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箫-何以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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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皇城内,马蹄声不绝于耳。

    十几个突厥打扮的人扛着一面绣狼头的旗帜,策马横冲直撞,地面激起阵阵烟尘,竟然没有侍卫前来阻拦。

    地上躺着一具披头散发的男人尸体,那些突厥人围着尸体一边来回奔驰,一边放声大哭,有的还拿刀子划自己的脸,旁边耸立着八尺高的铜炉,六脚大铁锅和帐篷,锅里煮着牛羊肉,飘出混乱的血腥味、烟尘与香气。

    半晌,那尸体突然缓缓坐了起来,笑道:“有意思,各赏十两银子!”

    “谢太子赏赐!”一片膝盖落地的声音。

    原来,太子李承乾喜爱模仿突厥人的丧葬仪式用于取乐——刚才,他便是自己扮作死去的可汗,让太监们为他哭丧。

    “太子殿下,今天您与汉王有约在西城打猎。”一个侍从小心翼翼上前说。

    李承乾挥挥手,立刻有几个仆役上前将他身上的突厥衣服脱下来,为他束好头发。

    山光流动,天色苍青如一块淡墨。两列骑兵手持弓箭,执绺而行。

    “皇叔,听说你最近家中有些麻烦?”

    “家有悍妻,不提也罢……太子,猎场到了!”

    说话的正是汉王李元昌和太子李承乾,汉王体态略胖,骑在马上活像一座小山丘,但骑术异常灵活,他扔了一把弓箭给李承乾:“太子!试试这把弓!”

    李承乾扬手去接,只觉得手中一重——好沉的弓!弓身画着刻度,左右各设机活:“这是什么弓?”

    “连弩!”李元昌嘿嘿一笑,显得憨态可掬,“这玩意儿可不容易弄到!只有军营里有,数量也极少。一次能发九箭。”

    他话音刚落,前方树丛里传来塞塞搴率的声音,一朵火红的尾巴闪电般划过绿树丛,尖尖的耳朵,乌溜溜的眼珠——是一只狐狸!

    “太子,用连弩射它,按中间的机活!”

    眼见那狐狸要逃,李承乾迅速从箭囊里抽出所有的箭,架在连弩上,瞄准,手一按下,九箭齐发——

    只听草丛里“嗷呜”惨叫,骑兵们欢呼:“射中了!射中了!”

    一个机灵的近侍立刻下马到草丛去捡战利品,草色嫩得像一匹绿色的锦缎,近侍挤进草丛,就像被锦缎包裹住了一样。众人等了又等,却不见他出来。

    “人呢?死在里面了?”李元昌有点不高兴,朝身边的卫兵挥挥手,几个卫兵一起钻进草丛,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人脸色惨白地出来说:“死……死了……周亭他……”

    “说清楚!”李元昌不禁大怒。

    一阵风吹来,不知什么味道飘到人的鼻端。很快,另外两个人抬着一具尸体踉踉跄跄走出来,血腥气立刻弥漫开来,尸体的脖子断了,鲜血不断滴到身下的绿草地上,正是最早钻进草丛的侍卫周亭。

    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下了几点雨。

    下马探看的太子只觉得一阵作呕,脸色也白了一瞬。

    “给我搜!”汉王一声令下,众人又将方圆数丈的草丛翻了个底朝天——太子射出的九支箭找到了八支,草丛里分明有血迹。可是,不仅没有行凶者的人影,连狐狸也不见了。

    “莫不是,遇到狐妖了?”不知是谁颤抖着小声说了一句。

    “胡说!”李元昌立刻喝止。

    雨渐渐下得大了,李承乾突然大叫一声,他的手掌上,竟渗出浅红色的血水。

    他不曾摸过尸体,也不曾受伤,手上怎会有血?

    眼见李承乾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李元昌赶紧过来将人扶住:“雨大了,太子,我们先找地方避避雨吧!”

    春雨以大地为鼓面,滴滴鼓声厚重而沉闷。

    众人策马奔驰不远,便看到一座破庙。寺门上的朱漆脱落近半,风吹雨打中,残旧似一卷破画,又带了难以描摹的古意飘渺。宁静的诵经声从寺内传来,在雨中也清晰可闻。

    李元昌扶着太子,带领几十人进入破庙。

    寺内,只见一个小和尚坐在佛像前敲打木鱼诵经,青色僧袍之上颈项修长,垂眸温柔庄严。

    李承乾一怔——纵然在昏暗的灯烛下,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和尚。

    是他!

    木鱼之声有节奏地响着,丝毫不为脚步声所打扰,小和尚一襟青色僧袍流水般垂地,垂眸诵念着经文,仿佛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根本不存在。几个卫兵想要上前,被李承乾伸手挡住。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声声诵经中,李承乾的狂跳恐惧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和尚诵经完毕,寺内一时寂静。

    “寺里就你一个人?”李元昌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破败简陋得很。

    “阿弥陀佛。”小和尚这才抬眸看了众人一眼,卫兵们被那温润澄明的眼波一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师父外出云游,只有我一个人。各位施主若是避雨,请自行休息便是。”

    “小师傅,你——”李承乾正要走上前,却听寺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老汉背着一个姑娘,满身雨水扑了进来:“空山师傅!快救救我女儿,你看她这是怎么了?”

