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萧恺中，是因为我不在乎他。现在我敢肆无忌惮地冲他发脾气，不过是仗着他喜欢我。若没有那成喜欢的因素，别说我背后的顾氏早已不是萧氏的对手，就算我是财大气粗的叶家人，他也不会买我的账。
我以为我能看懂萧恺中，可我现在明白了，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一只水鸟拍着翅膀停在我面前的栏杆上，欢快地朝我叫了一声。我嘴角微微一扬，恰在这时，我收到了萧恺中的信息，他说他刚上飞机，会尽快赶过来。
在我的对面，一群拿着游泳圈的小姑娘嘻嘻哈哈跑过来，其中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跑得太急，一不小心撞到了我，手里的游泳圈飞出去老远。她调皮地冲我眨眨眼，拿起游泳圈就跑。跑到十几米开外的台阶旁，她停了下来，熟练地解开衣服跳下水。
我走上前，坐在台阶旁的大石头上看着她们嬉戏。西南的日照十分强，小女孩们被晒得黝黑黝黑的，不漂亮，但很有活力。她们一边相互泼水一边肆意地放声大笑，那个撞到我的麻花辫小姑娘掬了一捧水洒向我，说：“嘿，姐姐，下来一起玩。”
我笑着摇摇头，说了声谢谢。
不知为何，看到萧恺中发来的短信我竟然伤感起来。我与她们相隔不过咫尺，她们笑语盈盈，活力无限，我却无法被她们的快乐感染。仅仅十几米的距离，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湖面上的风吹过来，夹杂着湿漉漉的水草的味道。我站起身来，向石栏另一头走去。
S镇比我想象中的小得多，还比不上C市一个稍大点的小区，没走多久就走到石栏的尽头了。我换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继续走。就这样一直沿着湖四处徘徊，我觉得自己就像个随风游荡的幽灵。
我在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蓝色牛仔长裙，白色披肩，白色草帽，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有满是忧郁的脸。
我想，我怎么能让萧恺中看见我这么惆怅的一面？于是我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开心一点。我蹲下身子，用手去拨弄湖面上的浮萍，逗弄逗弄太阳下慵懒的胖猫咪，穿着白族服饰的老奶奶在路边摆摊卖凉面，我露出友好的微笑跟她打招呼，她也朝我微笑，小男孩骑着滑板车从我身边经过，扔给我一朵水红色的三角梅……我抬头一看，右侧的一户小院里，三角梅迎着太阳开得正茂盛，一团一团的水红色从绿叶中挣扎着冒出来，昭示着她们的生命力。我举起相机，记录下了这幅张扬的画面。
不知道逛了多久，我几乎走遍了S镇的每一个角落，脚踝处也隐隐有些痛感，而我也不知不觉走回到了之前遇到那群小姑娘的台阶旁。眼前的湖面很平静，没有半点风，小姑娘们也已经游完泳回家了。
我往四处看了看，在我的右手边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厅，叫做风信子。我进去点了一杯拿铁和一碟烤翅，找了个落地窗边的位置坐下来，慵懒地晒着太阳。
我给萧恺中发了个信息，告诉他我在湖边一家叫风信子的咖啡厅，让他直接来这儿找我。信息发出去以后，我脑中闪过一个跟他见面的画面，心里面小小温馨了一下。
深秋的午后，阳光很柔和，如同一条上好的羊绒围巾盖在我身上，暖洋洋的。从美国回来以后，我好久没有过这么安逸的心情了，又或者说，只有在美国的那四年，我才能拥有心安理得的平静。
在外人看来，我有着令人艳羡的一切，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跟爸爸妈妈的关系僵到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在家的日子，我们几乎没一天不吵架。
爸爸不知道，有一次我跟踪他去了邻县那个叫林子萱的女人家。他爱那个女人，就连身为他妻子的妈妈也很清楚，二十多年来他和林子萱从来没断绝过来往，林子萱为了他至今未嫁。这本该令人动容的爱情在我眼里却肮脏不堪，罗敷虽无夫，使君却有妇，这样偷偷摸摸的感情有什么意思？
思及此，我头顶仿佛响起一个晴天霹雳，我和萧恺中的将来会不会也变成这样？那一瞬间我竟然明白了爸爸的感受，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大抵就是如此吧。
没想到我居然重复了父母的命运，如果可以选择，我何尝不想跟喜欢的人相守一生？
五年前的那个傍晚，我满是怒气地看着爸爸从林子萱家出来，爸爸走远了之后，林子萱回头朝躲在角落里的我微微一笑，说：“你是唱晚吧？”
我猝不及防，又尴尬又拘束，但还是嫌恶地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林子萱拉住了我，说：“唱晚，来我家坐坐吧，喝杯茶，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冷哼一声，连一句话都不屑跟她说。
她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用更友好的语气跟我说：“我要说的话跟你爸爸有关，我知道，你其实很想知道我跟你爸爸的事。既然好奇，何不去解开这个心结？”
她说得没错，我对他们的事好奇了十几年。所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进屋了。
林子萱家有个很温馨的院子，院子里晒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就连花坛里种着的也是薄荷白芷之类的药用植物。她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她的爸爸还有爷爷都是中医。我嗤之以鼻，说了句关我什么事！她淡淡一笑，给我泡了一壶铁观音。
那一日的午后有着和今天同样温暖的太阳，院子里弥漫着草药的香味，林子萱用着和药香一般清淡的语气跟我聊天。她说了很多事，从她和爸爸认识到分开，再到多年后他们重新偶遇。
