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一切都备齐了,不大功夫,一股浓烟从烟筒里呼噜一下喷了出来,先是凶猛的黑烟,进而是舒缓了的黄烟,后来就逐渐地变成一缕悠闲自在的青烟了。正是风平浪静的傍晚,那缕炊烟在袅袅地升起,像一支芭兰香似地直插云霄。那最顶端的部分,上面镀着一抹金灿灿的光芒,一闪一闪的,俨然一炷正在燃烧的天香。这一奇特的景观,使牛蛋感到很纳闷,也很吃惊。他在心里愤恨地想,驴日的马奔,你死到临头了,还有一炷天香为你燃烧着,没想到你还算是有些造化的,这些造化是你家哪位祖宗积的阴德?但可以肯定地说,绝对不是你老子马战胜,虽然你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都是你那个王八蛋老子把你一步步地送到这鬼门关的!我只是为自己报仇雪恨,讨回一个公道与说法。
那天傍晚,马奔回到家里,觉得十分的屈辱,见到父母就躲躲闪闪的,又没脸诉说,只好悄无声息地拿了块干馍躲在牛圈里啃。父亲马战胜已经老远里看出儿子的一些不对劲来,他走进牛圈想看个究竟。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儿子完全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脸又黑又黄,活脱脱成了一只斗败的公鸡。儿子觉得无脸见人,目光总是东躲西藏,不敢与父亲对视。脸上还明显地挂满着泪痕,和一道道乱七八糟的血口子。头发也乱蓬蓬的,像一堆狂风吹过的野草。衣服有好几处被撕烂了,一动弹同扇子一样扇着。不用问,一看就是和人打过架的痕迹。
跟谁打架了,为啥呢?父亲一看就火冒三丈,腔子风箱一般扇了起来,目光咄咄逼人地问。儿子不吃了,他吃不下去了,一口干馍噎在嗓子眼里,上不能上,下又不能下,死死地就那么噎着,脖子抻得老长,像叫不出鸣的公鸡。后来,被父亲逼急了,马奔才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口干馍被喷得老远,喷到了牛槽里,几头牛争先恐后地扑了过去,在拚命地争抢那口干馍。在父亲的严厉呵斥下,马奔才哽哽咽咽,抽抽搐搐地说了事情的经过。说罢以后。马奔还没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在不停地哽咽着,脸上就啪啪地挨了两耳光。顿时,马奔眼前火花飞溅,脑子里嗡嗡乱吼,如同炸了的马蜂窝,陷入一片迷惑之中。你个不争气的刘阿斗,你的手折了?还是手上架鹰了!这人啊,能生个欺子,不要生个囊子,狠人眼睛里火出来,怂人眼睛里尿出来,我不知道亏啥人了,咋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
马奔是他唯一的儿子,在儿子初生之前,他一连生了五个都是女子,对生儿子他们夫妻像盼命似地。儿子好不容易盼到了,可又弱不禁风,成天病秧秧的。可以说,儿子在五岁以前,几乎有一大半的时光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吃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花钱多少难以计算,就他们夫妻起鸡叫睡半夜提心吊胆所经受的那份痛苦与煎熬,至今想起来还令人心酸落泪,一阵阵地后怕,但也觉得格外的温馨。因为他们必竞有儿子了,有人为他们顶门立户,养老送终,传宗接代了,他们终于把根留住了!他们夫妻是稀眉罕眼地盼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的,其中的甘苦和疼爱有谁能体味得到?儿子时刻在他们的心上攒着,是他们的心头肉!现在,儿子被人无缘无故地打成了这个样子,他能不气冲斗牛,恨铁不成钢吗?
