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已经接手了系统的大部分能力,他已经提前设置了在进入新世界可调整状态,因此他现在的身高还是个小萝卜头。
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水,他闭阖着右眼,唯一睁开的左眼中便倒影出周围的情况。
“你这独眼狗,耍了什么手段才让楼归公子收了你做徒弟!我告诉你,识相的赶紧趁黑滚,明日我要再看着你,非弄死不可!”面前高他一个头的胖小子五官都挤在了肥肉里,提着苍敔流的衣领恶狠狠的说。
苍敔流一把将人推开,小脸上挑起眉,不屑的轻笑一声:“我且等着你弄死我。”
这胖小子向来欺压他,每每看到他哭着求饶好不得意,今日竟然被还了嘴,立刻就要上来用肥胖的身体压着他揍人。
苍敔流扯起嘴角,绛红的唇跟吸了血似的,面色更是白得不似人,那只左眼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反而令这胖小子怯了。
“你给我等着!”
放了句狠话便转身跑了。
苍敔流被淋了一身水,一旁的木盆也歪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起木桶,一面查看世界信息。
原主名为习御,父亲是个好赌之辈,赌得失了家业,一穷二白后甚至连老婆都卖了,最终带着儿子逃债,从西北一直逃到了南方,却不慎染了病,将习御丢在了这‘游园戏班’便死成了灰。
好在爹娘都有一副好相貌,这儿子自然也不差,戏班的班主见这孩子的确长得好看,便也将人收下了,被台柱子楼归公子一眼相中,准备收在手里亲自教导。
这习御的前十几岁苍敔流看着还好,愈往后便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这习御在楼归公子手里涨到了十五岁,终于首次登台,唱功模样皆是一流,相貌更是花容艳美。这名声飞了出去,麻烦自然也来了。
戏班班主是个趋炎附势的。毕竟是伶人,与那妓楼里的也没什么区别。被一个名叫卓知州的大家公子甜言蜜语的一哄,这蠢货竟然与人睡了不说,还将一颗心都给了这纨绔子。被这卓知州玩儿了几个月便往那群官家子里面带,轮番着□□了被玩儿了个遍。
就这样还不知悔改,泪汪汪的哭着跪着求这卓知州不要离开他。这卓知州一看,乐了。干脆将人往南风馆里拉。习御本就花容艳美,就是进了这南风馆也是将一干人等比的没法看。卓知州是个黑心肝的,将人带到馆主那儿,笑眯眯的看着习御被扒光了往台子上扔,那调.教用的东西一个不漏的往这蠢货身上使,这蠢货一面哭着,还期望着能被心上人救下去。
可是心上人没等来,等来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客人,最终死在了风流病上。连尸首都是一手将他带大的楼归公子收敛的。
“蠢货。”轻叹般低语,“你想要什么。”
“卓知州的心、报答楼归、还有让所有碰过你的人都得到惩罚?”他端起再次打满水的木盆,看着摇晃的水面的倒影,他轻笑,“想要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么?我全都给你。”
楼归公子刚唱罢一场,每每此时都爱用冷水净手。他脸上还画着桃红的油彩,眉形与眼尾用浓色勾得十足,他身上还披着戏服。玲玲当当的脱下,玉白白的手便浸在水中。
“习御,身上怎么都湿了。”他皱眉,清俊冷清的面容没甚表情,用棉布擦着手。
苍敔流一笑:“没什么,摔了一跤水全洒身上了。”
“才刚入春,你也不注意些。赶紧脱了。”他口气有些不悦,丢了擦手的棉布,转身便从一口黄木箱底翻出了件折叠的很是整齐仔细的衣裳,看上去虽有些旧,但还能闻到皂角的味儿,被浆洗的很是干净。一眼便能看出主人对这件衣裳很是爱惜。
“穿上这个。”他将衣服往他怀里一丢,转身从木盒子里挖了一坨雪花膏油去卸妆。
苍敔流从善如流的在楼归身后脱了个精光,将衣服换上。
“你日后便在我手底下,硬气些,莫教旁人欺负了去。”楼归公子用热帕子将脸上的油彩擦去,一面嘱咐,“明日起你便跟着我学腔音唱戏,乐器也不要落下,弦乐与吹奏乐也要看你是否有其资质。”
他说着转头看向正微笑着听话的习御,许久后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张脸……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二日便开始了练功吊嗓子,锻炼声带与身段,卯时初便起来练,巳时三刻后便歇下,直到午饭,之后便跟着楼归学五弦琵琶。
这东西抱在怀里可真娘气。
苍敔流抱着纹样清雅的琵琶分神叹道,琵琶形似切开的长梨,紫檀色的琴头朝向左下方,左手持琴按弦,右手将龟盘挟抱于右肩下持拨弹奏。
