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如罗唱晚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破洞牛仔裤打着一排耳钉的叛逆少女，小雅姐也不复往日凌厉。依稀记得，出国前我最后一次见她，她顶着一头紫色的长发，在夜店的舞台上疯狂地扭腰肢跳艳舞，台下口哨声一片。其实小雅姐不知道，我并没有一声不吭就走掉，那一次去找她，正是想跟她告别。只是我答应了方峻岩要学着做一个文静优雅的姑娘，夜店的环境让我本能地产生排斥感，我来不及等她跳完那场舞就转身离开了。

    四年后的小雅姐留着一头清爽的棕色卷发，穿鹅黄色连衣裙，画着清雅的淡妆，乍一看比柯柠还像名媛淑女。一旁走过的男人时不时回头打量美女，眼中还带着暧昧的笑。而距离美女十米之外的树下，我愣愣地眨巴着眼睛，半天没敢上前相认。

    “喂，罗唱晚，傻了啊你！”小雅姐激动地挥着右手。

    她这一开口，我没傻，那些偷看她的男人倒是傻了，估计谁也没料到美女一开口竟是这副架势。我在心里偷偷喊了一声“所噶”，我真不该把小雅姐跟柯柠相提并论，那太委屈柯柠了。看来四年过去了，小雅姐除了外形变淑女了，本性一点没变。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她现在遇见看不顺眼的人，会立马来个回旋踢。要不是考虑到萧恺中在C市太有势力，我还真想让小雅姐帮我找人把他给做了。

    我酝酿好开场白：“小雅姐，你这样我还真不敢认你了。”

    “得了吧，死丫头，我还不敢认你了呢！当年的你比王熙凤还泼辣，如今这娇滴滴的小模样，跟个林黛玉似的！”

    我无比渴望此时方峻岩就在我身边，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得瑟地对他说：“瞧瞧，有人说我像林妹妹哟！”

    没得意上三秒钟，我意识到我漏掉了什么。小雅姐不是一个人来赴约的，她身后还站着一位穿红裙子的女孩。我悄悄打量人家，唇红齿白，长得真不赖，怎么看怎么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我的第一反应是，估计也是我们当年一起打过架的姐们，只是改造得太成功，害我认不出来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我这人交朋友就喜欢看面相，这红裙女好看是好看，可我瞧着就是觉得不顺眼。

    “你好，罗小姐是吧，我叫周敏丽，很高兴认识你。”红裙女开口就是一副官腔，我一时想不好该怎么接话。若是四年前的我，没准挥手就是一巴掌，外加凶人家一句，“瞎套啥近乎，见到你我一点都不高兴。”

    我给小雅姐使了个眼色，她马上明白过来，笑着解释：“敏丽是我上古筝课认识的，特好一姑娘，正好今天我上完课出来就把她一起带过来了。”

    古……古筝课。

    换作任何人，听说曾经除了抽烟喝酒打架泡夜店之外啥都不会的妖娆女郎去学古筝，恐怕都会跟我现在一样，震惊得满脸血吧！不过我更加震惊的是她那句“特好一姑娘”，我还真没看出来这姑娘哪里好了。

    小雅姐没理会我的异样，吆喝着：“走走走，别在这杵着啊，多热啊，赶紧开始我们的海鲜大餐去！”

    在小雅姐兴致勃勃点餐的同时，我没忘记继续纠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周敏丽”这个问题。终于耐不住好奇心，我眯着眼问她：“姑娘，我怎么老觉得我见过你？”

    周敏丽笑不露齿：“应该是见过的。”

    她这么一说，我更加懵了。什么叫应该？

    然后，周敏丽继续笑不露齿：“罗小姐记性真好，我就在顾氏工作，之前打过几次照面呢。”

    我瞬间了然，原来是在天水大厦见过。我坏坏地想，嗯，姑娘你在顾氏工作对吧，恭喜你撞枪口了，谁让我不喜欢你呢？改天让柯柠找个借口炒了你！心里虽这么想，我还是挤出一副标准的“顾氏有你真荣幸”的笑脸跟周敏丽继续唠嗑。好歹小雅姐是我当年的死党，不看僧面我得看佛面。

    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边吃边聊，一顿饭花了三个多小时。小雅姐兴致很高，饭后强烈提议我陪她去逛商场。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威尔森那边的酒会是晚上八点开始，爸爸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到场。我自然是不会去的，小雅姐这个提议正好遂了我打发时间的愿。

    C市最大的商场离我们吃饭的海鲜城不到一站路，再方便不过。而女人的购物细胞天生就发达，我们从一楼逛到六楼，跑到顶楼的咖啡厅喝了点饮料之后，又从六楼逛回到了一楼。我刷卡刷得特别起劲，美中不足的就是我不喜欢一直没离开过我视线的周敏丽。好在这个不足很快就被弥补了，因为一出商场大门，我就看见了柯柠的车。

    尽管纳闷这个时间点柯柠为什么会出现在商场门口，我还是十分开心的。周敏丽显然比我还要开心，凑上前大大方方喊了一声“柯总”。我腹诽，你就使劲拍马屁吧，反正拍不了多长时间了。

