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乓并不老,也就三十出头。他头大颈脖细,满脸沧桑,身高和四肢却停滞在孩童时候,这就使得他,只有偏着头走路,才能保持身体平衡。他爹活着的时候,走哪都爱带着他。他爹说,别看咱娃长得像个乒乓球拍,其实能着哩,啥熊球都能打!老街人也就顺水推舟地把他喊成了“老乓”。
老乓家是菜农。他爹死后,家里赖以为生的菜园也被政府征用。他娘拿出补偿款,让他哥翻建楼房,然后再帮他找个媳妇。他哥却拿这钱给老婆孩娃在城里买了套房子居住。亲戚本家把这事看在眼底,都懒得主持公道,倒是老街坊江老先仗义执言,跑到他哥家臭骂一通,迫使他哥收拾好快要倒塌的老屋,让他母子有个容身之处。老屋破旧,却接地气,没有经济来源的老乓就赊了几只小鸡小鸭,让娘待在家里养,自己则到处捡破烂卖。就这样鸡一茬鸭一茬的,养了卖,卖了养,再加上卖破烂的钱,娘儿俩的日子倒也能将就。
那天早上,老乓看到好多人围在一起,就好奇地凑上前,见地上的竹筐里装着一个豁嘴婴儿,心知是别人扔下的,转身就走。谁知婴儿却放声啼哭。他立马站住,婴儿也就顿了哭。
有人开玩笑说:老乓,这孩子跟你有缘,肯定是你的私生女,你还不赶紧抱回去?
有人随即附和:这小筐起初就扔在垃圾箱旁——绝对是相好故意送还女儿给老乓的。
老乓听了,咧嘴一笑,抱起小筐就走。
江老先却一把拽住他说:大家伙发发善心,收留这女娃——老乓那家境,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女娃到他家,都遭罪哇——
有人嘀咕:你自己咋不发善心呢?
当即有人反驳:你们也不睁眼看看江老先都多大岁数?他老伴那风湿腿,走路都离不开拐,哪里还有精力抚养小孩子?
就让我养吧……老乓哀求着。
江老先训斥道:你这个傻子,你知道你捡到的是啥?先不说孩子的手术费,每天的奶粉钱,就得扒掉你一身老皮。
老乓结结巴巴地说:好歹她……她也……是一条命。
人群四散而去。
江老先长叹一声,只得松手。
见老乓真抱走了孩子,江老先提醒道,你回去后,你娘指定骂你,到时你就说这孩子是我让你抱养的。过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交代:你让你娘把孩子洗干净后抱到我的药店来,让我的老伴给她做个全身检查,再打点疫苗。你跟你娘说,这孩子以后来我的店里打针吃药,都不用掏钱,让她放心。
幸亏有江老先的话撑腰,娘才允许老乓收养女儿。老乓很爱自己的女儿,把她叫作高兴,夜里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捡垃圾的时候,也把她兜在胸前,得空就从怀里摸出温热的奶瓶塞到她嘴里,别人给的糖果饼干啥的,小心翼翼地尝尝后,才肯嚼碎了喂她。
女人们就眼热地骂:这死老乓,比五尺汉子还会疼娃呢……
小高兴风吹着长,却也难免头疼脑热的常去麻烦江老先。江老先见老乓每次拿药,都盯着说明书看,就训斥道,你个傻子能看懂啥?支起耳朵听我说就行了。老乓只是咧嘴傻笑。有次,江老先给小高兴输过液,回头发现老乓在聚精会神地翻看《药典》,愣了一下,破天荒地没有再训斥他,就随口提问些药理,没想到他还记得挺清楚。聊起日常知识,他也讲得头头是道。得知老乓捡到报纸杂志都先读一遍再卖掉时,江老先很是诧异,有事没事地就爱找他唠嗑。越唠越投机后,索性招他来店里帮忙,工资跟医院的正式职工一般高。老乓就这样拥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江老先原是大医院的医生,因为嘴直脾气硬,不受领导待见,索性停薪留职,回自家药店坐诊。江老先医术高明,门徒众多,子女也颇有出息,唯一遗憾的是,都不在身边。老两口都有退休工资,他在海峡那边的大伯,临死前又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他在城里买了栋别墅,逢年过节才肯回家跟子女团聚,平常就跟老伴守在老药店打发时间。有病人上门,他就给病人瞧瞧病,打打针,抓抓药;没事的时候,他就养养花,喂喂鱼,逗逗鸟。他那一走一瘸的老伴,负责给他烧锅做饭,老乓的工作,则是跟在江老先身边,寸步不离。
就有人说江老先是钱多了烧的,拿老乓当狗耍。
江老先掏钱给小高兴治好了豁嘴,又有人造谣说高兴其实是江老先的私生女,为了遮人耳目,才让老乓抱回家养……
高兴五岁时,江老先过八十大寿。须发斑白的江老先,大摆筵席,公开收老乓为徒,声明店里的生意,以后将交给老乓打理。
直到这时,有些人方才知道:老乓原来也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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