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冤家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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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笑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在叩门叫喊:“店家,我要住店。”

    睡在隔壁的店家窸窸窣窣起床了,打开了院门。院子里走进了一群人,我从炕上爬起来,透过门缝紧紧地盯着他们。

    我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有没有上好的房间?给我们两间。”

    我感到好笑,这里条件简陋得不能再简陋,能有铺炕面睡觉就不错了,还想要上好的房间,来到这里,还摆什么谱?

    店家说:“我们这里只有窑洞,没有房屋。”

    接着,我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窑洞就行,凑合着对付半晚,天亮我们就要走。”

    这个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我努力搜寻着记忆,突然,眼前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

    她是玩嫖客串子的,是那个声音沙哑的玩嫖客串子的,在陕北定远县城,她曾经和一个声音清脆的玩嫖客串子的,一起将我和小眼睛诱骗出去,然后十几个响马趁机翻越院墙劫镖。

    月光照进院子里,我看到他们只有七八个人,也只听到声音沙哑的嫖客串子在说话,没有听到声音清脆的嫖客串子的声音。他们这一伙有十几个人,而现在只剩下了七八个人,那么很可能其余的人在腾格里沙漠北面的那场激战中,被打死了,其中就包括那个声音清脆的玩嫖客串子的。

    响马们把他们的马交给店家,叮咛说一定要喂好,然后就去睡觉了。

    店家答应着,把几匹马拴在了最靠边的一面窑洞里。店家也去睡觉了,院子里只能听到马匹咀嚼草料的声音。

    我对丽玛说:“我要出去一下。”突然想到她听不懂,就拍拍她的肩膀,指指外面。丽玛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我,不知道我去干什么。

    我悄悄溜出窑洞,来到响马们睡觉的窑洞门口,推了推,里面闩门了,窑洞里传来了山呼海啸的打鼾声。我来到另一面窑洞前,里面照样有打鼾声,不过这边的打鼾声很轻微,可能是那个玩嫖客串子的。门扇同样在里面关上了。

    这里的窑门和其余地方的不一样。以前我见过的窑门都是双扇对开,中间用门闩插住,这样的窑门可以用刀片拨开,而这种单扇窑门是无法用刀片拨开的。

    单扇窑门,现在在一些偏远的北方农村还有,有门框,有门扇,门扇关闭后,门扇的边缘就藏在了门框后,门扇后的门关,插进门框后的门枢,这样就关闭了房门。因为没有门缝,所以就不能拨开。这种房门很丑,现在不被人采用了,但是却是最安全的。

    最古老的,往往才是最好的。

    从窑门进不去,就要从窗户想办法。我准备摸进去后,让他们在睡梦中一命呜呼。

    过去,北方的窗户有窗格,窗格后是窗扇。窗格有上下两格,窗扇有左右两扇。窗格上糊着白纸,后来糊着塑料纸,最近这几十年,装的是玻璃。窗格的作用是透光线,防灰尘。窗扇的作用是防盗贼,加隐私。窗格从外面打开,窗扇从里面打开。

    老荣入室盗窃,很有一套。如果房门在里面关闭,就拨开房门,潜入房中。但是,遇到这种单扇房门,是无法拨开的。房门打不开,就转向窗户。首先从外面卸下窗格,然后拨开窗闩,从窗户可以进入室内。

    然而,这家客栈是单扇房门,无法拨开;而且没有窗格,应该安装窗格的地方,店家装上了五根四棱木柱,充当窗格。四棱木柱后是对开的窗扇,窗扇关闭后,窗缝刚好被最中间的那根四棱木柱挡住了。看不到窗缝,自然就不能拨开。

    我听到响马们的鼾声在里面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可惜无法潜入进去。

    他们的马就拴在最靠边的一面窑洞里。我不能折磨他们,就折磨他们的马。把这些马放走,让他们步行。他们步行,就无法追上驼队。

    我来到院门后,想要打开院门,将马匹放走。可是,这家客栈很谨慎,居然在院门后挂了一把大铁锁。大铁锁是中国乡间的铁匠打造的,这种铁锁看起来构造简陋,其实非常难以打开。我以前跟着老同学会了开锁技术,但是开锁需要工具,没有工具,再高的高手也不能打开铁锁,尤其是这种乡间铁匠打造的极为简陋笨重的铁锁。

