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诃德-牧羊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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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说:“离这山坳3里远的地方有个小村,村庄不大,却是这一带最有钱的。村中有个体面而忠厚的农民,他人品好,很受大家的尊敬。不过他自己讲,他最得意的是他有个聪明和贤淑的女儿。

    凡是认识和见过她的人,无不惊叹苍天和造化竟然让她无处不完美。她打小就好看,越长越漂亮,到16岁时,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了。甚至连王宫都传说着她的美貌。很多人就像朝拜显灵圣像似的从四面八方争相前来一睹为快。她父亲对她管教很严,她本人也很检点。

    “家庭的财产和相貌的出众,吸引了许多年轻人。本村的还有外地的都来求亲,弄得父亲反而没了主意。我也是求亲的人之一。在别人看来,我还是比较有希望的,家世清白、年纪轻、家境好。不过本村还有一个条件和我相仿的。这就使那位父亲犯起难来,需要费心掂量。因为,他觉得将女儿嫁给我们两个人中任何一个都可以算是佳配。为了能够摆脱困境,只好把我们两人的情况告诉他的女儿——蕾安娜,让她自己选择。这倒是所有想为子女操办婚事的父母应该效仿的。我不是说任由她们去拣差的、坏的,而是将好的摆到她们的面前,让她们从好的当中逃选可心的。

    “我的那个情敌叫安赛姆;顺便也介绍一下,我自己的名字叫欧黑纽,我们是悲剧故事里的两个人物。

    “就在好事未定的时候,我们村上来了个叫维山特的人,他是本村一个穷人家的儿子。他当过兵,到过国外好多地方,12年后回来,带着几套衣服,换来换去搭配着穿,倒很新鲜得体。他常常坐在广场的大杨树下的石凳上谈自己的生平事迹。由于他经历丰富,故事生动感人,加之他还懂一些音乐,会弹吉他,并能做诗,总之是个多才多艺的人。

    “蕾安娜家的房子有个窗户对着广场,她常在窗口看维山特表演自己的绝活,并听说了关于这个男子的生平事迹。

    从此,她迷恋上了他衣服上的华丽装饰,喜欢上了他那每一首都唱了不下20遍的歌曲,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暗暗地恋上了他。“一天她跟着那个当兵的逃出了村子。村里人和听说此事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我不知所措,安赛姆目瞪口呆;女孩子的父亲悲痛欲绝;亲戚们羞愤交加。当局甚为关切,巡逻队也纷纷出动,封住了所有路口搜寻私奔的男女。

    “3天后,他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只穿着一件衬衫的蕾安娜,她承认自己上了维山特的当。从家里偷出来的大量的钱财,都被维山特掳走了。维山特骗她说要带她到外国去,她信以为真,结果被关在山洞里。不过维山特没有对她行非礼之事,抢了东西就跑了,这样的结局又是大家始料不及的。女儿找到了,而且听说没有失去贞洁,做父亲的心里得到了点儿安慰,其他也就不计较了。不等回村,他就把女儿送到附近的修道院关了起来,指望人们淡忘这件丢脸的事。“蕾安娜被关起来后,安赛姆和我苦恼之至,实在忍受不了,就相约着一起离开村子,跑到山坳里去放羊。他守着他家的一大群绵羊,我守着我家的一大群山羊,就这样在树林里挨日子。我们或共同咒骂,或各自叹息,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愿望。后来又有不少以前恋过蕾安娜的人也效法我们的样子,上山放羊。对天诉说,对羊弹琴,发泄心中对美人的不满,说她见异思迁,口是心非。没有一个角落,不在把美丽的蕾安娜的名字呼唤。总之,人人数落,人人迷恋,全都疯了一般,有人从未跟她讲过一句话却要哀叹自己受到了轻蔑,更有人虽然压根儿没有得到过她的青睐却要大发病态的醋性。各位先生,我刚才跑过来对山羊说的那些话,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它尽管是羊群里最好的一只,我却不稀罕它,因为它是个姑娘家。这就是我要讲的真情实事。我的茅屋就在前面,欢迎你们前去做客。”

