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春色在现代的都市里难以寻觅。坚实的水泥层,覆盖了整个城市,在这样的“天街”无论是小雨还是大雪都不会让它们“润如酥”。果真如酥了,就叫“豆腐渣工程”。城市的草色是规定好了的,一方方的草地,是从草坪公司运来的良种小草,像地毯那样打卷运来,也像地毯那样铺进铁栅栏围出的草坪里。据说近年城市铺上的草是进口的良种草,冬天不会变黄。走过这些草坪,三九严冬,小草们哆哆嗦嗦地坚持绿色,一种干瘪的绿色,近看是草色,远看却无,像一块绿油漆刷过的地面。
诗意是会消失的,“遥看近却无”就是消失的诗意。我不是一个鼓吹怀旧的诗人,农耕文明的诗意,背后也有绝无诗意的生活与艰辛劳作。此刻,我正在一部旧电脑上打这篇短文,我知道也许用一只毛笔和一笺蔡侯纸来谈春草更有情趣;但是,我已经习惯用指尖的敲击来引出头脑里的思绪,而不是笔墨的挥洒。现代都市文明就这样毫不在意地用水泥的挥霍,抹去了一位古代大诗人眼中的春意,当然,在这个缺少草色的都市里,一个普通市民其生活的物质与精神内容,也许大大超过了草色美妙年代的高官显贵们。
草色是富有者的奢侈品,在农耕时代,一个荷锄求食者的眼中,草色也许有另一种含义。“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这是唐代诗人刘方平的七绝《月色》中的后半联。他把春气中的草色写出声来了,当是漂亮的名句,也是让诗人欣喜的草色。可惜,这两行诗给我留下的是另一种草色,没有诗意的疲惫的草色。那是在农村插队当知识青年的时候。我在陕北插队,春天到了,春气暖了,满山遍野的野草也精神十足地长出来了,于是,漫长的锄草农活开始了。清早,在“虫声新透绿窗纱”时,队长出工的哨声比曙光更早地破门而进,惊醒了春梦,上山锄草吧。你见过陕北的山峁吧,像馒头似的,像波浪似的,也像一个个光脑袋,我们从春锄到夏,一条垄一条垄地锄,一块地一块地地锄,一面坡一面坡地锄,一架山一架山地锄!山峁上没有树,光秃秃,但没有锄过草的山峁,有青青的一片草色,锄过的则黄黄地露出土色来。我们就用这五寸宽的锄头,勾、刨、锄、铲,像剃头匠一样精心地剃光这一座座山峁。那时,我的心情如何?收工后,坐在窑洞前的土台上,让山沟里的风吹干身上的汗水,抬头望去,看到又有一架山变成了土黄色,而草色青青的山峁越来越少了,心里就感到爽快:“快了,晒太阳的日子快过去了。”当然,这与真正农民的想法还有差别,农民是这样说的:“今年的草锄得干净,秋天也许收成会好点。”
也许,当我们在怀念草色的时候,这种诗意发出的另一个信号:“很好,又有一些中国人成了不为吃饱饭而发愁的人了。”在肚子的事情不再占据脑袋的主要位置,脑袋里的草色就会悄悄地蔓延开来。“白昼绿成芳草梦,起来幽兴有新诗。”北宋政治家寇准的诗钻进了我的心田,是因为我听到了这种的消息:陕北地区将大面积实行退耕还林。啊,我的父老乡亲,他们将不再年复一年,用铁锄剃去满山遍野的草色。那些山坡上的小草,会让空气也变得清新。春气正暖,草色更翠,草尖上挂着的露珠,有一滴是我噙在眼中的泪……
200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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