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乘客,好奇地看着这对夫妻。
女人三十多岁了,脸上却有孩童般的甘美气息。她微笑地依偎着身边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很与众不同,两颊深凹,动作迟缓笨拙。白色衬衣下的肌肉却很饱满结实。男人对这个世界像是在逃避。旅客们问他话。他好像在听,又不像在听。眼睛在看,又不像在看。只有当女人跟她说话时,他才显出很认真的样子。这夫妻俩给乘客的感觉,老婆是贴在老公身上的器官。老公通过这个器官跟外界联系。
其实如果不是那呆滞没有光泽的目光,他应该是一个英俊健壮的男人。
男人不停地咳嗽,一阵咳嗽结束,就是往地上吐一口浓痰。女人忙着把纸巾递给他,他却故意出其不意地躲过女人的手,让痰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附近的乘客厌恶地看着这对夫妇。女人紧紧挨着男人,笑着不好意思地解释着。说她男人烧了三天,三天没睡觉了,他是烧糊涂了。
到了夜里,原来亲密地挨在一起的夫妇,不得不分别在卧铺的中铺躺下。随着车厢灯光渐渐暗下来,男人不安起来。他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那一双本来模糊毫无光彩的眼睛突然燃起了渴求的火光。他大概觉得微弱的灯光下,乘客的眼睛是失明的。或者他自己干脆就看不到附近的乘客。
女人小声不好意思地催他睡觉。口气软软的,并不坚决。既拒绝又怜爱。像是面对一个要断奶的孩子。
男人像是听不到老婆的劝说。他弓起身子,哼哼着一个接一个地做俯卧撑给老婆看。看到男人的这种举止,女人话语由温柔变成严厉了。命令似的说:“不行,这不是在家里……”
她的话让附近的乘客明白男人是要做什么。对他们两个人更加反感了。
男人已经顾不上老婆的反对了。眼睛里的火越烧越旺,嘴里发出肉麻的哼哼声。他的一只胳膊举起,另一只胳膊撑着床板。几次弓着背,想在中铺站起来,都被上一层床板挡住没能站起来。行动的失败,让他变得绝望了。他暴躁地用脚猛踹车厢,大声嚷嚷:“9了!9了!我要站起来!”
车厢被踹得咚咚响,惊动了乘务员。睡眼惺忪的乘务员有些不耐烦,她在甜水里放进安眠药。女人还是微笑着哄着他喝。
男人仍然很兴奋。固执地没有节奏地翕动着鼻子。大声喊:“9!我要站起来!”
有人对乘务员说:“再给他喝一瓶安眠药。”听了这话,女人像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不能再喝了。”
乘务员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想让他躺下。可是他像发疯了一样,非要站起来。
乘务员敲着中铺的栏杆警告着:“再这样就叫乘警了。”
边上的乘客附和着:“对,叫乘警吧,没法睡觉了。”
女人连忙说:“他是头部受伤了,他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他让人打伤的。”
“不是跟别人打架,他是拳击手,老板让他打假赛。”女人停了停,像是有点激动:“那一场老板让他输给对手,我们就能得到好多钱。我婆婆的病用钱呢。前八场他点数还输着,第九场他的右眼角被打破了。流了好多血呢。”“那一天不该带着儿子去。儿子在台下喊‘爸爸’。”女人重复着:“那天不该带儿子去。”“他听到儿子喊他,就忘了老板的话了。人家是下了大赌注的。到了第十个回合,他就想击倒对手。”“他半蹲着,要把对手打倒。”女人弯下腰模仿者拳击动作。“他一记左手拳,一记右手拳。接着左手重拳打在对手下巴上。对手倒在地上。他把对手打倒三次。”
女人有点兴奋了。“那场比赛,孩子爸爸赢得真痛快。儿子高兴得直蹦高。”
“可是他把老板惹恼了,老板找了六七个人打他。孩子爸爸就是性子倔,不服输。那几个人都拿着木棍铁棒打他的头。”
女人说着哽咽起来:“他被打倒了,就自己喊着1、2、3、4、5……站起来。那几个人心真狠,可能是老板交代的,让把他打残。孩子爸爸又被打倒了。他又举着胳膊喊着1、2、3、4……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来站不起来了,就举着一只胳膊喊‘1、2、3……’直到好心人叫来了‘110’。那伙人才跑了。他被抬上救护车,还在喊‘1、2、3……’”
“孩子爸爸昏迷了20多天,保住了命,脑子坏了。总犯糊涂,以为是在打比赛。”女人对着下铺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乘客说。
男人又开始烦躁不安,女人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要我数数,他才肯睡。”睡在下铺那个男乘客说:“是个爷们,来,咱俩换换,你睡下铺。”“这样就方便了。”那个下铺的男乘客又说:“我们一起数数,让他站起来。真是个爷们……”于是,周围的几个乘客一起喊:1、2、3、4、5、6……
男人慢慢站了起来,先是弓着背,后来就站直了。女人走过去,举起了他的右手。男人笑了。嘴像存钱罐一样幸福地咧着。
女人说:“好了,这下可以睡觉了吧。”
男人满足地看看周围的乘客,看看老婆。微笑着躺下了。
男人在妻子的臂弯中睡着了,而车厢里的人们却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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