    牧羊人的故事颇受听众的欢迎,大家都愿意为欧黑纽效劳。唐·吉诃德慷慨激昂地说:

    “牧羊老哥,我马上就可以跟你出发。蕾安娜肯定不愿住在修道院,我一定把她救出来交给你,随你处置!但要遵守骑士道的规则,不准侮辱她。你不要客气,这是我的职责。”牧羊人打量着唐·吉诃德,看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很奇怪,就问理发师,这人是谁。理发师说,他是鼎鼎大名的唐·吉诃德——除暴安良、扶幼降魔的英雄好汉。

    牧羊人听了说:“您说的好像是骑士小说上的那一套,都是游侠骑士的事,您是开玩笑吧?要么就是这位先生没有脑子。”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唐·吉诃德接口道:“你是个头号大混蛋!你才没有脑子。”说着,抓起旁边一个面包,使蛮劲向牧羊人劈脸就砸,把他鼻子都砸扁了。牧羊人不懂得开玩笑,顾不得正在吃饭的其他人,跳起来向唐·吉诃德扑了过去,两手卡住他的脖子。牧羊人本可以把唐·吉诃德掐死,幸亏桑丘赶来,扳住牧羊人的两肩,把他推倒在席面上,砸碎了杯盘、掀翻了酒水和食物,真想毫不犹豫地将他扼死。唐·吉诃德脱出身来以后立刻乘势骑在牧羊人身上,桑丘则拳打脚踢,直踢得牧羊人浑身青紫,满脸是血。牧羊人在地上摸索,想找把刀进行血的报复,拼个你死我活。教长、神父都上来劝阻,而理发师乘机做了个手脚,让牧羊人翻了个身,把唐·吉诃德压在了身下,这下轮到唐·吉诃德满脸是血了。桑丘被教长的佣人抓住,不让他上前救主人,急得他干跺脚。

    巡逻队和旁边的人都在取笑作乐,好像在看狗咬狗。

    正当对打得不可开交、看热闹的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号角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音调非常凄惨。唐·吉诃德激动无比,他求牧羊人住手,说这个号角是喊他的。

    牧羊人也打累了,立刻放开了手。唐·吉诃德忙爬起来,循声望去,原来由于那年天不下雨,那一带地方各个村庄的人们纷纷以游行、祷告和鞭身的方式祈求上帝能够张开慈悲的双手洒下甘霖。他们正结队去朝拜山城上一个圣人的茅庵,唐·吉诃德又以为来了奇险之事。他看到一行人还抬着一尊披着丧服的偶像,认为是抢了一位贵家女子。念头一动,马上赶到正在啃青草的驽马难得旁,抓起佩剑,挎上盾牌,翻身上马,喊道:“诸位,这会儿可以瞧瞧名副其实的游侠骑士在世上是多么重要!等我解救出这位被抢的贵夫人,你们就该知道尊敬游侠骑士了。”

    说完,他拍马就朝祈祷队伍奔了过去,桑丘喊也喊不住,神父、教长拦也拦不及。赶到队伍前头喝令队伍停下,说有话要说。其中一个教士看到他一副怪样,骑着匹瘦马,说不出的好笑,他对唐·吉诃德说:“有话快说,两句说完,不然我们这些弟兄会把你鞭打得皮开肉绽。”说:“一句说完:我要你们立刻释放这个美人。那泪眼和愁容充分说明她被挟持并受过凌辱。鄙人专为铲除此类强暴而生,如不立即还她以她一心期望并应该享有的自由,我决不会让你们前进一步。”大家听了这一套话,认为他准是个疯子,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一声不吭,拔剑直向担架冲去,抬担架中的一人丢下担架拿着木叉上前应战。第一回合抬担架的人的木叉被砍去了两个丫角,剩下个木桩。那人就用木桩朝唐·吉诃德狠命打去,唐·吉诃德的盾牌挡不住这股蛮力,一下子滚落马下,跌翻在地。