“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风拂松疏韵落。第三第四弦泠泠,夜鹤忆子笼中鸣。第五弦声最掩抑,陇水冻咽流不得。五弦并奏君试听,齐齐切切切复铮铮。”楼归披着一件青兰色长衣,怀中同样抱着一柄五弦琵琶,声音缓而冷清,淡淡的听着十分舒服,“你且自行体会看看。”
说着便拨弹了一曲,音色舒缓叮咚,如春日从枯枝上生出的绿芽,雨水打在其上,悠然自在令人向往,但是其中却蕴含了一丝难辨的无奈。
此时的楼归也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但这少年已经看尽了人世间的冷暖,也见了太多无奈的与肮脏的。他被困在这小小的游园戏班,做了个被诸家子弟戏弄的伶人。他向往自由,向往外面的世界。即便被称作楼归公子,却也只是个被人随意摆弄的玩物罢了。
苍敔流不谙音律,自然听不出这弦音中的艰涩深意。但是他看见了楼归眉间的苦涩。楼归的容姿称不上艳丽,却有股幽幽清雅的气度,就是在这污泥中滚成了八面玲珑的模样,但是气质这东西还真是看人。
向来只握刀的手拨弄着琵琶弦,他灵魂已经强大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记住音律要点很是轻而易举。只是不知怎的,只要他拨起弦来竟然令人心中郁结难忍,明明并不是多么刺耳的声音却让人胸闷得想要避让躲开。
楼归只听了一次便厉声呵斥,他清冷的蹙眉。明明与自己所弹奏的音律相同,却难以入耳,恐怕是真的没有什么天赋。
“也罢。下去帮忙去吧。”楼归将披着的青色长衫套好,摆了摆手。
苍敔流退了出来,将门扉阖上。
歪着头带着一抹笑意,咧开艳红的嘴唇。
“音攻?这世上还真有这东西,啧。”
还未彻底放弃教授苍敔流五弦琵琶的楼归公子在起先还能安慰自己,这小子恐怕是因不熟悉五弦的缘故,待到熟练后便好。
终于在忍耐了半个月后,等到的不是曼妙的琴音,而是胸闷的吐出一口血。
于此同时,石榴树上栖着的黄玉鸟儿僵着身子掉了下来,死了。
至此,楼归才明白,他这小徒弟是多么凶猛的事物。
他掏出帕子擦去嘴角的血,将死在脚边的黄玉鸟儿捧起来看了看,一脸诡异的转向将手指从琴弦移开的七岁孩子。
看着这孩子一脸的无辜,他许久后反而松了口气,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似乎是松了口气。
苍敔流扬着那张属于习御的脸,可怜兮兮的看向自己师父,那帕子上的血十分的刺眼。
“我……”
他低下头,愧疚又失落。
“师父,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楼归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子,走过来拍了下他后脑勺,轻斥。
“没出息。”
放在他头上的手却没有拿开,叹了口气揉了揉这孩子的脑袋。
“听说江湖中有许多厉害的人,刀光剑影的,也有人用音律伤人……”
他缓缓说道。
“可是也只是听说,我也从未见过。”
楼归蹲下身,少年身材高挑风流,认真真的看着这小徒弟。
“这戏班子是个龌龊之地,你小小年纪已经初露芳华,以后难免……”
他说到这儿,清冷的脸上露出难看,但是依旧很真诚担忧的看着这孩子。
“这五弦琵琶我恐怕是教不了你什么了,只能你自己揣摩领悟,也算是本事。日后也不要叫他人欺负了去。”
苍敔流这才认真的看向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正是花容月貌朝气蓬勃的年纪,这人却已经沉入了泥潭中。进了这泥潭反而没有丢去自己的坚持与风骨,有自己的道义与是非观,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大多数的人若是遭遇这般,不是随波逐流堕入糜烂,便是过刚易折毁灭自己。
“是,习御明白了。”他垂下眼帘。
“我一直未问你,你右眼怎么了。”楼归将他下颚抬起来,冷这张脸仔细的看着他从来到这里便还好好的,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再睁开的右眼。
苍敔流歪着头将自己的下巴移开,眨了眨左眼,天真的看着自家师父。
“我也不知,那日被淋了一盆水后这只眼便不舒服,看东西朦朦胧胧的我便闭上了。”
楼归听着顿觉严重起来,肃然道:“睁开我看看。”
苍敔流这眼睛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总要为自己眼睛异常找个由头。缓缓睁开了。
他左眼是浅茶色,迥异的右眼睁开后,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楼归也一时无语的而被震住。
他愣了片刻,摸上那个右眼,墨黑的眸中栖着冷酷的银色瞳孔圈,小心的摸了摸:“疼么?”
