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夜两点多，我被一个电话吵醒了，是李慧如打来的，她哭着把事情经过跟我说了一遍。尽管已经从小雅姐那里得知一切，我还是耐心听她说完了，毕竟是我在背后怂恿的，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说到底还是我害了她。

    李慧如一边哭一边问我怎么办，看得出她很害怕。我安慰了她几句，让她暂时先不出席公开活动，等风头过了再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是她自己太蠢，闹成这样我总不至于去萧恺中那求情吧。虽说萧恺中肯定知道是我唆使的，我也没必要亲自去承认。

    挂了电话，我就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对于李慧如，我有那么一点点内疚；对于萧恺中，我倒是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只恨这次没能挖好坑让他栽倒。萧恺中对我的好我全看在眼里，可我就是没法用正常的心态对他。这么想想，一晃多年过去，我的心还是跟以前一样硬。

    等我迷迷糊糊睡过去，手机闹钟刚好响了，我起床照了照镜子，一夜没睡的后果就是黑眼圈肆虐横行，敷了好半天茶包才勉强消退一点。不过敷茶包耽搁了时间，早饭肯定是来不及吃了，我急匆匆下楼，也没跟爸爸妈妈打招呼就直接开门出去了。我怕跟他们说话，因为萧恺中肯定在大门口等我，稍不注意被他们看见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我所料，萧恺中善良得如同圣母玛利亚，我都背后捅他刀子了他还这么执著地早接晚送。由于心虚，萧恺中的车子在这儿多停留一秒我都觉得害怕。我脱兔似的一溜烟跑上车，一边催促：“快开车快开车。”

    “怎么感觉你像做贼似的。”

    “坐你的车比做贼还不堪。”我白他一眼，“你脸皮可不可以别这么厚？都说了以后别来找我，算我求你了。”

    “我来不来是我的事，跟你无关。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坐我的车。”萧恺中眼中滑过一丝狡黠。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生气，明知道他是故意的，我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得了吧，我能选择不坐他的车？我要是不上车，以他现在的不要脸程度，完全有可能在我家门口按上一天的喇叭，真要闹到这个程度，借给我一千张嘴我也解释不清楚了。较之萧恺中，我宁愿我们家那位难缠的母亲大人觉得我在跟高翔谈恋爱。

    我尽量避免跟萧恺中说话，甚至是眼神的触碰，所以车子一到研究所门口，我招呼都没打就下车了。结果巧合来得很突然，唐教授正好刚下车，这一幕被他看在眼里。老头子眯着眼瞅了瞅我，又瞅了瞅车子里的萧恺中，眼神有点奇怪。

    “唐，唐教授，早。”我心里直打鼓，老头子不会给我爸打小报告吧？他跟我爸关系很好，好得不得了的那种，我们家跟萧家那点事他知根知底，而且我一点都不侥幸地认为他不认识萧恺中。

    唐教授递给我一个看似慈爱却似乎饱含深意的笑，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他开口：“刘主任说你昨天的报告写得很详细，不错不错，你爸爸一直跟我说你不适合做这个，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教授过奖了，我在学校经常写这类报告呢，导师们指导得很好。上学那会儿我就一直想学文物修复，教授要是不忙的话，以后可以多教教我啊。”

    唐教授笑眯了眼：“小姑娘肯学是好事，回头我说说你爸爸，让他别太干涉你。”

    得了这句话，我底气足了不少。爸爸是想让我在研究所磨磨性子，吃点苦，以后就会乖乖听话了，但是他低估了我对这份工作的执著程度。当年孤注一掷要学考古专业，不只是想跟他们作对，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我跟在唐教授后面，一边交流一边往办公室走，路过文物修复室的时候，孙姐忽然叫住唐教授，看她的表情，应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自从昨天下午跟着林强新去文物修复室被孙姐说了之后，我就有点怕她。她跟唐教授说着话，我安静地待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昨天从墓室中运来的东西，大部分我们已经有了修复的方案，只是有几块碎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见所未见，所长你过来看看。”孙姐拧着眉头。