    桑丘气喘吁吁地赶来叫抬担架的住手,那个村夫瞧唐·吉诃德僵直地挺着,以为死了,便像兔子似的落荒逃走了。

    桑丘蹲在主人身边痛哭起来。哭声唤醒了唐·吉诃德,他开口第一句就说:

    “最甜蜜的杜尔西娜娅,我现在的痛苦比不上和你分别的痛苦。桑丘朋友,你扶我上魔车吧,我整个肩膀被打得脱了节,马是不能骑了。”

    “太好了,这就对了嘛,我的主人,我马上照办。这些先生也都是为您好啊,让他们把咱们送回村去,以后再设法出来,准会名利双收。”答应了桑丘的请求,认为还是避过眼下的晦气是上策。

    教长、神父、理发师都异口同声地说这个主意好,不过心里还是暗暗好笑。他们照旧把唐·吉诃德放在车上,一行人重整队伍,牧羊人首先告辞,然后巡逻队员拿了神父给的辛苦费也打道回府。教长也与神父辞别分手,他关心唐·吉诃德的病情,要神父告诉他以后的状况。剩下同村的4人和牲口循道而行,6天之后到了家。

    他们走进村时正是中午,赶巧又是礼拜天,大家都拥上来看看车上拉的是什么,结果却发现了这位面黄肌瘦躺在干草堆上的人竟然是他们的邻居。一个孩子跑去告诉唐·吉诃德家人。女管家和外甥女号哭着,咒骂着骑士小说,出门迎接主人,那情景真是感人肺腑。

    听到唐·吉诃德回来的消息以后,已经知道自己的丈夫去给他当了侍从的桑丘的老婆一见桑丘,先关心驴的情况。

    看见驴健在,就问桑丘给她和孩子买了什么。桑丘却说,只要上帝让他们再一次出门冒险,一转眼就会当上伯爵或海岛总督,起码这种冒险吃饭、住店一个子儿也不用花。

    那时,唐·吉诃德进了门,女管家和外甥女就给他脱掉衣服,扶他睡在昔日的床上。唐·吉诃德斜着眼睛望着她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神父吩咐她们一定要好生看护,这次把她们的主人弄回来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两个女人听了,先是再一次祈求老天保佑,然后,又一次咒骂骑士小说,接着又恳请上帝将那些编造那类谎言、瞎话的家伙们打入十八层地狱。但她们拿不出有用的方法管住主人。她们提心吊胆,总担心这位东家这位舅舅,怕他一旦恢复了元气,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日后的事情果然被她们言中了,唐·吉诃德又第三次出门行侠冒险。

    休养唐·吉诃德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为了不让唐·吉诃德重新想起往事,神父和理发师在这一个月里一直没有来看过他。不过,他们还是见了他的外甥女和女管家,并一再叮嘱她们好好照顾他,多给他吃些补心健脑的食品,因为显而易见,他的病根就在心脑。后来,神父和理发师听他外甥女和女管家说,主人的头脑清醒一些了,就前去拜访。他们先前几乎认为他已经无望痊愈,于是想亲自看一下他康复的情况。他们到了唐·吉诃德家时,唐·吉诃德坐在床上,头戴小红帽,身穿绿色的粗呢背心,枯瘦得像具木乃伊。但他言语得体,条理清晰,谈起国家大事皆头头是道,看样子确已恢复。为了确定疯病是否断根,神父有意提及西班牙与土耳其的战事。哪知唐·吉诃德听了,接口便说他有一条锦囊妙计可以献给西班牙国王,但不愿在神父和理发师面前说,怕他们靠不住,泄露这一天机。惹得神父和理发师诅咒发誓,表白了半天,唐·吉诃德这才把他的妙策献了出来。他说:“对天发誓,国王陛下只需传令全国游侠骑士,到京城集中,6个人就够了,因为一个游侠骑士就可摧毁20万大军。”