    “呀，你就是唱晚的表姐柯柠啊！我好几年前就听唱晚夸过你，啧啧，本人比传说中的漂亮多了--话说唱晚，你表姐真是一大美人！”

    柯柠听多了恭维，这话对她不是很受用，但她还是笑着跟小雅姐道了谢，而后对我说：“外公让我接你回去，说是有事跟我们说。”

    我琢磨着应该跟阿姨和姨父的祭日有关，再过半个月就是他们的祭日了。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于我和柯柠而言，那些记忆都太过残酷。

    跟小雅姐道了别，我难得以非常淑女的姿态上了柯柠的车。我问柯柠：“周敏丽说在天水大厦工作，她是做什么的？”

    “她是我的秘书啊，你应该见过她的。”

    我嫌弃地瞥了下嘴，“你怎么招这样一个秘书，那张脸我看着就不舒服。”

    “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啊。”

    “这哪里是说人是非，这是发自内心的！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你见到她的机会又不多，不喜欢就不喜欢呗。”

    “我还想让你炒了她呢。”我满脸不高兴。

    柯柠笑：“我从来不把私人情感带到工作上，再说了，这女孩一毕业就来公司了，还是我亲自录用的她，她工作表现一直很好。”

    听了柯柠这些话，我大致明白了，她是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解雇周敏丽的。我不高兴地把头瞥向窗外，然后惊叫：“停停停！你骗我，这不是去外公家的路！”

    这分明就是去罗氏集团的路！

    我心里一下子跟明镜似的，柯柠一早跟我爸妈串通好了，找借口想把我骗过去！

    “哦，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北城商场，是周敏丽告的密是吧？难怪我看她这么不爽，她这是故意摆我一道呢！”

    柯柠继续开车：“行了行了，别激动了，人家知道今晚是罗氏的周年庆，为你好呢。”

    “为我好个毛线！老娘才不稀罕！”我肺都要气炸了，不经意间爆了粗口。

    要说周敏丽存了什么坏心思，我倒真不觉得，她顶多就是想在柯柠面前表现一下她有多么忠心耿耿，为此她毫不介意这样做是否会得罪我。但是至于我，我跟周敏丽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我的气还没彻底消，车子已经停在了威尔森大酒店的大门口。我什么都没想，推开车门就要跑，柯柠紧接着下车喊我的名字，起初我没理，等到清脆的女声中混入一声浑厚的男声，我的脚底像沾了胶水似的，不由自主停住了。

    我一回头，对上的是爸爸严肃异常的脸。对于爸爸这种表情我早已见怪不怪，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早就说过不来了，你们这样逼我有意思吗？”

    “你觉得我和你妈妈是在逼你？”爸爸愠怒，“都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顾氏的事你可以不插手，因为你总想着有柯柠替你承担责任，可我们罗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哪天我和你妈妈不在了，担子迟早是要落到你身上的！”

    我勾起嘴角，轻笑：“罗家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真的吗？”

    爸爸的脸色铁青。

    我继续煽火：“你那么喜欢那个女人，她没有为你生下一儿半女？”

    没等我说完，爸爸举起手掌，眼看就要落到我的脸上。我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发生。

    “唱晚，快跟姨父道个歉，你怎么这样不懂事！”柯柠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睁开眼睛，只见爸爸的手还停在半空，他瞪着我，气得直喘。

    因为我知道，爸爸和妈妈在结婚前都有深爱的人。因为我知道，他们决定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有着各自的目的。因为我知道，除了我之外，妈妈有一个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因为有这么多因为，所以我不得不怀疑，爸爸那句“罗家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的真实性。

    其实说完这些话我就后悔了，他们错得再离谱，但始终是我的父母，看见爸爸这样我很过意不去，心想要不道个歉算了。我酝酿了半天，那句“对不起”还是卡在喉咙里没有出来。

    “你真是气死我了。”爸爸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酒店大门走去。他那略显沧桑的背影在我眼前晃动着，我鼻子酸酸的，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就是想我出席今晚的周年庆吗？我去就是了。”

    （二）

    我跟着柯柠进了酒店的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妈妈穿着礼服的优雅背影。她听到开门声，回头对我会心一笑，好像吃准了我肯定会来，看她那样儿应该已经恭候我多时了。

    “罗大小姐，把你请来还真是不容易啊。”妈妈挖苦我，“还愣着干吗，赶紧去里间换衣服，换完我让化妆师来给你收拾一下。”

    我老大不乐意，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柯柠，慢悠悠进了里间。

    床上平摊着一件白色的旗袍款小礼服，礼服的领口缀着几颗珍珠，在水晶灯的照射下极其好看。猛地，我眼前晃过了小阿姨那张精致完美的脸。小阿姨是公认的古典美女，我曾见过她那张穿着旗袍在舞台上弹古筝的黑白照片，她就像是从旧画报里走出来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

    “唱晚？还没换好吗？”柯柠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我才意识到，似乎我发呆发了很久。

