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什么脏东西吗?”阿音仔细擦拭着问道,又打算起身去拿铜镜来照。
冀行箴方才太过出神,没有防备下被她将手推开。见阿音想要拿镜子,他紧走几步将她拦住。
“没什么脏的。”冀行箴望向先前摩挲之处, 强迫自己望向旁边的桌子, “……已经被我擦去了。”
阿音并未怀疑, 点头喃喃道:“我刚才就喝了茶而已, 会有什么脏的?莫不是茶叶沾上了?”
冀行箴听着她在旁自言自语,唯有摇头苦笑。
若她知晓了他刚才心中转过的念头,怕是要恼了他不肯理他了。
暗暗低叹一声。她还小,再等等罢。
此时阿音记起之前秀芽提过的事情, 问起少年们今日回来后的行程。这时方才晓得, 冀行箴他们进了杨林府后便直奔府衙而去, 为今天下午的出行做了安排。
阿音左等右等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拉着冀行箴的衣袖问:“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冀行箴不说话,黝黑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
阿音被他瞧得不自在, 脸红了红,撇眼望向脚前地面,松开手道:“不说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冀行箴莞尔, 拉了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也没甚不能说的。自然是我抱了你进来。”
阿音脸上更热了,“被旁人看到了?”思及侍卫是晟广帝派来的,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陛下知晓后怕是会不高兴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起来,生怕冀行箴从她话里听出什么。
冀行箴仿佛没有听到阿音提到晟广帝时那担忧的语气,只道:“没事。当时我遣了他们去做旁的,无暇顾及这边。”
阿音偷觑他几次,看他神色如常,当真没有留意到自己口中无意间说起的那人,这才放心了少许。
中午大家凑在一起吃过饭后稍作休息,便上车上马继续赶路。
对此阿音心中存有疑惑。
按她们一路行来的习惯来说,一般都是在保证时间充足、能够在天黑前到达下一个落脚点的情形下方才动身。基本上都是早晨一早离开。
这样的安排下,除去很少的几次忽遇变故外,一行人基本上都能够在城镇里舒舒服服地过夜。
可是今日和以往不同。竟然过了晌午方才出行。倘若如此的话,是断然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下一处落脚地方的。
虽然心中疑惑,但阿音也知晓,少年们定然是另有安排方才如此,故而没多说什么,也没多问。
出行前常书白送给她了个饰物佩戴。
“就套在手腕上就是。”常书白不顾冀行箴的利刃一般的眼神,轻声和她说了几句话,将那精巧之物戴在了她的腕间,“很方便的。”
阿音轻抚着腕带与他道谢。
常书白回首朝她微一扬眉,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当不得什么。你喜欢就成。”说罢扬鞭一抽,策马前行。
冀行箴驱马跟在马车旁,寻了机会轻叩车窗,问阿音;“他给你的什么?”
阿音把衣袖往下拽了拽遮住腕间之物,想了想道:“常七叔做的。以往我在七叔那里见过,不曾想竟是被小白带来了。”
常家七爷最是个妙人,惯爱研究奇巧的东西。既然是他所做,那此物在定然是旁处见不着的。
冀行箴视线往阿音腕间溜了一圈。
阿音把衣袖遮得严严实实。
冀行箴还是盯着她看。
阿音受不住了,探头出去喊常书白,“小白。能和他说么?”
若是不提姓名,她口中的“他”,素来只是同一个人。
常书白拉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很轻地低叹了句:“你果然什么都不瞒着他。”又扬声道:“与他说了便是。原也是他担忧你,所以我拿了这个出来。”
阿音就将腕间之物给冀行箴看。
冀行箴仔细看了一会儿,单手持缰探手过去将她衣袖遮好,这便策马上前与常书白并行。思量半晌,说什么都不够合适,最终还是简短且诚恳地道:“多谢。”
“谢我作甚。”常书白懒懒地道:“我关心我家妹妹不成么。”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冯旭拼命抽马赶上来了,“你们说什么呢?我在后头听不见。也让我听听?”
常书白斜睨了他一眼,“我们在说,果然不能让你断后。就你这样时不时乱溜达的,也不像是能顾好后方的!”
说罢,常书白回头朝缀在最后头的侍卫们道:“这次可得麻烦两位了!”