    外甥女插嘴说:“难道舅舅又要去当游侠骑士不成?”道:“我到死都是游侠骑士。”

    理发师忍不住插话,讲了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被留在疯人院的故事来影射唐·吉诃德,哪知唐·吉诃德听了,生起气来。他认为把别人的才德、相貌、家世互相对照,实在是令人讨厌。他大赞以前游侠骑士的壮举和功绩,感叹今不如昔。

    他列举了一连串游侠骑士的英雄,最后说:“我要向国王推荐的就是这些英雄,国王得到他们,既有了得力帮手,又省掉大笔军费开支。现在既然我要被关在疯人院,也无所谓,我就耐心等待,总有需要我的时候。”

    理发师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一番好意,您不要生气。”

    神父为了打破尴尬,插进来问道:“唐·吉诃德先生,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您刚刚提的一大群游侠骑士,难道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吗?我倒觉得那不过是虚构、神话和胡诌,是人们睡醒之后,确切地说是在迷迷瞪瞪的状态之下,讲出来的梦中幻影。”唐·吉诃德说:“我的根据是千真万确的。读了故事就有了印象,再按他们的性格和行为推究,面貌、肤色、身材等就一一活现在眼前了。”

    接着他又一个个描述起那些故事中游侠骑士的相貌来,就如亲见一般,听得神父咂嘴赞叹道:“真是奇迹。”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片吵闹声。原来是桑丘要来探望主人,却被外甥女和女管家拦在了门外。她们说桑丘不干好事,哄骗她们家主人外出乱跑。桑丘一听就不乐意了,大叫着反驳道:“你们全把事情弄反了,是你家主人带我到处跑,还花言巧语骗我,说要给我一个海岛,我还要问他要海岛呢!”神父和理发师听了直好笑。唐·吉诃德怕桑丘嘴上没闸,再说出胡话来,有碍自己的名声,就喊桑丘进来。神父和理发师便告辞了。他们看到唐·吉诃德还是满脑子浆糊,对骑士道的谬论坚信如初,对他不再抱什么指望,不过很想听听这疯疯傻傻的主仆两人在一起说些什么。神父就说:“外甥女和女管家肯定会偷听的,到时只要向她们打听就可以了。”

    与此同时,桑丘进了屋,唐·吉诃德就关上门,对桑丘说:“桑丘,你说是我把你骗出去的,这话我听了很难过。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也没有待在家里呀,我们一起出门风餐露宿,同甘共苦,过的是一样的日子。要说你被人家兜在毯子里抛耍过一次,我受过的皮肉之苦又何止100次呢!这就是我比你多得的好处啊。再说你被人家抛耍,我心里是多么的难受……不说这些了。桑丘朋友,我想问你,村上的人对我们是怎么看的,对我的勇敢、我的功绩、我的礼貌,他们有什么议论吗?你既然是我的忠实仆人,就如实地把在外面听到的告诉我,不要漏掉一句好话,也不要隐瞒半句坏话。”

    桑丘回答说:“那行,不过有话讲在前头,您既然什么都要听,那么我说了,您就别生气。”

    “我决不生气,你就直说吧!”