“不管你信不信，唱晚，我跟你爸爸已经没有什么了。”林子萱说，“只不过作为曾经的恋人如今的朋友，我们偶尔会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你是你爸爸唯一的孩子，他很在乎你的。你以后不要再做一些让他难过的事了。”
我说：“我又不是傻子，你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你不过是贪图他的钱而已。我也不怕告诉你，要是没有顾家的支持，罗氏根本走不到今天。他拥有的这些不是他一个人的，更不可能变成你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觉得不够解气，又狠狠地推翻了桌子上的茶杯，问她：“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向我证明你们的爱情有多轰轰烈烈吗？可惜我对你们的事情没兴趣，半点兴趣都没有，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但如果你做了对我家不利的事，信不信我会让你的下场和这个茶杯一样？”说完这些，我拎起包气冲冲离开了她家。
我不得不承认林子萱长得很漂亮，她的笑容比阳光还温暖，但这些都没法减少我对她的敌视。
现在重新想起这些事，我仿佛从林子萱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没办法不去想象，很多年以后，我和萧恺中会不会像今天一样在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偷偷见面？萧恺中的女儿会不会像当时的我对待林子萱那样，站在我面前，指着鼻子骂我是坏女人？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谢谢，我约了人。”萧恺中的声音我一听就能辨别出来。
我从臆想的画面回到了现实，抬头一看，果然是萧恺中。他正站在门口跟美丽的咖啡厅女老板说话。
我坐的位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旁边正好有一株半人高的盆栽植物挡住，萧恺中站在门口往四周看，没有看见我。从我这个角度透过植物叶子的缝隙往外看，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萧恺中皱起的眉头，他抱歉地朝女老板笑了笑，转身想走。
我急了，冲萧恺中挥手：“萧恺中，这里。”
萧恺中猛然停住脚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笑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此刻的他像极了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
我眼前的萧恺中不再是往日西装笔挺的装扮，他穿了一件巧克力色的针织衫，背了个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黑色双肩包。从看见我开始，他眼睛里的笑一直没有停过。
“久等了。”萧恺中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有点拘束。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萧恺中，原来他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其实我的心情比他还复杂，我强忍着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问他：“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们出去走走？”
“还是先喝点什么吧，你又坐飞机又坐车肯定累了，”我的脸开始发热，一紧张，我忙把还没吃完的烤翅推到他面前，“要不你吃点这个？”
说完我才意识到，让别人吃我剩下的东西很不礼貌，尤其是，那个别人还是凡事苛求完美的萧恺中。
我尴尬地看着萧恺中，他笑了笑，并没介意，反而以最快的速度把碟子里的两个烤翅吃完了。
“味道不错，不过有点咸。把你的咖啡给我喝吧。”
“啊？啊！”我瞪大眼睛，看了看杯子里只剩三分之一并且早已冷却的咖啡，“要不你重新点一杯吧？”
“太渴，不想等了。”萧恺中好脾气地拿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口。
在我目瞪口呆处在半石化的状态下，萧恺中利索地叫来服务员结账，然后瞥我一眼，“吃饱喝足了，还不走？”
即便换上了清纯美好的大学生时代的衣服，萧恺中仍然是一副“我是法西斯我最大”的大BOSS模样，在美丽的老板娘和青涩的服务员小姑娘仰慕的眼神中，头也不回地出了咖啡厅大门。我像个跟班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脸上的热度一直烧到了耳根。
我和萧恺中并排在湖边走着，或许我们的样子一看就是游客，也或许萧恺中长得太帅，一路上不断有人朝我们看。我明明不认识那些人，却怕极了他们探究的目光。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心虚，为了一时的满足而违背意愿偷偷见了萧恺中。
我越想越拘束，下意识拉大了和萧恺中的距离。
“我们现在算是恋人吗？”萧恺中突然回头问我。
我想了想，点头：“算是吧。”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牵个手？”
“我还不太习惯。”我实话实说，“你走你的，我跟着就是。”
萧恺中没有勉强我。走了一会儿，他又回头对我说：“我们先去找今晚住的地方吧。”
“我回去住，不然孙姐会起疑的。回市里的班车是下午四点，再过两个小时我就得走了。”
“不行，”萧恺中一下子严肃起来，“你也说了，我又坐飞机又坐车，大老远赶来就为了见你一面，而你只给我两个小时？”
“可是我……”
“别可是了，走吧。”
我骗不了自己，嘴上说要走，心里却想跟萧恺中多待一会儿。于是我说服自己，我是被他强迫才不得不留下来，这一切并非我自愿，我是被逼无奈！几分钟后，我心安理得地跟着他找今晚住宿的地方去了。
我们看了一家又一家不同风格的客栈和旅店，萧恺中很绅士，每次都先征求我的意见，最后在我的提议下，我们选择了一家装修很温馨的家庭旅社。