冯旭不干了,“哥哥我做什么做不成?可不能被你小瞧!”说着就又抽马拼命往回跑。
阿音趴在车窗上,看着从她眼前一次次经过的冯旭笑道:“你何苦再转回来?就勒马在旁边等一等,两辆马车一过你再跟在最后头不就成了。”
冯旭停了马,拿着马鞭挠挠后脑勺,“嘿。还真别说,妹子你讲的好像很有那么几分道理。”
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阿音缩回了车内坐好,却见秀芽正摸向腰间隐着的匕首。
阿音正要询问秀芽可是知道其中内情,就感到车子剧烈晃动了下,好似车轮不小心轧上了什么东西。
晃动过后车子停了下来。
阿音刚想要扬声去问车夫怎么回事,转年一想又歇了这个念头,留在车内安生坐好。
眼见秀芽想要探身出去,阿音一把拉住了她。
外面响起一声轻笑,紧接便听常书白道:“二位,没想到又见面了。这可真是巧啊。”
听他这样说,阿音就悄悄地撩了一点帘子往外看。
顺着冀行箴和常书白前行的方向,她瞧见了不远处有一辆停着的马车。
常书白对着的两个人被马匹挡住了她看不到,但是那车子的样式还有驾车车夫的样貌她却是能够瞧见。
阿音不由得疑惑着“咦”了一声。
秀芽急问:“姑娘,怎么了?”
阿音朝那停着的马车又看了几眼,待到再次确定了才与秀芽道:“前面有辆马车,好似是崔家兄妹的。”
虽然知晓那两个不见得就是真兄妹,但阿音一时间也寻不出旁的称呼来说起他们两个,便暂且这样叫着。
秀芽如临大敌,把匕首的柄握在手里。
阿音亦是提防得很,快速缩回车内坐安稳,不再乱看乱动。
就在她刚刚坐好之后,便听到崔治的声音在外响起:“原来常公子,果然是巧。”
崔治依然是一袭青衫的儒雅书生装扮。与之前不同的是,如今他一边手臂绑了绷带,脸色有些苍白,唇色很淡。可这并不影响到他笑容的温和。
崔治笑着朝马上的少年们微微躬身,“崔某如今身子不便,不能如常行礼,还望三公子与常少爷不要介意才是。”
“好说好说。”常书白笑道:“你不行礼我们也不会怎么着你。随意就是。不过你这车子有些碍事,不妨往旁边挪挪,也好让我们过去。”
这是刚出城镇没多远的一处林子。林中树木繁茂,只这一条小路堪堪可供马车前行。崔家的车子挡在半路,阿音这一行便不好往前去了。
冀行箴淡笑道:“崔公子说得甚是。也真是很巧,之前你们挡了我们的路,如今又挡住了。”
崔悦朝冀行箴盈盈一拜,“是我们的错。原也是我们兄妹两个行事不妥,屡次耽搁了公子的事情。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冀行箴唇边笑意不变,声音却冷了些许,“我还真的十分介意。”
他这话一出来,四周忽然响起了很轻微的金属碰击声。
那是武器抽出的声音。
常书白猛地一拉手中缰绳。马蹄扬起,骏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崔治超前挪动了半步,温和地笑道:“三公子莫不是厌恶了我们兄妹?觉得我们太过多事?”
他朝马车瞥了一眼,笑容愈发和煦,“不然的话,你们为什么连夜非逃不可呢。”
冀行箴淡淡地道:“想走便走了。与你何干。”
崔悦柔柔地朝他一拜,“倒也不是哥哥介意。只是我念着公子的音容笑貌,终归是无法忘怀罢了。”
“咦?你竟是如此多情之人么?”
常书白打断了她的话,趴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昨晚本打算借了有狼一事引了我们出寺查询。”
他摸摸下巴,摇头叹道:“幸好我们没按照你们指示的去查探。不然的话,那么黑的天,那么偏的地方,还能不能活着都未可知。”
崔悦嘴唇动了动,最后媚然一笑,“倒是看不出,原来你也是个机灵人。”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落下,崔悦忽地双手一扬,手中已然多了一对峨眉刺。
她用力飞速超前掠去,双手翻转同时刺向前方。
叮地一声脆响,峨眉刺同时击在了一柄长剑之上。
崔悦柳眉倒竖望向冀行箴,尖声讥笑了句“好功夫”。眼看长剑朝她袭来,赶忙急急后掠。
崔治抽出腰间短剑攻向常书白。
常书白懒懒笑着,从马侧抽出长枪,枪尖一点,把他的攻势消去大半。
侍卫们守在了阿音的车子旁。
冯旭高喝一声,远处传来扬鞭策马声。原是二十多个身着官服的州府衙役正朝这边快速驰来。
崔悦堪堪避开了冀行箴的一招剑式,冷笑道:“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原也不过是寻了那些个草包来帮忙!”
说罢她急急打了个呼哨。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旁边竟是突然蹿出几个人来,似是从天而降,落在了马车近旁。
一人冲向了冯旭,四人守着马车和侍卫对战。其余人则分别去到三处,与冀行箴、常书白和冯旭缠斗。
看到两个侍卫被拖住完全无暇分.身、看到秀芽被人强行拽出车子,冀行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心下慌乱,急欲去到马车旁边,可是对方两人将他死死缠着,他根本无暇脱身。
眼看四人里有一个去到车旁扯开车帘,冀行箴心痛难当,手臂被人刺了一下依然无法不分心,高喊道:“阿音!”