    “好,我就直说了。老乡们说您是特大号疯子,说我是头等傻瓜;绅士们说您不安分,不甘于绅士地位,自封了个头衔;骑士们说您太寒酸。关于您的勇敢、您的礼貌、您的功勋他们倒各有各的看法:有人说疯而有趣,有人说有勇气没运气,有人说有礼貌而不得体……反正有好多话。总之,无论是您老人家还是我本人,反正是浑身上下没剩下一点儿好地方。”唐·吉诃德不以为然地说:“出人头地遭人忌,名人少有不遭诽谤的。如果就这么一些话,跟好人受到的那么多诽谤相比,我看还算不错呢。”

    “不错?话还多着呢,要想听全部的,我现在就可以找个人来。有个街坊的儿子叫参孙,刚从大学获得学位,昨晚到家看到我,说您的事已经写成书了,书名是《奇情异想的绅士唐·吉诃德·台·拉·曼却》。我也被写进去了,还有杜尔西娜娅小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两人之间的事的。

    “写这部传记的一定是个法师或博士,这种人笔下要写什么,眼睛就会看见什么。”

    桑丘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听说写传记的人名叫阿默德。”不禁又起了好奇心,要见见这位阿默德学士。他说如果不弄清楚,吃什么也没味道。他让桑丘先去把参孙找来见一面。桑丘立刻告别了主人,跑去找参孙了。

    参孙桑丘走后,唐·吉诃德陷入了沉思:我的剑上敌血还未干,人们就已迫不及待地要把我的仗义侠举刊行于世。这是不是真的呢?要是真的,那真是魔法师显灵了。他正这么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的时候,桑丘已经带着参孙来了。

    参孙学士长得并不高大强壮,不过却很狡黠,一张小白脸儿,伶俐滑头,一看就知道是个喜欢开玩笑捉弄人的人。

    他一见唐·吉诃德,果然表现不凡。他双腿下跪,请求吻骑士的手,并说全世界古往今来最有名的游侠骑士就是唐·吉诃德。唐·吉诃德把他扶起来,急切地问传记的情况。参孙说,不但有这部书,而且已经出了12000册了。接着就说起了书中的一些章节,还特别提到了唐·吉诃德对杜尔西娜娅的爱情。唐·吉诃德听到这里便来了兴趣,他问参孙学士,在传记里,他干的哪件事最出色。参孙则卖起了关子,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许有人认为是风车一事,也许有人认为是砑布机的事,甚至有人认为释放一群囚犯是压卷奇闻。总之这部书很详细,连桑丘老兄在毯子里翻跟斗的事也没漏掉。

    桑丘说:“看起来,这本书是真的。”

    参孙接着对桑丘说:“那当然,你是书中的二号人物,有人最爱听你说话。不过也有人说你是个死心眼,唐·吉诃德许诺你做海岛总督,你就信以为真了。”

    桑丘听了有些不满,说自己比见到过的那些总督要强多了,他们连自己的鞋底儿都不及,还不是照样被人尊为“大人”,照样用着银杯银盏。自己做个海岛总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参孙又讲了这部书中的一些情节安排不合理,还有好几处漏洞,比如,桑丘在黑山从皮箱里找到100多个金币,这钱到底是谁的,还了还是花了?怎么花的?都没有交代。

    桑丘答道:“参孙先生,我这会儿没心思报账和闲扯,我饿得头发昏,若不赶紧去灌上两盅老酒润一润,可就支持不住了,我吃一口就回来。你们要问什么,金币怎么花,我都有话说。”说完就径自走了。留参孙学士吃了饭,家常菜添了一对鸽子。

    吃过饭,两人小憩了一会儿,桑丘又回来了。坐定后,便接着饭前的话题,说起了那金币的事。他告诉参孙:“那些金币都花在老婆孩子身上了。原因很简单,跟着唐·吉诃德先生到处跑,这么长时间,把驴子也差点儿弄丢了,就这样空着两手回家能行吗?这事谁也管不着,假如外出挨的棍子用这钱来抵,就算4文一棍,再来100个金币也不够抵一半的。各人还是把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不必对别人说白道黑、说黑道白,每个人什么样是上帝定的,不如我的多着呢。”

