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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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因为,大都督府给了泉州百姓们承诺,福祸与共的承诺。虽然这个承诺看起来很渺茫,但能做出承诺的行为,本身已经满足了大伙心中本来就不多的奢望。

    张唐和吴希奭并络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不停地根据地形情况,协调各营的行军速度。为了征集商人们手中的运货马车,破虏军出发前的准备时间有些长。所以不得不尽量加快行军速度,争取在元军杀来之前,在青阳寨和安溪之间的山谷里,把他们迎头截住。

    “通知第一标各营将领,趁夜间天气凉爽行军,争取明日巳时(上午十点左右)之前进入安溪城休息!把王老实团长叫来,告诉他有任务安排给他!”第一标统领张唐掏出令旗,交给了身边的传令兵。

    “是!”传令兵接过角旗,纵马疾驰而去。

    安溪城在泉州西北,因靠着晋江的主要支流安溪而得名。安溪又名西溪,发源于戴云山脉间,沿着戴云山南麓的丘陵地带奔涌而下,把沿途的村落和矿山连接在一起。沿着河畔行军,可以看到远处河水如一条发光的金蛇般,在绿色的谷地间往来蜿蜒。河畔两侧的沙地相对平坦,大约有半里宽,一些不知名的野草星星点点地长在沙滩间,与河道旁的高挑的芦苇丛相映成趣。太阳快落山了,霞光正在头顶的天空上蔓延,几道金光从西边的彩霞边缘直泻下来,仿佛当空落下了一阵光雨。

    “大好河山,偏偏有人喜欢以烧掉它为乐!”吴希奭感慨地说了一句。许夫人和陈吊眼的回音还没到,出击决策做得比较突然。但第一标和炮师不能再等了,因为据斥候前天最后一次送来的消息,元军对永安城采用了不计伤亡的人海攻击。弩炮和投石车等大型攻城设备,也盯着守城的火炮推到了阵前。

    张弘范在用武力逼迫分散在各地的宋军向永安靠拢,所以破虏军必须做出些回应来。一方面,让张弘范不至于情急拼命,把佯攻弄假成真。另一方面,也必须制止阿剌罕和阿里海牙二人在泉州府外围各地的疯狂破坏。

    据斥候送来的消息,阿剌罕和阿里海牙攻下空无一人的青阳寨后,大肆破坏,把百姓辛苦开出的矿井全部用巨石填平了。附近的村落和农田也不放过,统统付之一炬。丧心病狂的阿剌罕甚至点燃了几片竹林,说是要把山中的百姓烧出来。好在闽地潮湿,天气阴晴不定,也没让火势大规模蔓延。

    “他们二人这么做,无疑是想拖住泉州守军,让咱们不敢去救援永安。咱们就满足两个鞑子的要求,不救永安,先给他们来一下狠的”张唐笑了笑,自信地说道。

    他读过的诗词不多,对周围景物变化,没吴希奭那样敏感。一路上,想得更多的是如何以手中有限兵力,与元军周旋的细节。在今天早上,做出迎击敌军的决定后,他便派信使抄海路去给陈吊眼送信,希望能及时得到陈吊眼部的支援。但是行军打仗的事情,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因素存在。漳州那边陈吊眼与元军之间胜负如何,张唐并不清楚。陈吊眼能不能摆脱吕师夔和张弘正的纠缠,解了漳州之危后还有没有力量分兵东进,都是未知数。毕竟陈吊眼所部四个标归入破虏军建制时间短,战斗力相对较弱。不像张唐自己所统率的破虏军第一标,几乎由清一色的百战老兵组成,自从百丈岭上就开始进行素质和战术训练。

    “此战,张将军有几成胜算?”吴希奭回头,看了看张唐的表情,笑着问道。无论年龄和资历,炮师统领吴希奭都比第一标统领张唐高得多。但吴希奭很佩服张唐对战局得把握能力,心甘情愿地带着炮师配合张唐的行动。

    “胜算?”张唐摇摇头,微笑着回答,“如果陈将军的兵马能及时赶到,打击阿剌罕的侧翼,这五万元军就被握在咱手心中。如果陈将军不能来,凭借咱们手中这两万多人,也能与阿剌罕杀个势均力敌。届时,陈吊眼即使杀到永安城外,阿剌罕和阿里海牙也回不去,张弘范的包围圈一样合不拢。所以,只要能保证不被元军击败,咱们已经胜了!”

