,最近又有三艘大船要送过来!多福道长显然知道乌力其的心思,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道冷森森的光在青阳道长的眼中闪过,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这消息是真的,你可有把握?乌力其猛然抬起头,盯着多福的眼睛问道。
千真万确,我还听说,是什么苏家送给文天祥的礼物。还有,还有什么纵帆之类的!
好了,你先回米店吧,告诉达川居士,让他盯得再紧点儿,有消息及时汇报!乌力其点点头,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这,是,大人!带着满脸失望的多福,躬身告退。
又要回那该死的米店,赔不尽的笑脸,扛不完的粮包。带着满腹的牢骚,多福听见祥云观的侧门,在自己身后,吱呀一声合拢。
所有阴谋都关在了门内。小角色们只能跑腿,核心决策的东西,他接触不着。
德行!想起青阳道长那嫉妒贤能的样子,多福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起腿,照着路边的竹林,狠狠踢了一脚。
竹林哗地一声散开,抬起的脚骤然落空,一下子将他整个人闪了进去。
吃了一惊的多福赶紧向起爬,刚刚翘起半个屁股,一双芒鞋,重重地踢在了他的腰眼上。
哎!呼痛声刚出嗓子,又被凭空而至的破布塞了回去。几个身穿青色衣服的人同时扑上,七手八脚,将多福捆了个结结实实。
被捆成一团的多福,在地上来回翻滚,挣扎。
老实点吧,兄弟。等一会儿,刘大人那里,有你说的!一双带着翡翠扳指的大手,轻轻地拍在他的头顶上。话音像是劝告,又像是调侃。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啊。多福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达川居士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悠长的晚钟声,在山间回荡。
祥云观的亭台,在钟声里显得分外肃穆。几只灰色的鸽子被钟声惊起,扑啦啦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天空。在白云下轻盈地兜了半个圈子,掉头向北方飞去。
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看见鸽子腿上绑的竹筒。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刘子俊笑着挥了挥手,带着几百个士兵扑向了祥云观。猎鹰行动,正式开始。
绿叶婆娑,竹竿摇动,弩箭射击声从远处传来,风带着几片虫子咬了的树叶,盘旋着落在地上。
夜风夹杂着野麦子的清香,轻柔地从林间吹过,就像一双女人的手,抚摩着林间,那张刚毅的脸。
陈吊眼站立在陡峭山坡上,与对面的蒙古大营遥遥相望。
他的老对手达春就住在那里,手上沾满了弟兄们的血。几月来,已经有两万多弟兄倒在了蒙古人的战马前,接下来的日子的战争会更艰苦。
但陈吊眼很自豪,他陈举,拖住了在北元在江南的最大一股军队。
非但如此,他麾下的骑兵,还攻进了赣南,搅得北元贵族和那些投降的大宋奸贼们夜不安枕。如今,大江南北的豪杰,提起他陈举的名字,谁都得挑起大拇指,说一声佩服!
佩服他捋一捋无人敢搠锋樱的达春虎须。佩服他给江湖汉子,长了脸,争了气。让人们知道,他们不是只会打家劫舍,欺负一下小老百姓。国难当头,他们比那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更像是官府中人。
你们士大夫不敢担负的责任,我一个小毛贼担了起来。青史之上,不知到底谁是官,谁是贼。
将军!小心着凉亲兵拿来件暗红色的披风给陈吊眼披在身上。陈吊眼回过头,宽厚的对亲兵笑笑,继续向山下张望。
他在观察,在等,等待一个机会。
蒙古人并非三头六臂的魔鬼,挨了打一样会疼。吃了败仗,一样会溃散。在邵武和破虏军并肩战斗的岁月,让陈吊眼对元军有了全新的认识。眼前局面虽然危机重重,却没有让陈吊眼和手下弟兄们丧失必胜的信心和勇气。
自己可以败,可以迂回,却不能将达春进入邵武的路主动让出来。义薄云天的文大人放心地把后路交给了自己,自己在倒下前,就不能露出破虏军的背。
嘘,嘘!山背后响起几声蝈蝈叫。紧接着,传来鹧鸪和杜鹃了鸣唱声。
将军,文大人的信使来了!一个把守老营的小寨主跑上前,小声汇报。几个月的真刀真枪和蒙古人对撼下来,已经消耗光了他身上的余脂,站在山石上,整个人都像块石棱渣一样,精悍中透着尖锐。
在哪?陈吊眼的问话中充满了渴望。论士气和士卒的体质,他自认麾下这些弟兄们不比破虏军差。但论指挥能力和武器配备,他的光复军可比破虏军差得多。文天祥讲义气,每次来信,都会带一点他迫切需要的武器来。有了这些武器,麾下的士兵就会少一点牺牲。
小寨主的回答果然没叫他失望,用掩饰不住的兴奋语调说道:后山,好还带了很多兵器,轰天雷,一点就炸那种!