    参孙听了告诉主仆两人说,他将把这些转告作者,让作者在再版时加进去,据说还要出第二部。好在这部传记很流畅,通俗易懂,大人小孩都爱不释手。

    他们正说着,听见驽马难得连声嘶叫。唐·吉诃德觉得这是大吉之兆,便决定三四天后再次出马。他把想法告诉学士,还请教他先到哪儿。参孙主张到阿拉贡王国的萨拉果萨城,因为,过几天那里要举办比武节,举行几场隆重的武术竞赛,如果唐·吉诃德在比武场上压倒全阿拉贡的骑士,也就是压倒了全世界的骑士,从此可名震天下。学士一边称赞唐·吉诃德出行是大丈夫之举,一边又提醒他小心从事,因为他的生命已经不再归他本人所有,而是属于所有需要他护佑和救助的苦难大众。

    桑丘忍不住插嘴说:“我就是嫌他不顾性命,就像个馋嘴的孩子扑向一堆甜瓜似的冲向成百的武士。这次主人如要我随行,有句话要说在前面,我只照管他吃喝洗换,至于砍杀的事,别指望我。我不想靠勇敢出名,只想做个忠诚的仆人,得到我该得到的那份奖赏。如果不费力气,不冒风险,白给我一个海岛,我决不推辞。老话说了:有人想要给你一头牛,你就赶快跑去找笼头;还说:钱财到跟前,快往屋里搬。”

    参孙说:“你要相信上帝和唐·吉诃德先生,他准会给你一个王国。”唐·吉诃德说:“求上帝保佑吧,做总督的事得由他安排。但我觉得就在眼前了。”告诉参孙,他想到杜尔西娜娅那儿去,向她辞别。想请学士代为写几句辞别诗,务必写成藏头诗,就是令诗的每一行首字母依次拼来,就是杜尔西娜娅的芳名。

    参孙回答说,尽管自己还没有跻身于据说统共只有三个半的西班牙著名诗人的行列,但还是会尽力去写的。唐·吉诃德把动身的日期定在8天以后,他叮嘱学士严守秘密,特别不能让他的家人和神父他们知道,不然他那光荣而果敢的决定会受到干扰。参孙让唐·吉诃德一定要随时告诉他事情的进展情况。就这样3人分了手。桑丘也回家去做起程的准备去了。

    桑丘一路上喜不自胜,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他老婆不明白他为什么乐成这样,忍不住问:“桑丘,是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啊?”

    桑丘告诉她说:“泰瑞萨,如果上帝愿意,我倒是宁愿不像现在这么高兴。你知道吗?我的主人唐·吉诃德要第三次出去冒险了,这次我还是要跟着去。花完了100个金币,说不定又能找100个回来。这两天你帮我把灰毛驴喂好,漫游世界可不是好玩的,要和妖魔打交道呢。”

    泰瑞萨说:“这游侠骑士的饭是不好吃的,我祷告上帝,请求保佑你尽快脱离苦海。听说你想做什么总督,其实做不做总督一样吃饭,一样进坟墓。不过,假如你哪一天真的做了什么总督,可别忘了你的老婆孩子。小桑丘已经15岁了,倘若不是他那当修道院院长的舅舅一定要让他在教堂里混事儿,本该进学校了。还有你的女儿玛丽·桑茄,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

    “老伴儿,我记着呢!如果上帝让我做总督,我一定要让玛丽·桑茄嫁给大贵人,做个贵夫人。”

    泰瑞萨却不同意桑丘的话,认为门当户对的好,儿孙和和睦睦,常在眼前,不然会出丑受累。桑丘认为,玛丽真嫁个贵人,不下两三年,一切都会习惯,不会遭人作践。老太婆也可跟在后面享受荣华富贵,人家会称你堂娜·泰瑞萨·潘沙。

    听到这里泰瑞萨更不同意了,说:“我受洗礼的时候取名泰瑞萨,多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的,你给我安上什么堂娜的帽子,我承担不起,我不想人家背后议论:‘瞧这个喂猪的婆娘,昨天还忙着纺麻线,今天倒出来摆阔。’我发誓,我和女儿决不离开家乡。你去碰你的好运,我们和坏运混混日子算了。父母祖宗都没有‘堂娜’的称号。”

