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向西行，在去吴旗的川道上急驶。雨后清晨，秋天被梳理得分外精神，河水平稳，河面上水彩似的漂浮些许雾岚，从水面浮起，又无声息地隐入两侧的山峁。河道不宽，川道也不宽，除了一半让水流，另一半刚好修路跑汽车。此刻，没有什么风景好看，在收获之后，光秃秃的山梁山峁，像一群蹲在一起晒太阳的老汉，还吧嗒着老旱烟。飘起青烟的阳洼上，准有窑洞，窑洞前有几棵树，枣或者梨，让埝畔多点生气，埝畔上总是全家的活动中心。瞧，在那崖畔上不正站着个穿花袄的女娃么！
红袄袄，绿树树，旁边有条黄狗狗。
这是一幅让人感到亲切的风俗画，大概是最富陕北特色的了，在画片上画过，在戏台上演过，在电影上见过，在歌子里听见过。这就是“家”的概念，是老人和远行人回忆中的家，是少年和光棍汉们明天的家。对于我，则是二十年前的家，知青们的家。不知为什么，在我当知青时，就发现女娃们都爱朝埝畔边上站。山沟里的人家住得都分散，各家一面崖上挖上一排窑，多的五六孔，少的一两孔，挖窑时清理出的一块平地则是各家的活动场所，支上碾盘，晾晒杂物，喂养鸡猪。老汉家多靠里，贴着窑面晒太阳，蹲在地上闷头抽烟；婆姨家则在碾上忙碌碾压一家人的口粮，或者饲养鸡猪，占据这块平地的中心部分；女子家则爱往埝畔边上凑，一站就是半晌。
有啥好看的？看外面的世界呗，看邻家的故事，看地里受苦的人们，看路上来来去去的景致，看心上人的影儿，一直看到迎亲的队伍快到庄里了，才躲回身后的那孔土窑。从拖着鼻涕的毛娃一直站成一表好人才的闺女。大概这就是命吧，嫁出的女子泼出的水，天生的眼睛朝外瞅的人啊。
这站在崖畔的女娃，红袄袄，绿树树，旁边还有条黄狗狗，她在望自己的风景，自己却成了一方的好风景。
可惜，汽车一溜烟，拐过山沟，没影儿了。
如果远远是一队牲灵，休管是驮炭的，驮盐的，叮叮当当的脖铃儿那个脆呀，后生家那悠悠颤颤的曲儿那个酸呀，慢慢地靠近了，又一步一回头地远去了。
那该是多够味的一幅画呀，可惜……
199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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