    在过去,考验一个铁匠技艺是否高超,就是看他是否会打造铁锁。一个乡间铁匠能够用小锤一下一下打造出一把铁锁,那种手艺在十里八乡绝对是人人称誉的。

    我在客栈里转来转去,也找不到一根铁丝。客栈里倒是有绳子,但是没有铁丝。铁丝这种玩意,乡间的铁匠是打造不出来的,只能机器制造,只能购买。而那时候铁丝还没有普及到偏远的乡村。

    打不开门锁,我只能另想办法。

    很小的时候,在关中道上,我们家喂养了几头骡子。骡子不能生育,但是力气很大,价钱不菲。在关中乡村,如果谁家喂养有几头骡子,这绝对是大户人家。有一次,长工们刚刚把收割后的黄豆抬到打麦场,突然有事,顾不得晾晒,就离开了。我们家一头骡子走过来,看到筐子里的美味,就埋头痛吃。长工们赶过来的时候,骡子已经吃了大半筐黄豆。长工看到我站在打麦场边,就喊道:“呆狗,呆狗,快把骡子牵走。”

    我把骡子牵离了打麦场,准备牵回家。路过池塘的时候,骡子挣脱了我手中的缰绳,跑到池塘里喝水。它一口气喝了很多,我看到它的肚子渐渐鼓胀起来。骡子喝饱了,我牵着它继续向回走,可是它再也走不动了,它躺在地上,张大嘴巴,口水不断地流下来,放屁的声音也不断地响起来。

    长工晾晒完黄豆后,路过池塘,看到池塘边的骡子,就问:“呆狗,你让骡子喝水了?”

    我说:“是的。”

    长工说:“骡子吃了黄豆,再喝了水,肚子里的黄豆就泡开了。这骡子,没有三天,都恢复不过来。这三天就啥都干不了。能保住一条命,都是好的。”

    那天过后,我才知道,骡子吃了黄豆,千万不能喝水。吃黄豆喝水的骡子,会不断地放屁,如果放屁速度赶不上黄豆发酵的速度,骡子就会被胀死。

    骡子是这样,那么骡子的近亲马肯定也是这样。骡子它爹是公驴,骡子它娘是母马。它娃不敢吃黄豆喝水,它妈肯定也一样。

    我悄悄来到客栈的厨房,寻找黄豆。可是,客栈里没有黄豆。不但客栈里没有黄豆,普通人家也没有黄豆。黄豆这种东西,在农村种的人比较少,因为它不像小麦、苞谷、谷子那样,磨碎后就可以吃。黄豆磨碎了,只能做豆腐,做完豆腐剩下的豆渣,因为口感粗糙,人不能吃,只能喂牲畜。

    我从客栈里越墙而出,在午夜寂静的村道上寻找黄豆。

    我对这个村庄一点也不熟悉,谁家种黄豆,谁家没有种黄豆,我都不知道。这个村庄全都在地下挖洞穴居住,一家家相隔很远。我站在地面上,只看到一个个四方形的土围子,不但谁家有黄豆我不知道,甚至谁家有钱谁家没钱,我都不知道。

    我在地面上转悠着,突然看到远处的地面下有灯光照上来。我悄悄走过去,想看看那里是些什么人,他们在干什么。

    我趴在土围子上,向下俯瞰,看到院子里有一面窑门打开了,灯光从窑洞里漏出来,泻在院子里。两个人带着湿漉漉的白布袱子,走到院子里,把白布袱子里的东西倒在了一口大铁锅里。铁锅里立即氤氲着缭绕不绝的水汽。

    白布袱子,就是一大张白色粗布。北方乡下有一种布,叫作袱子布,指的是用织布机一梭子一梭子手工织成的粗布,裁剪成大块,用来包裹衣服。白布袱子,就是用这种布制作的大块白色土布。

    我一见到他们抬着白布袱子,就知道他们在窑洞里做豆腐。乡间做豆腐的人,都是早早起床,在夜色中做好豆腐,等到天亮后,就套着毛驴车,或者挑着担子沿村叫卖。做豆腐的人,都睡不了一个好觉。农村最苦的三种活是:收麦、打铁、做豆腐。