苍敔流摇头:“不疼,只是看不见东西。”
“以后不用刻意阖起来,没人敢说你什么。”楼归心理压着一块凝结的气,有些难受,“我会好好教你的。至于你的眼睛,明儿给你请个大夫看看,你怎的也不晓得早些说?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真是蠢死了。”
苍敔流听着他口气不好的念念叨叨,心中觉得有些……怪异。
游园戏班的每一场戏都很是火爆,楼归公子被鱼贯入内的所有人追捧.苍敔流看着这少年带着清冷微笑的面具与所有垂涎沾染他胴体的老爷公子们你来我往。
苍敔流将冷水放在高脚木凳上。
楼归面露疲惫,一头青丝垂下。靠在雕工精致的四方扶手椅上,后面搭着件刚脱下的艳色戏袍,一手支在额角,一手执着一杆细长的檀紫色烟枪,丹红的唇将青玉烟嘴含住,轻吸了一口。
相裳大人已经逼得愈发紧了,他退无可退,心中烦闷又恼怒,最终都化作苦涩的无可奈何。
口中吐出一口烟,楼归掀眼,看着习御小小瘦瘦的正站在自己面前,压下那疲惫感,问他。
“怎的了?一副死了爹娘的丧气样。”
“是公子你怎么了。”他微微歪侧头,一双异眸静静的看着这满身疲倦的少年。
“呵。不过是群想占了这具肉.身的人罢了,最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冷清的说,似乎很是轻巧不在意的样子,摇摇头,“能拖住一年,已然是极限了。”
苍敔流沉静的看着他,忽然说。
“公子想过离开么。”
没等楼归回过神,他接着淡淡的说:“若是给公子一个离开的机会,公子会离开么。”
楼归忽然笑起来,他捂住眼,声音宛如从远处潺潺流过的清水般透彻。
“你这副样子却有些不似寻常的小孩子了。真是……”
轻敲了一下苍敔流的脑门。
“若是有这样一个机遇,我有何必在这等地方。”
说道最后,笑声却已经再也没有了。
苍敔流走到木挂处将那柄他最为钟爱的五弦琵琶拿起,再次走到楼归的面前。
“公子卸妆罢,弄完了我带你走。”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但却绝不会让人错认为他在说大话开玩笑。沉静安稳的立在一旁,抱着那柄贴了薄金玳瑁与雕花玉片的琵琶,七岁的孩子定定的看着楼归。
楼归愣愣的看着这个孩子,他自小在戏班长大,被打骂也好,被欺辱也罢,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同样也从未想过自己可以离开这里。此时此刻,这个孩子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自己,和他说。
——我带你走。
此时他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了,即便看上去如此可笑,但是内心中所燃起的希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想要离开】这样的想法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了。
他沉默着,往常一样将妆容卸下,换了身灰蓝色的三重衣,花纹精致。他淡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内,将钱银收在阔袖中。
苍敔流低着头,乖乖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到点着红灯笼的大门口,班主正从外面长街走过来,手里提着这条街有名的酱肉。
“楼归呐,相大人走了?你这是去做什么?”
楼归面容冷清的很,微微蹙着眉头,淡淡的说:“相大人刚走没多久。我想自己独自过去……”
他似乎有些难堪,语气有些不好,显然不怎么想要搭理班主。
班主自然知道这楼归是何等清高之人,他一听,想着估摸着是相大人的马车过于招摇。眯着眼立刻笑着点头。
“这就对了嘛。”他小眼睛看着抱着琵琶的苍敔流,了然的点头,慨然而笑,“你终于长大了,明白戏班的难处。去吧。”
看着班主哼着曲儿,心情很好的背着手走进戏院。楼归神色自然的转身走上了长街,身后跟着个身材已经开始抽高的孩子,迎着光走出了束缚了他十六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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