    唐教授正要抬步，忽然又回头冲我笑笑：“走，唱晚，一起看看去。”

    我乐了，却又不敢表现出来，默默跟在后面。

    孙姐指的那几块碎片，确实如她所说，奇形怪状的，无论看纹路还是弧度，都判断不出来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唐教授皱着眉头，凝视着手中的一块碎片半天没说话。

    “看材质，应该是用泥烧制的。”孙姐说，“可是形状太过奇怪，只能判断，这肯定不是容器。”

    “或许被盗墓者打碎了，只留下这几块不成形的碎片吧。”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孙姐凌厉的目光唰地扫到我脸上，我立马噤声，知道自己失言了。原以为孙姐会不高兴，孰料她居然面带微笑看着我说：“这种陶制品随处可见，盗墓者千辛万苦进来，能带走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他们只会挑贵重的东西拿。”

    “是的，墓室女主人的银簪都没被带走，更何况只是个陶制品。若是盗墓时不小心被打碎了，那碎片也应该在墓室里面。可是我们找遍了整个墓室，就只有这么几块。”另一个文物修复师附和。

    我脸上火辣辣的，怪自己太多嘴了。在场做文物修复的哪个没有十年八年的经验，他们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什么情况是他们想不到的啊！

    “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做文物修复的，只要能还原文物，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放过。”孙姐继续道，“他们说你是普林斯顿大学考古系毕业的高材生，你们年轻人有想法，那么你说说看，这些碎片像什么？”

    “我也看不出来像什么。我觉得不一定要看纹路和弧度，千年的时间，它可能已经破损得很严重了，反正这里碎片不多，不如把它们摆在一起慢慢拼，试试每种拼法，说不定就能……”说到后面，我底气越来越不足。我在学校期间多次进实验室，也跟着导师去看过被挖掘后的现场。我的导师都是西方人，比起我们，西方人可能更注重想象力，他们在修复文物的时候经常会把自己的想象力也带进去。毕竟，古代有太多东西是我们不曾见过的，古人的创造力也很惊人，哪怕是普通的容器，他们都有可能做出不同的外形。所以单靠碎片的纹路和弧度去拼凑，有时候很难达到理想的效果。

    文物修复室鸦雀无声，大约一两分钟之后，孙姐扶了扶镜框，对其他人说：“反正看了这么久都没有个结果，要不照她说的试试？年轻人想象力丰富，没准还真能拼出个什么来呢。”

    我没想到孙姐居然听了我的建议，更没想到她让我也加入他们。整个上午，我待在文物修复室跟他们一起摆弄那堆碎片，到了接近吃饭的点，居然真的摆弄好了。

    那是一个泥偶，确切地说，是一个没有头的泥偶。就因为少了头部，而且捏这个泥偶的人手艺太差，捏得太过粗糙，所以被打碎后的它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很难想象这么粗糙的一个泥偶怎么会在陪葬品之列，而且独独缺少了头。毕竟隔了千年的时光，有太多的真相我们是无法复原的，历史所留下的，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

    回到办公室，我仍旧被泥偶的问题困扰，半天都在游离状态，直到徐彬叫我。

    “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叫了你半天都没有反应。”徐彬奇怪地看着我。

    “没什么，想事情呢。”

    他递给我一本资料册，“这是昨天你整理出来的报告，关于上一次出土文物的。唐教授已经审阅过了，说没什么问题，你送一份去C市博物馆吧，有些文物已经被运到博物馆陈列了，他们打电话来说急需一份资料。”

    “哦。”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你了，你把东西送到博物馆的资料室就行，别忘了让他们的负责人签个字。”

    我按照徐彬说的，准时把资料送到了博物馆。博物馆离研究所很远，差不多横跨了C市，回去的路上我百无聊赖，想起昨晚小雅姐给我打的电话，好奇心一上来，就打了她的电话问她后续如何了。

