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旅游是件值得认真回味的事情，通常旅游总在意“景点”，旅行社卖的就是它们，人们花钱受累费时间，也是冲它们而去。比如，巴黎的大铁塔早就熟悉了，只缺亲眼见，飞过大洋横跨欧亚，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到铁塔跟前，坐着老旧的笨电梯，上去再下来，然后跟着导游的小旗，像一群羊溜溜地走了。唉，我们这些观光客目标一旦太明确了，真就是：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晚上住店，白天看庙，手握门票，照相就笑。

    多走几回就发现，目的地和景点其实就是个标志。重要的是这一个个景点串起来的过程。享受整个过程，才对得起我们花的银子，费的时间，在外流浪一圈。有了这层觉悟，我渐渐能体会旅游生活的旖旎风光了，这风光不仅是旅行合同上写下的景点，不仅是车窗外变幻的山水，就是车厢里的这个旅行团，也情趣盎然让人着迷。

    大概旅行团算是一生中最短的“小社会”了，从集合上飞机到飞机回到出发的那个城市，这些人就是你单位里的同事，就是你大杂院里的邻居。背景变得快，一天一个城市，快速地跑片，压缩版演义单位里的逢场作戏，大杂院里的亲疏恩怨。

    坐在头一排的那个女士，一路上都在做瑜珈。坐在后排的我，看不到她的头，只能看见她的穿着袜子的脚，在前排用各种姿态冒出。坐在后排就像在看木偶戏，不是用手表演，而是脚丫子当主角。用得着在旅行途中坚持做瑜伽？当然大可不必。但人家就是做了，不看也得看。如果她再年轻二十岁，就不必用脚尖，直接用脸吸引注意力。是说人老珠黄吗？年轻那阵脸上抹的东西大多了，现在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黄脸婆。黄脸无妨，练瑜伽让身材发挥吸引力。坐车的时间比走台步的时间多，也没关系，就在座位上练，不信没人看。比如我就是看客中的一位。一边看一边想，幸好办公室里没有这一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自己那个经常让人头疼的单位，实实在在增加了一分好感。

    后两排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一路上就没有停过嘴。叽叽呱呱地说着大人常说的废话，“品位不高”“土老帽”“艺术气质差”……活脱脱一个微缩版的九斤老太太。这是京都和省城里某些院子里长出来的小葱苗，名门还是新贵？要命的是，在这位葱苗边上，两位并不痴呆的白领男女，却一阵阵地发出惊呼和笑声：“真逗！太聪明了！妙语连珠啊！”其实，除了孩子被他俩捧得像个小猴般手舞足蹈，车里的其他人都明白，这些话都是说给孩子的爹妈听。爹妈带着部下一起旅游，部下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哪个单位没有两三个这样的“宝贝”？有背景的“宝贝”爱闹事，其他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睁眼说瞎话地捧着这位，要么受气出力收拾这位甩下的烂摊子。唉，还是旅行团好，摊上了这么一根小葱，不闻就是了，戴上耳机，照样看风景，不碍事！

    遇到了这位邻座算是这次旅行出了一次“事故”：比丢了护照事小，比买了假表事大。这邻座没事就划拉头发，头发不多，头皮不少。划拉完头发，手也不闲，抠脚趾挖耳朵搓汗泥。车一停站他就下车去吸烟，让人刚轻松十分钟，他又上来了，冲着你耳朵就说他的知心话，话的热情度不高，带烟味的唾沫星喷人半张脸。这也就是命！必须想办法换一个座，换了座，这次旅行才不会阴云密布！他当然不是个坏人，我要感谢上帝让我在旅行团遇到他，如果上帝在单位里让我遇到他，而且是搭档就惨了，要么跳槽走人，要么辞职回家。想到这里，我打心眼里感谢导游，他那么善解人意地让我挪了个地方，而不是像我的上司笑着对我说：“要善于和各种人共事，我们来自五湖四湖，多看别人的长处嘛……”谢天谢地，导游还没有学会说这样原则性强又永远正确的官腔，高兴得心里洒满阳光。

    最好的旅伴是真正来旅游的人，穿休闲装，客气地打招呼，不多言多语，遇到上面这些特殊团员，最多抿嘴微笑。这种人多了，旅行团就是个和谐社会。我努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发现要做到也不难，做到三点就行：一不是车厢里声音最高的人，二不是最后一个上车聚焦目光的人，三不是导游总想躲开的人。不难吧，有些人竟然一辈子也做不到，奇怪了！

    2009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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