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洲萍

    张小新，我班的刺头男生。留当下最时髦的发型，每只耳朵上各打三个耳洞，原本戴了六个耳钉，被我狠训了一通后撤掉了。功课不用说，当然是一塌糊涂，初考之后被他有钱的老爸硬塞进了本县这所重点中学，原本在初二（2）班，各科老师都基本放弃他了，班主任更是被折磨得不行，找到我，说我有耐心，并讲尽好话，反正就是哀求我收了他。这学期张小新转到了我的六班。

    上课迟到，课上要么睡觉要么聊天，从来不做作业，偶尔打打架——这是张小新的标签。不过有一点，他不旷课，到得再晚，他也会到。有一次课间休息，在楼道我远远看见张小新停住脚步给一位科任老师让道，并说“老师好”。科任老师点点头微笑走过，我却若有所思。

    次日，张小新又迟到了，我罚他在教室门口做一百个抱头起蹲，走回座位时，张小新累得直喘粗气，两腿微抖。检查作业，又是张小新没交，放学后我把他带到办公室，盯着他补做作业。这时办公室灯管突然灭了，我鼓捣了半天灯也没亮。张小新说：“老师，我试试？”

    一米七的初二男生张小新在我质疑、担心、警惕的目光中，短短几十秒就让灯重新亮了起来。我由衷夸奖：“张小新你不错啊！”他竭力掩饰得意，做出“小事而已”的表情。我又说：“下周班队活动，教室的灯光你负责一下吧。”那天张小新的作业补写很顺利。

    在我的紧盯之下，张小新的面貌有了一些改变，但坏习惯与坏习气盘踞的时间终究要久得多，不到三周，张小新又原形毕露，这天的化学课上他迟到了十五分钟，被批评后还和老师顶嘴，一张破嘴把年轻的化学老师都气哭了。

    放学了，张小新又成了我办公室的客人——埋头于桌子，写一千字检讨书。怕作文怕得够呛的张小新憋了半小时憋出三行字，肚子明显地“咕咕”响。他放下笔哀号：“老师您就放过我吧，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这些事以前的班主任也做过，没用，我就这样了，您就别管我了。”

    我斜他一眼：“那么多废话，快写。饿死了。”

    张小新苦着脸还想讨价还价，我起身走到窗边，点了根烟，背对着他，慢慢地说：“指南针在还没有找到南方时，指针是晃动的。指南针还在动的时候，我决定保留对你的判断。教师的本分不是教育，是等待。”

    身后静默了好一会儿，不知何时，书写的声音又悄悄响起来……我望向窗外，湛蓝天空干净如洗，望着望着，天际竟然浮起一张熟悉的面庞。那是我当年初中时的老班主任，他在微笑地看着我，当日的声音浮起在我耳边：小子！指南针还在晃时我等你。

    其实当日的我和张小新差不多，不，更甚。

    “老师，写好了。”思绪被打断，我回转身，掐灭烟头，接过稿纸。清秀的字一丝不苟地排列在纸上。

    “老师，可以了吧？从小到大我写过那么多次检讨书，就数这次写得最认真。”看我好像要举起稿纸打他，张小新头一缩，嘻嘻笑：“老师，您刚才说的指南针……其实指北针也是这样……”看我这次是真的要打他，张小新忙冲出办公室，冲到门边又停下，向我敬了个礼，返身消失在拐角处。

    那次之后，据科任老师们反映，张小新上课乖多了，虽然大多时候大多课程他也没在认真听，但至少，他不说话了，也极少迟到了。物理老师甚至说，物理课上张小新听得很认真。他动手能力特别强，做电路电阻的实验时，总是一次到位，并且还能帮助周围的同学。

    有一次自习课，我看他在座位上发呆，可等我走近时，他又突然察觉，慌慌张张往抽屉里塞什么。而我也假装没看见。

    当我们专心地做着一些事情时，时间是过得很快的。中考眨眼间说来就来了。班里的孩子们个头蹿得极快，张小新更是蹿到了一米七八的个头，瘦得像根移动的竹竿。有一次他到隔壁班帮忙摆弄灯管，那么高的天花板，他连课桌都不需要，踩在椅子上就完成了工作。手指修长，动作熟练，神情专注，弄得女生们仰头看得入迷。

    中考过后，原班人马几乎都上了本校的高中部，只有一两个学生考去了其他学校的高中部，按照张小新的意愿，我给他推荐了一所中专学校，学电工专业。张小新的爸爸对我千恩万谢，把一沓钞票夹进一条软中华塞到我办公室抽屉里，又被我退了回去。

    新学期开学不久，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广州某技校的快递包裹，拆开来，先是一张电工证的复印件，证件上张小新很严肃的表情。复印件下是一个精致的指南针，指针在滴溜溜地晃，一会儿后，指针停下，牢牢各指着南北两端。我笑了。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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