    做豆腐的原料是黄豆,做豆腐的人家一定有黄豆。在我们老家,把卖豆腐的人,叫豆腐客;把卖淫的女人,叫沟子客;把做厨的人,叫勺勺客……都属于最底层的,而且是被人看不起的人。

    豆腐客家的院门大开着,他们已经准备出门卖豆腐了,豆腐客和他的家人都在窑洞里忙碌着。窑洞中央有一口大铁锅,大铁锅上架着用木头搭成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四个角上绑着白布袱子的四个角,豆腐客摇动着十字木架,白布袱子就被挤出了黄色的水。这种水,叫作卤水。豆腐就是由卤水变成的,这个过程就是民间所说的“卤水点豆腐”。卤水点豆腐,需要用到石膏,石膏会让锅里的卤水凝固成豆腐。

    我溜进豆腐客家的院子,偷偷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情形。那间门扇洞开的窑门前,放着一个麻袋,麻袋里装着半袋子东西,我用手探进去,凭手感就知道这是黄豆。

    豆腐客每天凌晨做豆腐,只用半麻袋黄豆,剩余的半麻袋黄豆,他还没有来得及拾掇好,就被我盯上了。

    豆腐客的家里,再没有别的,黄豆多得是。豆腐客出门卖豆腐的时候,他走到村庄里,不是喊“卖豆腐哩”,而是喊“换豆腐哩”。西北乡村普遍贫穷,家里都没有多少钱,这些钱一般用在给家人看病等水火事上,而吃豆腐,则可以用黄豆来换。豆腐客收了你的黄豆,给了你豆腐,他一年忙到头,只是落到一些黄豆,并没有赚到多少钱。更何况乡里乡亲的,会有人在豆腐客这里赊账,懂情理的人,下次看到豆腐客,还上赊欠的黄豆;遇到不懂情理的人,吃了豆腐,不给黄豆。

    豆腐客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黄豆。

    我扛着半麻袋黄豆,披着夜色,回到客栈。客栈门洞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我突然看到那个黑影,吓了一大跳。那个黑影叫:“呆狗”,我一听,居然是丽玛的声音。

    她可能听到别人叫我呆狗,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丽玛没有回答,而是说:“土司迪埃刀嚷。”

    我放下麻袋,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我也说:“土司迪埃刀嚷。”

    我走出客栈后,丽玛在这里静静地等我,我不知道她在这里等候了多久,但她在这里等候的时间一定很长,我摸到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我无法给丽玛解释我去哪里了,我解释了她也听不懂。我将丽玛送进了我们居住的窑洞里,然后一个人背着黄豆来到了喂养马匹的地方。

    黑暗中,马匹闻到了黄豆的香味,看到我走进来,就认为我是给它们添加草料的,它们都喷着响鼻,伸长脖子向我凑来。我把黄豆倒在了最外面的马槽里,用手拨开,让每匹马都能吃到。

    马槽里拴着十多匹马,响马们来得最晚,他们的马都拴在最外面。

    我把麻袋丢在墙角,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窑门打开的声音,这种声音干燥急切,就像夹破了一粒核桃。

    我听见门外响起了拖拉的脚步声,赶紧藏在了马槽下。借助着朦胧的天光,我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进了马厩,他擦燃了一根火柴,火柴照亮了他脸上的黑色短须。他看到几匹马正在埋头吃黄豆,看到马槽里都是黄豆,他很满意地自言自语:“店家真不赖呢,给我的马儿吃这么好的东西。”

    一根火柴燃完了,大个子也离开了。我听见他在门外怒气冲冲地撒了一泡尿,然后又拖拉着脚步回了窑洞。

    窑洞里再没有了动静,我从马厩里走出来,来到水窖边。西北干旱少雨,很多地方靠天吃饭,所以家家都挖有水窖。每当下雨的时候,人们就赶快把水窖通道打开,让雨水流到水窖里。雨水浑浊肮脏,在水窖里沉淀到一定的时候后,才可以饮用。而这样的水窖,因为下面有大量的沉淀物,所以每隔几年就要挖出泥沙,这叫作淘窖。