    “而吴将军以为,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在山地中,他能击败咱们麾下这些老兵么?”张唐伸手指了指沿河畔急行的大军,笑着反问道。

    这是他敢与迎战元军的决定因素,在破虏军所有兵马中,第一标是唯一一支,以原百丈岭老兵为主体构建的队伍。几番扩建后,目前有四个团,总计二十个营,一万两千余破虏军老兵。两年多的战争打下来,军官之间配合得极其熟练,士兵的个人战斗能力,在军中也数一数二。可以说,放眼天下,除了苗春的斥候旅,没有一支步兵可与第一标抗衡。

    此外,还有吴希奭的炮师在侧提供火力支援。破虏军军制以标为最高单位,但炮兵和水军却称为师。在张唐眼里,这样称呼,绝不单纯是为了与陆标相区别。文丞相还存在着一种构想,就是把炮兵和水面力量集中起来,作为单独的兵种使用,而不是简单地作为陆标的配合。否则,一个陆标下面,配两个炮营就够了,绝对没必要单独建立炮师。

    而战舰和炮兵单独成列,发挥火力集中的优势,这种战法他已经尝试过。在两浙,破虏军第一标曾经有好几次,就是凭借战舰的火力支援,才击溃了数倍于自己的对手。

    所以,虽然阿剌罕和阿里海牙麾下以蒙古军和探马赤军为主体,山地战中,张唐并不以为对方占据绝对优势。

    眼下战局的关键,是陈吊眼能不能按自己信中的新建议赶来,在战局进行到关键时刻,给元军致命一击。

    如果陈吊眼能来,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必败。张弘范侧翼受到威胁,只有大步后撤,然后集中兵马与破虏军决战这一条路可走。由黎贵达投敌给福建造成的危局由此可解。

    这是张唐反复考虑并和参谋们推演过的策略,出现纰漏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他一直满怀自信。

    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此刻,陈吊眼根本不知道元军已经攻占了青阳寨。陈吊眼的信使,就在来泉州的路上,希望他缓缓行军,以便双方配合。

    张唐也没有料到,阿剌罕和阿里海牙的胃口,不仅仅是劫掠地方。泉州的富庶早已令二人垂涎。这两个北元悍将并不知道破虏军第一标已经到了泉州。他们醉心于劫掠,正加速向安溪推进。

    如果冥冥中真有神明存在,从空中看去,祥兴二年的秋天,他会看到一幅令人惊异的景象。

    五万元军,自青阳寨沿河畔顺势而下,直扑安溪城。

    同时,与元军方向相反,两万破虏军,却沿溪畔向安溪前进。

    在这两支相对急行的军队的西面,鼓鸣山下,却有三万大军沿山路缓慢前行,悄悄地向青阳寨靠拢。

    如果,三支兵马的统帅知道彼此之间的位置,他们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但是,在这个依靠信鸽和战马传递信息的时代,他们关于对手的行动,除根据有限情报做出的推算外,几乎一无所知。

    秋日的朝阳从山顶探出头来,暖暖地照在安溪城头。

    破虏军团长朱平从敌楼里走出,带着几个士兵四下巡视。平心而论,他不认为安溪城能挡住元军奋力一击,这个弹丸小城方圆不到三里,城墙低矮破旧,已经多年没有经过修茸。虽然城西侧的安溪水量充沛,安溪城却连条护城河都没引出来。

    这个城市地理位置太不重要了,所以破虏军根本没在此浪费自己有限的兵力。朱平能驻扎在这里纯属偶然,他麾下这个营的职责原本是守卫漳州。黎贵达带着达春突破龙岩防线后,在三溪一带对百姓大肆屠杀。三溪属于漳州府,守军有守土之责。为了把元军注意力从逃亡百姓身上引开,朱平向漳州守将主动请缨,带着四个营人马骚扰达春后路。结果达春在击败萧明哲部后,掉头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朱平拦在半路上。两千破虏军虽然训练有素,人数和敌军却差得太悬殊,血战半日后,四个营人马只有五百多人跟着朱平突出了重围。眼看着撤回漳州的道路被断,大伙只好顺着山区走进了泉州府的地界,暂时在安溪城内修整。

    在安溪城,朱平把所有士卒整编成了一个营。派人分头向漳州城和福州大都督府汇报战况。结果不久之后,漳州和福州的消息均被敌军切断。他这个营,成了彻底的孤军。好在朱平当孤军已经当习惯了,有很多经验。当年在四川抗元,兵马被打散后,他也是一个人带着二十几个弟兄从元军缝隙中杀了出来,辗转到了福建,投在文天祥麾下。