    桑丘一听有点儿急了,说:“老太婆,你这个死心眼,我们看到谁穿着华丽的衣服,仆人前呼后拥,还不是不由自主地就毕恭毕敬了。他以前贫贱时的光景我们也是一清二楚的呀!让我弄个可以使咱们脱离苦海的有油水的官儿当当,让玛丽·桑茄嫁给我挑选的女婿;而你呢,人家会口口声声地叫你堂娜·泰瑞萨·潘沙,往教堂里的那有地毯、有靠垫、有幔帐的座位上那么一坐,气得那些土财主的太太小姐们干瞪眼,你说,这有什么不好?所以,泰瑞萨,你记好,世人不会记得谁过去的卑贱,只会看重当前的为人。”

    泰瑞萨说:“行了,别咬文嚼字了。假如你一定要做总督,那么带着小桑丘一起去吧,可以教他怎么做总督。老子的职务,儿子要继承学习;女儿哪天做了伯爵夫人,我就当她死了,埋了。不说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们做女人的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说完泰瑞萨就哭了起来,哭得那么情真意切,好像女儿真的被埋了似的。

    再说唐·吉诃德家,就在桑丘与他老婆对冒险的前景争论不休的时候,唐·吉诃德的外甥女和女管家也没闲着。她们已经通过无数迹象分别看出自己的舅舅和主人又想第三次离家出走,去当她们认定的游侠骑士。所以唐·吉诃德的外甥女和女管家正在竭尽全力,试图阻止这第三次冒险行动。女管家对主人说:“我的先生,您老人家若是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还要像个冤魂似的山上山下乱跑,去找什么所谓的建功机遇,在我看来,这不是探奇冒险,而是自找晦气。您再这样下去我真要让上帝和国王来管着您了。其实国王陛下的朝廷上也有骑士呀,您干吗不安安稳稳地在朝廷上为万岁爷出力呢?”唐·吉诃德说:“大娘,这你就不懂了。上帝会怎么回答你,我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回答你,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骑士,只有像我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日晒夜露、跋山涉水的才是货真价实的游侠骑士。再多困难,再大的巨人也吓不倒我们。这才是第一等的骑士,理应受到国王的礼遇。”

    这时候,外甥女插嘴道:“舅舅!那些游侠骑士的故事都是胡说八道、伤风败俗的东西。您年老体衰,却硬以骑士自诩,让人相信您老而骁勇、病而力大,虽然年迈却能降妖伏魔,去为人家伸冤叫屈,能做得到吗?您并没有钱,只是个穷绅士呀!”唐·吉诃德说:“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可以口出狂言,批评起骑士小说来。你要知道,骑士可不是个个温文尔雅,自称骑士的未必都能经受得住考验。出身卑贱的,努力要强就上去了;出身高贵的,甘心堕落就被淘汰了。所以品性恶劣的贵人就是大贱人;穷绅士只能靠品德好,才能显得自己家世好。就像我这种有德之士,陌生人也能一眼瞧出好出身。跟你们说吧,一个人要致富成名,有两条路,一条文的,一条武的;我拿枪杆子比拿笔杆子顺手,所以我可以说是不由自主。不管哪个反对,这条路多么艰难,我是走定了,你们不要白费口舌了。

    我做游侠骑士虽有无穷的艰险辛苦,可也有无限的乐趣和好处。这样说吧,美德的路窄而险,罪恶的路宽而平,可是两条路的方向和终点是截然不同:前一条是永生,后一条是送死。西班牙有个大诗人说得好:只有这崎岖小道,通向不死的天庭,其他路却达不到。”