    小雅姐口若悬河，在电话另一头给我爆猛料：“萧恺中的新闻碰不得，只好换了另一篇关于高翔的文章上去，正好我最近迷高翔迷得不行。外面都在传高翔和徐雪亦是一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徐雪亦喜欢高翔那是肯定的，昨晚我同事在威尔森酒店拍到了他们的照片，你都不知道徐雪亦看高翔的那个眼神，啧啧。对了，他还拍到了高翔跟另外一个女明星在一起的照片呢，你等等，我翻一下……啊--”一声尖叫差点没划破我的耳膜。

    “你怎么了？”我忙问。

    “这这这……这照片上的女的，怎么是你啊？”

    我顿时了然，定是那晚我跟高翔在过道聊天的时候被记者拍到了。我不屑道：“是啊，那就是罗唱晚本尊，高翔是我们罗氏传媒的人，我作为董事长的女儿跟他说几句话怎么了？没把我的照片放报纸上去吧？要敢放我跟你急啊。”

    “没有没有，那会儿着急赶稿，随便放了几张他跟徐雪亦的照片。唱晚，你居然认识高翔，记得帮我要签名啊……”

    没等小雅姐说完，我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了。不过为了踏实一点，我还是让司机在报刊亭前面停了一下，我得亲眼看到报纸上没放我的照片才能安心。

    说来也巧，我买报纸的报刊亭就在我刚回国时遇见萧恺中的“黄昏茶馆”边上，而茶馆中所放的音乐和上次一样，是《渔舟唱晚》。我的心似乎被音律触动了一下，静下来仔细凝听，然而隔着一层玻璃的那对男女的身影压过了飘在空中的旋律，死死攥住了我的所有注意力。男人西装笔挺，一如既往的成熟帅气。女人清丽脱俗，精致的侧脸柔和而明媚，宛如世外仙姝。是萧恺中和苏洁白！

    一种奇怪的感觉如电流传遍我全身，随之而来的兴奋使我双眼发亮，我想都没想就掏出手机将这一幕给拍了下来。如果把这张照片给小雅姐，那得是多亮眼的新闻！

    我激动得手都发抖了，可是萧恺中对镜头太过敏感，我还没把手机装进包里就被他发现了。我条件反射般转身就逃，右手刚碰到车门，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面传来，牢牢将我钳制住了。

    “手机给我。”萧恺中直截了当扔下四个字。

    我斜他一眼：“凭什么，这是我的！”

    “拿来。”

    “不给，有种你打我。”

    萧恺中一扬眉，突然俯下身子咬住我的嘴唇。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足足愣了好几秒钟然后见鬼似的把他往外推。

    “你……”我怒指着他，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恺中晃了晃他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刚才低头亲我的画面。他的话比无风的湖面还要平静：“交换吧，不然我不能保证这张照片明天出现在哪里。”

    我瞪着他，心里像是有三昧真火在熊熊燃烧。如果此刻我手上有一把刀，我真的不能保证我不会冲上去砍了萧恺中。但是不能不承认，他的威胁实在太有效了，我憋了半天气，最终还是乖乖地把手机递给了他。

    “很好，两清了。”萧恺中痛快地删掉他手机里的照片，而后冲我笑了笑，转身走进茶馆。

    我气得一喘一喘的，胸口起伏不定。我咬着唇，在心里狠狠发誓，萧恺中所带给我的，我一定要十倍百倍让他还回来！

    我的眼神再次扫过玻璃后的那对男女，气愤的同时暗自偷笑。萧恺中啊萧恺中，别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谁能笑到最后还是个未知数呢。

