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翔

    吃过晚饭，月儿已升上树梢了。锁上院门，王玉章老人正坐在堂屋里看天气预报呢，院门被人咚咚咚地敲响了。老人出了堂屋，向院门走去。

    谁？

    我啊！爹！

    是儿子？开锁、拉门，果然是儿子。儿媳妇也回来了，开一辆黑色的轿车。打开后备厢，儿子往外搬东西。一箱苹果、两提牛奶、三盒月饼、四条香烟，这都是给老人的。儿媳妇从轿车后座上提下来一个黑色的箱子，拉着进了东屋。儿子还从车里抱出来一捆卷轴。是装裱的书画。老人知道儿子喜欢收藏字画。有的是他用自己的字换的，有的是买的。儿子给老人说过，钱花在收藏上，既陶冶性情，又积累财富，比吃喝嫖赌挥霍强多了。

    老人和儿子进了堂屋，两个人吃起了月饼。月饼是莲蓉蛋黄芯的，外酥里嫩，又甜又香。一会儿，儿媳妇也过来了，老人给儿媳妇也拿了一块。

    天黑了，路恁远还开车回来。老人说。

    爹，后天就是中秋节了，回来看看您。儿媳妇说。

    爹，我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了，您看看我出版的作品。儿子递来一本装帧精美的“厚书”。

    儿子自幼喜欢书法。儿子上小学时，村里人请知青写对联，七岁的儿子也拿着毛笔写字，人家就教儿子练握笔、立姿势，没想到儿子一点就会。见儿子有灵气又爱学，人家就鼓励儿子坚持练习书法；读初中、上高中、念大学，没有丢过书法，献之羲之、颜筋柳骨、草圣张旭、苏黄米蔡都有涉猎，在全县、全市、全省的书法比赛中都得过奖哩！大学毕业，儿子被分配到市政府，书法好又会写文章，先后给副市长、市长当秘书。那时，没有电脑和打印机，领导的报告全靠秘书手写。儿子用正楷写报告，一笔一画像印出来一样——领导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夸儿子有才。就这样，儿子从“小王”写成了“王主任”“王副秘书长”；十五年后，三十八岁的儿子成了全市最年轻的“王县长”。从王县长到王书记再到王副市长，儿子又用了十二年；两年前，儿子又成了“市委王秘书长”。现在，儿子还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成了一名“书法家”。老人真替儿子高兴。

    聊着聊着，月亮落了，夜已深了。

    儿子说明天一早就走了，早点休息吧。

    儿子和儿媳回了东屋。那捆字画也被儿子抱进了东屋。

    第二天吃过早饭，儿子和儿媳要走了。儿子对老人说，爹，我们走了，十月底再回来接您。

    可是，到了十一月，儿子的轿车还没来。老人打去电话，儿子说这段时间忙，让老人再等几天。这一等，就到了腊月。腊月初七的下午，飘了小雪，老人穿着棉袄在院子里看落雪，门口来了一辆轿车。也是黑色的。不过，下车的不是儿子，是两个陌生的男人。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一个掂公文包的年轻人。

    你们是？

    您是王玉章老人吧？我们是省纪委的，我姓刘，这是我的证件；我们是为王世杰的事情来的。中年人说。

    我儿子，他咋了？

    王世杰涉嫌受贿正接受组织调查。据他交代，他有些东西藏在东屋，我们是来落实的。年轻人说。

    老人打开东屋的门。屋子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两把椅子、一张床、一个衣柜。年轻人径直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两把钥匙。打开衣柜的一扇门，取出衣架上的衣服，年轻人抱出一个硬纸盒子——掀开盒子，里面是一沓沓现金。又打开一扇衣柜门，看到了那捆字画，年轻人把它们抱出来，放在床上。

    老人家，你见过你儿子拿钱回来吗？中年人说。

    没有啊！这咋有恁多钱哩？

    这些字画也值一百多万哩，有人买来送给你儿子的。中年人说。

    啊！我儿子说他用字换的！

    他用字换的？他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还是一个开发商出五十万去协调的！不是图他手中的权力，人家会拿上百万的东西和他换？这些都是他涉嫌受贿的证据！年轻人说。

    老人明白了。他颓然坐到床头，拍打着衣柜：儿啊，你藏的不是字画，是罪孽啊！

    空空的衣柜，发出咚咚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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