    外甥女惊叹道:“啊呀,了不得,舅舅还懂诗,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敢打赌,您要是做瓦工,盖房子也会像做鸟笼一样容易。”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把全部精力放在游侠事业上,我哪一样都能做得很好,尤其擅长做鸟笼和牙签。”

    这时忽听得有人敲门,一问,是桑丘。唐·吉诃德很高兴见到桑丘,女管家却恨透了他,不想同他照面,于是立刻躲了出去。女管家见主人迎进桑丘后,关上了大门,料想到他们是在商量着第三次冒险。于是披上衣服忧心忡忡地去找参孙学士。她算计着参孙学士会说话,又是主人的新朋友,说不定他能打消主人出行的荒唐念头。

    参孙学士正在自家院子里散步,听了女管家的请求,便让她先回家,做点儿热乎乎的早饭,他随后就到。女管家走了,参孙立即去找神父商量。

    再说唐·吉诃德关上门,桑丘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主人,他已经把老婆说服了。主人问桑丘,泰瑞萨是怎么说的。桑丘道:“泰瑞萨说,‘我对您是指头并拢,不要漏缝’‘白纸黑字,永无争执’‘条件讲好不用争吵’‘许你两件,不如给你一件’。我说,‘女人的主意,没多大道理’,可是‘不听妇人话,男人是傻瓜’。”唐·吉诃德说:“桑丘朋友,你继续讲,今天你好像满口珠玑。”桑丘说:“反正您也知道,我们都是知道今天却不一定有明天的人,死到临头无老少。人活在世上,只有上帝给的那一点儿寿命,难免一死。因为,死神是聋子,她来叫门的时候总是火急火燎,求也不行,抗也没用,官也躲不过,僧也逃不了。人人都这么说,大家也这么讲。”唐·吉诃德疑惑起来,说道:“这些话都对,但你是什么用意呢?”桑丘支吾了半天,终于说:“是这么个意思,我想知道,我伺候您,每月多少钱?我不想要那个赏赐,什么海岛呀,总督呀!太远了,我就不指望了。”

    “桑丘,你听着,假如我在哪一本游侠骑士的传记上找到这样的例子,我倒可以跟你讲定工钱。可是就我所看到的资料,没有哪个游侠骑士与侍从讲工钱,做侍从只图个犒赏。主人忽而交了好运,给些海岛、爵位之类的报酬总是有的。跟你明说吧,你如果还能照以前那样伺候我,再好不过;如不愿单靠赏赐跟我出去,那就请便,骑士道的规矩可不能破。”桑丘没想到主人的态度这么斩钉截铁,一下子不知所措,心凉半截。正在发呆,参孙学士来了,他一进门就抱住唐·吉诃德,对其第三次出门的行动大加赞赏,还说如果伟大的骑士如能收下他这个侍从,他将不胜荣幸。他真是滑头之极!唐·吉诃德听了,对桑丘说:“你看,桑丘朋友,侍从多的是,参孙这样一个学士,一个人才,也要来做我的侍从了。不过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委屈了他,我随便找个人就行了,反正你是不想跟我走了。”

    桑丘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说:“我的先生,不能让人说我‘肚子填饱,掉头就跑’,我可不是那号忘恩负义的人。谁都知道,特别是在这个村子里,我们潘沙家祖祖辈辈都是什么样的人。从您老人家的种种善举和诱人的许诺里,我已经明白了您有意提携我。我愿意跟您走,愿意跟您走,古往今来一切游侠骑士的侍从都比不上我。”

    主仆两人拥抱在一起,言归于好,决定3天后就动身。参孙说要送唐·吉诃德一只头盔。女管家和外甥女在旁看到这一切,都暗自把参孙恨透了,终于忍不住对学士破口大骂。

    她们认为,主人出远门,就是去送死,所以又是揪头发,又是抓脸皮,呼天喊地,哀号起来,就好像他已经死了。其实,参孙劝唐·吉诃德出门是按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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