    （二）

    车子不紧不慢地开着，司机话很少，即便是见到了我跟萧恺中争吵的一幕，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我。我随手翻着刚买的娱乐周刊，上面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新闻，诸如某某明星结婚了，某某明星分手了等等。小雅姐说的那篇关于高翔的报道，占了整整三个版面，把他从出道到现在的经历详详细细介绍了一遍，配图除了高翔的单人照以外，还有他和苏洁白、徐雪亦的剧照，以及那天宴会上的照片。

    还好没有放我跟高翔的照片！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刚才被萧恺中气得不轻，但我的心情很快就恢复了，而且很开心。苏洁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不枉我一直觉得她比徐雪亦漂亮，是当之无愧的仙女姐姐。

    那天晚上，苏洁白听到了我跟李慧如他们的谈话。当她打开厕所门出来的那一刹那，我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她把我唆使女明星勾引萧恺中的事给捅出去。出乎我的意料，苏洁白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我觉得我比她们更合适。”

    苏洁白毛遂自荐，主动要求接近萧恺中，帮我制造桃色新闻。我不是很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但仔细想想，却也不难明白。无论长相、身材还是气质，苏洁白都更胜徐雪亦一筹，她还是罗氏传媒今年主打剧《圣境传说》的女主角，和高翔搭档，金童玉女，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可结果呢，男主角高翔和女配角徐雪亦都红透了半边天，身为女主角的她却半红不紫，换作是我，肯定也会心有不甘。我想，看起来纯真无瑕与世无争的苏洁白或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她不甘心，很不甘心，所以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刚刚在茶馆发生的一切，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测，苏洁白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想接近萧恺中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可至今没见哪个成功，偏偏她苏洁白做到了。透过玻璃，我看到萧恺中很温柔地跟她谈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这样平静祥和的萧恺中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过程很坎坷，但，终究还是我赢了。

    “萧恺中啊萧恺中，不论你是不是英雄，你还是过不了我为你设下的美人关吧！”我暗自得意。

    闹了这么一出，我整个下午上班都没心情，整理一份资料花了三个小时，其中一个小时在神游。交报告的时候，我偷偷求徐彬帮我善后，想提早半个小时下班，条件是帮他弄一张苏洁白的签名照。徐彬说，苏洁白是他心中的女神。

    “还挺有眼光啊。”我打趣徐彬。苏洁白虽没有徐雪亦红，但脸蛋和身材摆在那，审美正常的男人都会喜欢她而非徐雪亦。

    徐彬哂笑：“那就交给你啦。不过唱晚啊，你才来上班怎么就……以后还是收敛点，唐教授好说话，但是被孙姐发现就完了。”

    孙姐是研究所的副所长。

    “我好姐们失恋了，喝酒喝得猛呢，我怕她想不开，得去劝劝。”我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小雅姐非得逼我去参加小眼镜金宝组织的校友会，我推脱不了，得赶早去她办公室等她。不过这不是我想提前下班的真正原因，我主要还是想躲着萧恺中。今天发生的一切使我对他的敌视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我一秒钟都不想见到他。

    萧恺中比闹钟还准时，我提前半个小时出门，果然没见到他的车。我轻哼一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能我对他的期望太高了吧。我一直以为萧恺中是那种冷漠得高不可攀的冰山面瘫男，他说喜欢我，我还差点信了，结果才隔了这么几天就中了我的美人计。

    二十分钟以后，我到了小雅姐工作的写字楼下面，看时间她也差不多下班了，可是等了好久也没见她下楼。我拨了个电话回去，接电话的却是个陌生的女声，“是唱晚吧？小雅刚被主编叫走了，你上来吧，5楼108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小雅姐在这个已经下班的点被主编叫过去，十有八九是挨骂。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我走到小雅姐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刚好从主编室回来，一脸空虚寂寞冷。

    “瞧你这表情，失恋啦？”我打趣她。

    “失你妹，老娘还没恋呢。被主编臭骂了一顿，叫我以后不许再跟萧恺中的新闻了。”

    我的心一紧，“你又跟萧恺中的新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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