    水窖上有三脚架,三脚架上挂着辘轳,辘轳下吊着水桶。我将水桶放下去,吊上来一桶水。然后把这桶冰凉的窖水倒进了马槽里。

    我听见那几匹马喝下窖水的声音,就像蛙鸣一样。

    回到房间里,我看到丽玛盘膝坐在大炕上,她一直在等我。我对丽玛比画着说,隔壁那几个人是坏蛋。我指指隔壁,然后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黑暗中的丽玛笑了,我看到她洁白的牙齿熠熠闪光。她肯定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看懂了我忙前忙后的用意。

    我们在朦胧的天光中,用手势比画着,似懂非懂地听着对方的话语。

    突然,远方响了一声公鸡的啼鸣,近处的公鸡也开始叫了,竞相啼鸣的公鸡声让乡村变得热闹起来。门外响起了扁担的咯吱咯吱声,卖豆腐的已经挑着担子出门了。

    我抬起门扇,打开窑门,走进马厩。

    一走进马厩,我就差点被熏倒。门外的公鸡竞相啼鸣,窑里的马儿竞相放屁。窑洞里的马匹热情洋溢,让人无法呼吸。

    我逃出了马厩,突然看到凌晨的天光中,院子里的木棍上晾晒着一件女式衣服,鲜红的颜色看起来异常显眼。我走过去一摸,居然是丝绸衣服。昨晚睡觉前,我还没有见到这件衣服,客栈里只有丽玛和玩嫖客串子的两个女人,这件衣服不是丽玛的,它一定就是玩嫖客串子的。

    我把这件女式衣服团成一团,塞进我的衣服下面,然后捏着鼻子走进马厩,悄悄牵出了我们的马。

    公鸡叫声唤醒了店家,他打着呵欠走出窑门,给我们打开院门。

    我和丽玛骑着马,走到了豆腐客的院子上面,把玩嫖客串子的红色丝绸衣服,扔在了他们家的窑门前。豆腐客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婆正在打扫院子,她看到从天而降的衣服,想要问话,我们已经打马跑远了。

    我们一起向西行走,天色越来越亮,村庄渐离渐远,想到响马们起床后,看到马儿都在放屁,一定惊讶不已;想到玩嫖客串子的起床后,光溜溜地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我就喜上眉梢。我禁不住唱起了秦腔:

    有山人在茅庵苦苦修炼,

    修就了卧龙岗一洞神仙。

    恨师兄报君恩曾把亮荐,

    深感动刘皇爷三请茅庵。

    下山来我凭的神机妙算,

    直烧得夏侯惇叫苦连天。

    ……

    为江山我也曾南征北战,

    为江山我也曾六出祁山。

    为江山买荆州立下文劵,

    为江山气死了周瑜少年。

    为江山我也曾草船借箭,

    为江山把亮的心血熬干。

    那天凌晨,我把自己当成了诸葛亮,我认为自己也有神机妙算,举手之间,就让那些响马追赶不及。我觉得我比光头他们要强多了。镖局想尽千方百计,也没有摆脱响马的追击,而我略施小计,就让响马们裹足不前。

    我正在马上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来了一群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那是一群乡间农夫,有的蓬头垢面,有的手持农具,大约有七八个人。他们看到我们走到跟前,就询问:“有没有看到一匹白色的马?”

    我说:“没有看到。”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说:“那是一匹战马啊,我儿子是当兵的,昨晚骑着马回家看望我,天亮发现战马被人偷了。这马是一匹良驹,在部队上没有哪匹马比它跑得快。”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说:“叔,甭说那么多了,快点向前追吧,我估计是贼娃子和马都藏起来了。”

    一群人离开我们向后追去。

    我们又向前走着,来到了一座小村庄,村口蹲着一位少年,正在掩面痛哭。我们走过来的时候,听见他哭得非常伤心。

    大清早的,这孩子哭成这样,一定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我下马走过去,问道:“你哭什么?”