    等了十余日,没等到大都督府和漳州方面的指示,朱平知道外边肯定战事吃紧,所以一面抓紧时间给伤兵医治,一边四下派出信使,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破虏军动向。

    四日前,信使回报,破虏军第一标已经到达了泉州。统领张唐要求他暂时驻扎在安溪,监督元军动向。朱平欣然接令,踏踏实实地担负起安溪的防御任务来。

    即使知道安溪不可守,也要执行军令。这是朱平为人的一贯原则。准备守城物资,竖立比城墙高出一倍的了望雕斗,清理城墙附近通道。三天时间在忙碌中,不知不觉地过去。现在是接到命令后的第四天,正准备开城门放百姓进出的时候。

    天际边传来一阵低低的雷声,很轻微,却带着大地一同震动。朱平警觉地握住了刀柄,抬头望向城墙上高挑的雕斗。

    高耸出城墙的雕斗上,负责了望的士兵快速挑出了一面红旗,斜斜地,指着西北方向。

    “放狼烟,通知弟兄们全部上城!”朱平拔刀在手,大声高喊。凭借本能,他判断出来人是敌非友,如此浓密的马蹄声,只有元军,只有元军中的蒙古军行动时才能发出来。

    城墙四个角,各有一股狼烟升起来,笔直地冲到晴朗的天空上。秋日的早晨没有风,狼烟飘起老高都没有散。正对着安溪水的城门突然打开,在守军的组织下,城中百姓快速有序地冲出,顺着河畔逃向远方。

    距离安溪城最近的城市南安,远在五十里外。朱平不知道凭借望远镜的帮助,那里的守军能不能看到自己放出的警报。他只是凭借着一个军官的本能,在第一时间送出了元军靠近的警报。这个仓猝之间的本能反应如此重要,直到很多年后,人们检视安溪城外的那场遭遇战,还不得不将狼烟的作用写在首要位置。

    无人能忽视突然腾起的黑烟,远在三里之外的张唐和吴希奭也不会。当二人看到冲天而起的烟柱时,同时楞了一下,然后各自快速发布了命令。

    “把火炮拉上岸来,与溪水成丁字型布置阵地。保持火炮之间距离,辎重团,把炮弹卸下来,尽快就位!”吴希奭拔出令旗,大声喊道。这是他平时训练时经常做的科目,炮师官兵配合得很娴熟,帮着纤夫,快速将货船靠岸,搭起踏板,把火炮推上河岸。

    “马车卸掉辎重,轻车前进,在前方一里外扎搭拒马阵,斥候快速向前,联系安溪守军,并探明敌军位置。第一团跑步前进到拒马阵内,贯重甲防御。其他各团保持行军队形,继续前压!”张唐熟练地做出了决定。在两浙与新附军交战时,不少战斗都是遭遇战,不同兵种之间怎么配合,在第一标中已经形成了固定模式。

    “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走在前排的士兵快速分散向两翼,让出中央通道。队伍后边的辎重车卸下粮食、军械,排成长队向前冲去。

    蒙古人的骑兵来得快,遭遇战中,能否在第一时间组织起有效防线,避免被骑兵冲击是以步抗骑的关键。否则,即便让数百骑兵迫近,也能在步兵中造成巨大损失。

    冲出队列的马车,在掌车辕者的驱策下,排成了两条横队。边前行,边根据道路宽窄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安溪城南地势稍宽,不是一个与骑兵交战的理想场所。但是,既然与敌军遭遇了,此战已经在所难免。

    烟尘从军中升了起来,士兵们在低级军官的指挥下,快速调整为接战阵型,最后一次检查盔甲,最后一次调节兵器。就在这时,前队负责探路的斥候策马跑回,大声报告道:“禀将军,前方七里,发现蒙古人前锋一千骑兵,正向安溪城飞奔!”

    “知道了!”张唐点点头,示意斥候下去休息。斥候送来的消息太晚,如果不是安溪守将及时点燃了狼烟,自己可能今天会被元军杀个措手不及。

    四里的路程迅速被马蹄踏过,这边破虏军刚刚把阵型扎好,蒙古骑兵已经杀到了安溪城下。带队的千夫长停住脚步,稍做歇息。随即一声呼哨,带着队伍向张唐的人马扑去。扑到一半,突然又一个急停,拨转马头沿来时的路匆匆跑回。

    “擂鼓,送他们一程。战车拔营,推进到安溪城下。斥候营监视敌军动向,第一团保护战车,其他各团顺次前进,通知炮师,可能的情况下,尾随第一标向前推进一段,先不忙着开炮。等我这边的联络信号!”张唐当即力断,命令全军做出战术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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