阿音看着车帘打开有人扑过来,赶忙拉起衣袖露出腕上之物。
那里有一个小盒子,看似不过一寸大小,上面有着繁复雕纹好似装饰,里头却另有玄机。扣动机括可以放出金针,金针上淬有痹药能让人瞬间身体僵硬无法动弹,继而昏迷倒下。
阿音心中紧张万分,却努力让自己手不抖心不乱,指尖放在机括上,对准了那扑来之人。
只要一下,瞅准时机只一下,这个人就能被制服。
她正双目圆睁认真估测,谁知还未来得及行动,突生变故。
旁边忽然斜刺里闪出两个人来,厉喝一声扑向那袭来之人。
此二人伸手甚好,不过两三下的功夫就将此人制服。而后两人分开立在马车近旁,任由其他几处战局再如何激烈难当,他们也依然死死守在这里,不挪动半分。
阿音怔在了原处,手指还停在机括上,眼睁睁地看着冀行箴和对方拼斗,这二人却始终守在她的旁边。
阿音怎么也没料到,冀行箴竟然把暗中隐匿的火青川青全留下了护卫她。
那他怎么办?
阿音急急地看向远处,便看到了冀行箴手臂上之前被人刺到的那一处伤口。
她又急又难过,不住催促火青川青:“你们去帮他啊!你们怎能丢下他不管!”
川青道:“这是公子的命令。”
阿音急得快哭了。
“三公子功夫甚好。”火青虽然心中焦急,却还是低声劝阿音:“更何况,您好好的,他才更能放心。”
阿音担忧地想要下去,偏偏她下去后可能反倒更拖后腿。
正在她心急火燎地不知如何是好时,马蹄声已然临近。
二十多名衙役翻身下马加入战圈。
这些衙役却非寻常百姓,而是州府里召集的江湖好手,功夫甚佳。有了他们相帮,不多时崔治这些人便被尽数制服。
眼看着己方再无胜算,被砍断了一腿的崔悦尖声厉笑两声,高喊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口唇微动,下一瞬竟是口吐鲜血垂头而亡。
不只是他,崔治连同那车夫还有后来赶至的几人尽皆如此。
常书白俯身探了探这些人的口鼻,拧眉摇头。
冯旭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朝地上啐了一口,气道:“他.奶.奶的,白忙活了半天。居然是死士。”
“死士也要带回去看看。”为首的官差朝常书白和冯旭拱了拱手,“还得烦请常少爷和冯少爷一同去府衙一趟。”
他又望向冀行箴,“这位三公子,您的伤势——”
冀行箴不顾旁边衙役关切的询问,眼睛紧盯着马车,快步往马车旁跑去。
阿音之前一直被火青他们两个死死拦在车里不让下来。如今他们刚刚“放行”,她正要跳下马车去看看冀行箴的伤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临近,抬眼一看,他却已经来到了车子前。
“你没事吧?”阿音看到冀行箴手臂上衣衫破了一块,有鲜血不住地从里头冒出来,难过得心里发疼,不住询问:“药在哪里?赶紧上药才是!”
说到这儿,她忽然记起来冀行箴的药昨日留在了寺里。
“我有伤药。”旁边一名衙役从怀里掏出药来,“虽是最普通的金疮药,公子也先用着罢!”
川青探手捞过这药,在鼻前嗅了嗅,颔首道:“没问题。”又双手捧着递到了阿音的跟前。
阿音忙把药接过来,也不下车了,赶紧扶了冀行箴上车歇着。
冀行箴上车后顺手把车帘拉好。
阿音什么也顾不得说也顾不得做,看那左臂上伤口没有沾到脏污,忙把金疮药倒在了上面,又从怀里掏出干净的手帕将伤口绑牢。
待到系上顶端打了个结,已经包扎完毕,她七上八下的心方才安稳了点。想到刚刚眼前看到的冀行箴手臂上狰狞的伤,阿音难过至极,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冀行箴抬手轻抚着她的发,温声道:“怕什么?不过是小伤罢了。你看,才这么浅一点,放点伤药就好。”
“可是你明明可以不受伤的。”阿音握着他的手,“火青川青如果在你身边,哪怕只有一个帮帮你,也不至于——”
“又说傻话了不是。”
冀行箴低笑着,俯身凑到她的跟前。顿了顿,最终轻柔地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保你无忧我才能够全力以赴。若你我之间必然有一人置于危险之中,我宁愿那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啊啊啊啊亲到了亲到了~~虽然只是稍微碰到唇角一点点,可还是开心到飞起怎么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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