旅社的老板很热情，笑盈盈地问萧恺中：“带女朋友出来玩呀？”
萧恺中说：“是啊。”我的脸再度发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而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我的手早就跟他牵在了一起。
（三）
这家旅社沿湖而置，我们房间的地面是玻璃的，走进房就像踩在湖面上一般，低头就能清楚地看见水中怡然自得的游鱼。房间面积很大，内室摆了一大一小两张榻榻米床，还是显得很宽敞。
我走过去拉开窗帘，忍不住“哇”了一声。这又是一个惊喜，窗帘后面是一个向湖面延伸的大阳台，阳台的三面墙还有地面全是透明的玻璃，地上摆了一个方形的茶几和两个软绵绵的巨型坐垫。
这像一个小型的水晶宫，站在窗前，湖面上的景色一览无余。正值夕阳西下，橘红色的残阳铺在水面上，随着涟漪一荡一荡，半江瑟瑟半江红。
“太漂亮了！萧恺中你看，我选的地方好吧，坐在这里一边看湖景一边喝咖啡，多有情调……”我转身，一对上萧恺中含笑的目光，立刻语塞。
“好，我们晚上就坐在这里边看夜景边喝咖啡。”
我小声“嗯”了一声。
萧恺中走近我，叫了声唱晚。见我低头没说话，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他手指像燃烧着的火柴，滚烫滚烫的。
“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在一起？”萧恺中很认真地问我。
我摇摇头。
“好吧。”他苦笑，低头吻住了我。
他身上的味道刺激着我每一个细胞，我无法控制自己，踮着脚尖抱住他，热烈地回应他的吻。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们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我不能再掩饰对他的爱了，错过这一次就是错过了一辈子。
夕阳渐渐落下，我们就这样站在落地窗前一直拥吻，仿佛永远都吻不够一般，谁也舍不得先放开。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温热的气息贴着我的皮肤，而我也明显感受到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萧恺中，我爱你。”我听到自己这样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是会说这句话的。
萧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吻我。我身上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最后酸软地被他压在了身后的床上。他的吻沿着我的额头一直往下，落到了我胸口。我潜意识伸手护住，却被他一下拉开。他灵活地将手伸入我内衣里面，覆上那一团柔软。我如遭电击，再也无法动弹。
在我意乱情迷时，萧恺中却停了下来，他说：“我不想勉强你。”
我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我也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换了个话题，说：“你饿不饿？我好像有点饿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饿了。”萧恺中笑着将手递给我，“出去吃点东西？”
我理了理衣服，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出门。
我并不是真的想吃饭，萧恺中也一样，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结束那个尴尬的场景罢了。我常说我跟萧恺中不是同一类人，但这一点我跟他何其相像！只要可以不打破表面的平静，我们可以心照不宣地任谎言横行。
我们拉着手在湖边转了一圈，这里地方小，餐厅千篇一律，没有什么特别能吸引人的。后来萧恺中做主，找了家离我们旅社最近的小馆子坐了下来。
入夜了，湖面上亮起星星点点的渔火，捕鱼的船夫唱着白族民歌，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
宁静未消，我包里的手机就开始响了，而打电话来的是此刻我最不想见的人之一--柯柠。我拿着手机的手禁不住开始颤抖，迟迟不敢接。
萧恺中瞥了我一眼：“怎么不接？”
“怎么不接？你说我怎么不接？”我回瞪他一眼，“柯柠打来的。”
“你连你爸妈都不怕，还怕柯柠？”
“懒得跟你说。我接电话的时候你别说话啊，出声你就死定了。”我做了好长时间的内心挣扎，终于下决心摁了接听键。
“姐，有事吗？”我很冷静。
柯柠问：“萧恺中有没有去找你？”
我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柯柠怎么会知道？
“没有啊，”我的语气异常轻松，像是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萧恺中来找我？怎么可能呢，他那么忙怎么会有时间来找我？”
柯柠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我听说他坐一早的飞机去了K市，还以为他去找你了呢。”
“他来K市了？正好，我现在不在K市，不信你问我同事，我在S镇。姐姐你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就算萧恺中真的来找我，我也不会见他的。”谎话说到后来，我越说越顺口，连我自己都快被糊弄过去了。
我信誓旦旦，柯柠深信不疑。通话严肃地开始，却轻松愉快地结束了。我喘了口气，使劲摸了摸胸口。柯柠那么精明，想蒙她还真不容易！
“你怎么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萧恺中话中带着嘲讽。
“萧老板放着公司一堆事不干，大老远跑来私会姑娘。你主动我被动，你应该比我心虚才对，你都不脸红，我为什么要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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