    姑娘的面容姣好美丽,却了无生气。再看她背后,一片鲜血淋漓,赫然插着一支箭矢!箭羽微微向下倾斜,十分之眼熟……

    卫兵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恐惧。

    “老伯,你——”李承乾脸色惨白问,“你女儿是怎么受伤的?她方才是不是到过西边的树林?”

    “我女儿在家里纺布,根本没出过门啊!”老伯眼泪混浊如雨,“中午我在屋外喂鸡,突然听到她房间里传来惨叫声,跑进去一看——她背后中了一箭,全身是血倒在织布机上……”

    那支箭,有东宫的特殊记号,天下绝没有人能仿制。

    那是太子丢失的箭!

    ——太子明明射的是狐狸,怎么会射中一个女子?

    小和尚放开搭在姑娘脉搏上的手,脸上露出淡淡的悲痛:“失血过多,她死了。”

    老伯顿时跌坐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

    阴风吹得破庙的纸窗哗啦作响,仿佛树林间的妖鬼正在横行。

    两具鲜血横流的尸体在李承乾眼前不断交错晃动,他眼前一黑,顿时晕倒在地。

    “太子殿下,你醒了?”

    李承乾醒来时已是午夜,寺庙里点着一盏如豆的青灯,小和尚坐在他身边,温言说,“殿下淋雨受了些风寒。”

    李承乾猛地坐起身来,拉住他的胳膊,仿佛要在恐惧的暗夜里握住唯一的灯烛:“你们佛门中人能驱妖辟邪,我白日里不慎冒犯了狐妖,只怕她还要来索命,你一定要帮我!”

    小和尚的眼神在灯光中清静如水,并不见什么波澜:“殿下何以认为冒犯了狐妖?”

    李承乾于是把白日所遇的事件,一一道来。

    和尚双手合十:“殿下说,白日是在西边的树林打猎?”

    “正是,骑马到庙中约两柱香的功夫。”

    “王老伯家住在东面的山坡上,离寺庙约有三里路的脚程,离西边的树林就更远。”小和尚在灯下凝神沉思,将那支箭拿出来,“你能确认,这的确是你的箭?”

    “是我的箭。”李承乾的声音带着恐惧,“箭身还有我抚摩过的痕迹。且不说没人能取到大唐稀有的乌金,仿制东宫的工艺;单就这些痕迹,我自己多年来摩挲的痕迹,却决不会错。”

    小和尚慢慢说:“殿下,你可注意到王姑娘背后的箭羽,是向下倾斜的?”

    李承乾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箭羽似乎是微微下倾的。

    小和尚眉心一蹙:“据王老汉说,王姑娘死时正在织布,她是坐着的。而伤口的斜度由下而上。这个角度非常奇怪,射箭的若是正常的成年人,箭伤应是从上往下的。”

    李承乾双手颤抖:“一定是狐妖施法……”

    “殿下。”小和尚却将箭淡淡放下,面目清正庄严,“纵然世间有妖,殿下是天子之子,必然也有神灵护体,何惧妖鬼?”

    李承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只觉得眼前小和尚的眉宇,与那供人参拜的菩萨一般慈悲。

    小和尚起身端来一碗药汁:“山野草药虽苦,可以驱寒。”。

    接过那温暖的碗,李承乾突然想起长孙皇后去世后,许久没有人对自己这般关怀。

    李元昌带着人匆匆过来了,接连的变故让他的脸色也显得憔悴:“这雨下得大,我们要天亮了才能出发回宫。”

    李承乾点点头。

    “那王老汉痛失爱女,似乎悲痛得有些疯癫了,一直在说‘作孽啊,作孽’……”一个卫兵满脸同情,摇头叹息。

    小和尚站起身来:“施主,你的衣袖上——”

    那名少年侍卫一身透湿衣衫,袖子上沾着不少三四分长、细碎的东西,外形似乎有点像胡子。

    “咦?这是什么?”少年侍卫闻言也是诧异。抬起自己的衣袖。

    空山和尚取了一根,在烛光下仔细看了看,又随手掸掉了:“可能是在树林里沾的什么东西吧。”

    喝药之后,倦意很快袭来。有小和尚在寺庙中低声诵经,李承乾倒不觉得夜长。

    耳边传来士兵们低声的议论。

    一个说:“王老汉对我说,他记得背起女儿刚冲出门,就开始下暴雨;我们也是在草丛中发现尸体后,就开始下雨……”

    “连时间也分毫不差?”另一个的声音显然有些发抖。

    “莫非真有狐妖……”

    后面他们的声音越说越低,混着窗外的雨声,听不真切了。李承乾在后半夜又开始惊吓发热,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窗外有火红的九尾狐轻巧跃过雨幕。

    翌日,太子李承乾回宫。此后数日神智不清,太医诊治、高僧做法,均无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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