    等我出去，柯柠也已经在隔壁房间换好了衣服。不得不说，妈妈挑衣服的眼光真是好得没话说。我没照镜子，不知道我穿了这身旗袍好不好看，但柯柠身上那斜肩的黄色小礼服简直就像是专门为她设计的，继五年前在萧家的那场宴会后，我再一次为柯柠的美所震撼。她要不是我最亲的姐姐，我肯定会对她羡慕嫉妒恨得牙痒痒。

    宴会厅的水晶灯璀璨耀眼，入眼的尽是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琳琅满目的点心，公司当红的帅哥明星美女模特以及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所谓社会各界名流。而眼前的觥筹交错正是我最痛恨的，他们优雅地碰杯，谦和地微笑，可又有谁知道藏在那副皮囊下的是颗什么样的心？别的不说，娱乐圈那点破事只要看过八卦新闻的都知道，无非是互相踩着上位，没准他们笑着碰杯的同时，心里正在诅咒对方。这也是我特别反感爸爸让我接手公司的原因之一。

    趁妈妈和一位太太聊天聊得火热，我赶紧从她身边溜走了。我不想在不知真假的恭维和寒暄中度过这个本来就无聊透顶的夜晚，我现在关心的只是，方峻岩在宴会厅的哪个地方。

    我躲在最僻静的角落，在人群中努力地搜寻方峻岩的身影。当一身黑色礼服的方峻岩闯进我的视线，我再次认为，我们注定就是要在一起的。要不然，整个宴会厅那么多男男女女，穿黑色礼服的男人更是不在少数，可我偏偏几秒钟就搜索到了他。

    “峻岩哥。”我兴奋地喊着他的名字，可这一声很快就淹没在了喧闹的人声和音乐声中，我不得不放下酒杯亲自上前找他。就在我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方峻岩突然不见了，那消失的速度快得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我的心情又变得沮丧起来，张望着在人群中穿梭，企图再次找到他。

    都怪妈妈为我选的鞋子跟太高，没走几步我的脚就开始酸疼，我甚至考虑要不要把鞋子脱了算了，反正这种高雅的场合帅哥美女一抓一大把，没人会理会行为举止不怎么高雅的我，更不会冒昧地盯着我的脚看。

    我在“去哪里找方峻岩”和“要不要脱鞋”的纠结心情中徘徊了很久，由于太过专注，直到音乐声变了，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宴会的重头戏已经开始了。

    在哗哗的掌声中，一男二女被主持人请上台。站在中间的男人轮廓分明，帅得惊天动地，连我这种在帅哥堆中泡大的人都忍不住张嘴“哇”了一声。而我四周的花痴女们早已忍不住眼冒红心，交头接耳地聊起了帅哥的八卦。

    “快看快看，那就是《圣境传说》的男主角高翔，没想到真人比电视中的还要帅！”

    “他现在可是罗氏传媒热捧的新人，据说他还是富二代耶！”

    “看你这样儿，是不是看上人家啦？”

    “讨厌，你才看上他了呢！好歹是个帅哥啊，我看看不行啊？”

    听着身后的嘀咕声，我顿时了然，难怪爸爸在周年庆这种场合把高翔推到主场，原来是力捧的新人啊，不过这种极品帅哥再受欢迎一点也不过分。

    舞台上，主持人刚说完开场白，他身后背景立刻被切换成了电视剧《圣境传说》的宣传海报。这部剧改编自当下最火热的同名网络游戏，片子我没看过，游戏我倒是经常玩。以《圣境传说》当下的火热程度，爸爸把影视改编权买下肯定砸了不少钱。前阵子他和妈妈聊天的时候我听他提过，好像要借着游戏的热度把《圣境传说》炒红，以此作为对抗A市星海传媒刚推出的主打爱情剧《记忆迷城》的筹码。

    我虽然对娱乐圈很不感兴趣，但毕竟也是我们罗家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关注了一点。爸爸的钱没白砸，《圣境传说》一播出就火了，至今仍然排在电视剧收视率排行榜的首位。男主角高翔更是一炮而红，频频成为大牌杂志的封面人物。唯一让人意外的是，和高翔同样被热捧的女主角苏洁白没什么起色，饰演反面人物的女二号徐雪亦却红透了半边天。

    带着一点看八卦的小心思，我伸长脖子打量舞台上的三个人。他们都做了剧中的古装打扮，高翔一身铠甲，金冠束发，就像是直接从游戏里走出来的。饰演女主角莲花仙子的苏洁白白衣飘飘，娇娇弱弱，长了一张天生就该演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姐姐的脸。在我印象中，小龙女应该就长得跟苏洁白差不多。高翔的右手边，徐雪亦穿了一身红色衣裙，她演的是剧中的妖界女王，而她眼下的打扮也妖气十足，过于浓艳的妆容让人不怎么能看清她的真实长相。

    我正纳闷难道现在的观众都变重口味了，不喜欢仙女姐姐反倒喜欢妖女姐姐，身后却传来了让我更意外的八卦，八卦的中心人物居然是我！

    美女A说：“穿白旗袍的那女的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是不是公司签约的新人？”

    美女B说：“可能吧，小脸蛋倒是长得不错。我刚才看见她和董事长夫人聊天，肯定是个有背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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