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父亲带儿子进城，中午，走进一家面馆。面馆很简陋，没有花枝招展的塑封菜谱，只在墙上挂一张小黑板，黑板上写着：拉面，五元。

    父亲为自己和儿子要了两碗拉面。一会儿面上来了，大海碗，热气袅袅，盖着一片薄薄的牛肉和几点翠绿的葱花，拌上辣子，加点儿醋，闻起来就让人垂涎三尺。儿子早耐不住了，提起筷子，搅着面，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父亲笑笑，说，没有人跟你抢。说着话，将自己碗里的那片牛肉夹给儿子。牛肉在筷子上轻轻颤动，宛若一片潮湿的透明的纸。

    儿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扮一个鬼脸，抬眼瞅瞅四周。恰逢老板将两碗拉面端给不远处的两个食客，儿子诧异地发现，他们的面里至少有五六片牛肉。虽然切得非常薄，但那几片牛肉还是狠狠地扎了儿子的眼睛。

    儿子小声对父亲说，他们碗里的牛肉好多。

    父亲笑笑，说，他们的面是十块钱一碗，咱们的面是五块钱一碗，不一样的价格，牛肉当然不一样多。

    可是那上面没写。儿子指指黑板，那上面只写着：拉面，五元。

    不用写，跟老板说一声就行。父亲说，普通的拉面，五块钱一碗，加几片牛肉，十块钱一碗。

    父亲的话是真的，每次进城他都要来这个小店吃一碗面，他知道小店的习惯。尽管，他从没有为自己要过一碗十块钱的加肉面。

    儿子点点头，开始吃面，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和贪婪。似乎他并不相信父亲的话，父亲有些不安起来。

    要不，给你再要一碗加肉的？父亲说。

    儿子摇摇头。

    面吃不了，没关系，给我，你只吃肉。父亲说，我的意思是说，咱俩只要一碗十块钱的加肉面……

    真不用。儿子说，我快吃饱了。

    可是儿子仍然高兴不起来，父亲知道他绝非想吃一碗加肉的面，而是因为他有了受到歧视的感觉。顾客受到老板的歧视，乡下人受到城里人的歧视，一个群体受到另一个群体的歧视。父亲瞅瞅不远处的两个食客，虽然他们穿着普通，虽然他们只点了几道简单的凉菜，但是只需一眼，便可以断定他们是城里人。

    父亲有些不安起来。

    父亲喊来忙得脚打后脑勺的老板，问他，我们的面，多少钱一碗？

    五块啊！老板一边回答他，一边扭头与身后的食客说话。

    他们的呢？父亲指指不远的那两个人。

    老板说，哦。转过身，急匆匆走向厨房，他根本没有听清父亲的问题，冲厨房里的伙伴喊，再来盘炒三鲜！

    父亲冲儿子耸耸肩膀，说，这样吧，等那两个人结账的时候，你好好看看，就知道加肉的拉面是十块钱一碗了。

    儿子说，不用了。

    父亲说，反正外面挺热，在这里坐一会儿，还有免费的风扇吹。

    父子俩聊着天，静静地等待那两个食客吃完结账。可是两个人似乎专门与父子俩作对，他们每人要了一瓶啤酒，喝完，又要了一个炒菜。儿子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对父亲说，咱们走吧！父亲说再等等吧，他们马上就要结账了。

    父亲说得没错，他们终于结账离开，可是儿子还是没能弄清加肉的拉面多少钱一碗。他们结账的速度很快，父亲和儿子甚至没有看清他们到底给了老板几张钞票。

    此时已是下午，饭厅里只剩下父亲和儿子。父亲喊老板算账，掏出十块钱。老板说，正好。父亲指指那两个人的位子，问老板，刚才他们要的面，多少钱一碗？

    老板说，十块钱一碗啊！

    为什么比我们的贵五块钱？

    因为加肉了啊！老板说，多加五块钱的牛肉，当然得十块钱一碗。

    父亲说，谢谢。他拉起心满意足的儿子，说，咱们走喽。

    你们在这里熬这么长时间，就是想问清楚这件事情？老板挠挠脑袋，纳闷地问他，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父亲瞅瞅独自走上大街的儿子，儿子一蹦一跳，嘴里唱起了歌。

    当然重要。父亲说，您的话让我的儿子，找回了他刚刚失去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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