看你那出息!陈举伸手拍了小寨主一巴掌,把对方拍了一个趔趄。,面上的愁容随着笑声一扫而空。
那种铁疙瘩好使。特别是对付蒙古骑兵,点燃了扔出去,连人带马一块掀翻在地。用不了几颗,就可以将战马惊散。
保持不了队形和速度的骑兵,就凝聚不起冲击力。步下做战,绿林豪杰们可不惧那些蒙古武士。一对一打不过,大不了大伙群殴,三个打一个,外带下绳套散白灰,就不信他蒙古人长了三头六臂。
刚开始与达春主力遭遇的时候,凭着为数不多的轰天雷(手雷),大伙没少给蒙古人教训。后来鞑子学乖了,大伙手中的轰天雷也扔没了,才渐渐落了下风。
将军,有了轰天雷,您看,咱们是不是?小寨主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讨好地凑上来,不停地向山下驽着嘴。
山下,蒙古人的连营灯火通明。蝉声轻轻唱着,伴者掠夺者的呼噜声。在睡梦中,蒙古五武士们已经扫平了江南,将天下所有看得到的地方,变成了牧场。
一个蒙古武士枕着自己的箭囊,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身下的皮褥。熟睡的面孔不再充满杀戮时的狰狞,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柔与和谐。梦中的草原是宁静的,没有血腥,蒙古武士翻了个身,嘴角动了动,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呼唤,暗夜里,依稀是一个字,嫫!
秋蝉声轻轻拨动案上的烛光。烛光下,达春以手按额,满脸疲惫。破虏军最新调动的情报,就摆在他面前的书案上。为了这个漏洞百出的情报,北元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非但前去刺杀文天祥的杀手们全军覆没。连安插在福州的间谍,也跟着落网了一大半。个别与北元私通款曲的豪门大户,瞬间老实了下来,轻易不敢再与达春联络。
只可惜了乌力其那小子,两军阵前,他也是一名悍将!达春叹息着,摇摇花白的头。不到四十岁的他,过早地走向了衰老。
青阳、火云、多福那些神棍,达春不在乎。这种败类在赣南一抓一大把。那些所谓的出家人,大多是这种眼望红尘流口水的货色。其中某些家伙的官瘾比儒生还大。随便扔给他们一根小骨头,就可以让他们死心塌地。以后命令他们咬谁,他们就会摇着尾巴冲过去。只是可惜了被破虏军俘虏的那些蒙古死士,想想那些被家人重金赎回来的武士,达春心里就觉得难过。文天祥不喜欢杀人,被赎回的蒙古武士毫发无损。但这些人,绝对不可能再走上前线。他们的勇气和野性,在邵武的矿井中给磨没了。
让一个武士整天除了干活,就是听死者亲属的痛斥。让他们天天忏悔自己曾经做过的杀孽。这种折磨,的确比处死还可怕。达春有时候甚至设想,如果自己落到文天祥手里,会是怎样的结局。每次想起来,他都是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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