骂罢,他又身不由己地围绕着黑公牛转了一圈,黑公牛的伤势很严重,身上的皮有好几处被挑破了,血还在顺着毛色不时地往外滴,成堆的绿头苍蝇趴在上面噬血与下蛆,嗡嗡嘤嘤地叫个不停,疼得皮毛在不停地颤抖。它的头同样也埋得很低,也像怕见主人,两只杏核状的大眼睛含满了泪水,跟马奔一样垂头丧气。随后,父亲便愤愤离去。
父亲出去没干别的,在上房里翻箱倒柜,翻来翻去。他终于在一个老式木柜的底子里翻出一把宰羊刀子,那刀子将近有一尺长,看似很新,刀把子是黄铜做的,看上去挺漂亮,也很精美。但刀面略带些斑斑锈迹。他又用大拇指肚肚在刀刃上试了试,刀刃有点钝。于是,他拿上刀子,到灶房里灌了一壶水,蹲在院子里的一块磨刀石边去磨。他使劲地在磨,磨得极是投入,可以说全神贯注。一张皱纹纵横的黑红脸膛全然被愤怒扭曲了,黑沙与黄沙在脸上交替出现着,弥来漫去,飘乎不定。眼睛也定格在磨刀石上,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牙关在一个劲地抖动,牙齿在不停地咬着,嚼得嘎嘎叭叭地响,像是要把什么生吞活剥了一样。
听到这砂砂的磨刀声,看到那吓人的情景,妻子心惊肉跳地问,他爸,你这是要做啥哩?不可思议地是,妻子一连问了三声,男人都没有回应。这也许是他没听见,也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回答。
院子里依旧充斥着砂砂的磨刀声,时起时伏,单调而又令人心悸。
大约磨了有一刻钟,他停下来,又用大拇指肚肚试了试刀刃,很锋利。他用衣袖擦了刀面上的泥水,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番,刀刃很干净,在晚霞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青色的寒光,他觉得非常满意。站起来之后,对着面前的空气狠狠地比划了两下,把刀子又插进刀销里。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可到了大门口时又猛地折了回来,直奔牛圈而去。
儿子还在牛圈里一脸麻木地坐着,他二话没说,一把拉起儿子就往外走。儿子一脸迷惑不解说,爸,你这是干啥呀?儿子屁股使劲地往后坠着,因为此时此刻,他哪儿都不想去,更不愿见人。
去干啥?去找那碎狗日的算账!你窝囊,我可不窝囊,我还没死呢,让他既打人,又打牛,你就这样认怂了?没有血性的东西,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儿子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孩子他爸,你可不能这样呀,咱在气头上,忍一忍,过两天再跟他家论理,行吗?咱可不能让火上了头,就算我求你了!妻子一脸惊慌失措地扑上前来,要抱男人的大腿,他在尽量地躲闪着。
生(是)能忍,熟(孰)不能忍!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家里的掌柜的是你当,还是我当?说着,他一掌将妻子推翻在地,妻子的身体不好,又挨了重重的一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酷似刚捞上岸的鱼儿。你……你不能领着儿子……
然而他去了,被一股愤怒裹挟着。他去得毅然决然,带着一阵狂风出了大门。
他一手捂着怀里的刀子,一手牵着儿子的手腕走。他的手劲太大了,疼得儿子龇牙咧嘴,只能趔趔趄趄跟着他走。他本来是要去牛蛋家里兴师问罪的,可到了大路上时,竟然看见牛蛋正弯着腰看人下棋,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马战胜心里禁不住涌上一阵狂喜来,二话没说就从怀里拿出刀子,一把拍在儿子手里,便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死死地抱住牛蛋大声喊道,你要是有种,是我的儿子,就来戳,狠狠地戳这狗日的!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儿子先是一脸惊讶,接着就懵懵懂懂地抽出刀子,向牛蛋的臀部狠狠戳了进去,扑哧扑哧地,一连戳了三刀。
这一切快如闪电,在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牛蛋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事过后,有人在总结经验教训时说,首先,这牛蛋是个是非头,事做得很不地道,这牛和人一样,凡是好事、美事都应该尽量去成全,即使不成全,或者成全不了,也不要去祸害人家,不要做违背人性,尤其是做违背动物性的事。人受了委屈和伤害还可以到处去诉说,去宣泄,动物受了委屈和伤害,又找谁去论理呀?要构建和谐社会,就要尽量地做到人畜一理,天赋人权,自然平等嘛!另外,这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就是希望与未来,全社会都在扶持青少年,日踏老逛三,而你牛蛋却要与牛较量,硬是要逆历史潮流而动,先从道义上就输了一筹。还有,自古以来,这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而你牛蛋却以己之私心,要人为地去改变它,这不是没事找事?哪你不挨刀子,谁又来挨刀子呢?
总而言之,对于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责怪马战胜父子。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