    少年抽抽噎噎地说:“我从军队里骑回来的马,被人偷了,我不敢回军队了,那是我们那最好的马。”

    少年的马丢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翻身跃上马背和丽玛骑着马一起向前走。

    走出了一袋烟功夫,前面又出现了几个人,他们站在路中间,闹嚷嚷地,看起来全神贯注,我走到了跟前,他们也不避让。

    一个少年回过头来,看到我们骑着的马,就突然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马笼头,高声喊道:“是不是这匹马,是不是这匹马?我抓住贼了,我抓住贼了。”

    一个中年人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三娃子丢的是白马,这是一匹红马,你的眼睛让鸡屎糊住了?”

    少年放开了马笼头,不满地嘟囔着:“你们只说马丢了,又没说是白马,我怎么知道?”

    那群人让开了道路,我和丽玛骑着马走过去,我听见他们在后面讨论,有的说贼娃子肯定跑远了,追不上了;有的说主家托付我们找,不能不找,干脆再向前追上几里路,看看情形。

    我们骑着马,走得快,那群人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

    我们走了几里地,踏上了一条狭窄的乡间小路。小路两边都种着苞谷。墨绿色的宽大的苞谷叶片刺啦刺损益地响着,往左边看,一眼望不到边;往右边看,一眼望不到边。

    突然,路边蹿出了一个留着分头的少年,他手中牵着一匹马,那是一匹白马,白马上披着鞍鞯,挂着马镫,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起来很安静。

    少年说:“伙计,这匹马卖给你,我刚刚偷来的,我急着脱手。”

    我和丽玛两个人骑着一匹马,我们确实需要一匹马,需要一匹能够骑乘的鞍鞯齐全的马。

    我问:“多少钱?”

    少年说:“十个银园。”

    我说:“太贵了。”

    少年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马?这是一匹骏马,你看,你看这边。”少年拉着白马转了半圈,让白马的屁股对着我们,他指着白马后面的印记说:“这是编号,你看看,这是军队的编号。”

    我看到白马的屁股后面有一个很小的数字:13。

    我已经想到了这匹白马和前面那些寻找的人之间有各种联系,就故意问道:“军队的马,怎么会在你手中?”

    少年说:“我在前面那个村子里偷的。急着出手,才要你十个银圆。”

    十个银圆,在那个时候,也是一大笔钱,足够买几千斤苞谷。

    我说:“你的马后面有军队的印记,谁敢买?这要是被军队找到了,还不把你打死了?”

    少年说:“你咋这么傻呢?这数字这么小,即使现在都看不清楚,更何况过一段时间,马毛长长了,谁能看得见?再说,军队的马每年都要淘汰一些衰老的,受伤的,这样的战马在乡村多得是,谁会找你?”

    我说:“你这匹马也是老弱病残的吧?”

    少年说:“你不懂马,就不要乱说。这匹马,你看这牙口,这蹄子,这身板,标准的战马,正值当年,我是急着出手,才要你十个银圆。”

    我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地方不对劲。老荣这个行当,我也干过,知道一些内幕。偷马的贼,在老荣这个行当里排列在最末尾,叫作杂贼。杂贼没有地位,没有帮手,势单力孤。所以,杂贼偷走了牲畜后,都会跑得远远地,找人销赃。杂贼销赃,有一条销赃渠道,杂贼只要把马牵给他们就行了,他们立马支付给杂贼钱。至于销赃的人卖了多少钱,杂贼就不管了,也管不上了。

    而这个少年,说他偷了战马,却又在村庄附近销赃,显然不合常规。这种马不能要,这种马一般都是病马。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

    我不再理少年,和丽玛骑着马向前走。少年看到我们离开了,就喊道:“不要十个银圆了,八个怎么样?”

    我没有吭声,继续向前走。

    少年又在身后喊:“不要八个了,给我五个就行了。”

    我依然不理他。

    少年又喊:“五个也不要了,给我两个就成,我急着脱手。”

    我还是没有理他,继续朝前走。

    少年再次喊道:“一个银圆,快,一个银圆给你,我想脱身走了。”

    我转过身来,对着他喊道:“吃隔念的,你不是老荣,我才是老荣,你是老月,我说得对不对?”江湖上的朋友,你不是小偷,我才是小偷,你是骗子,我说得对不对?

    少年勃然大怒,他喊道:“既然都是江湖老合,何必花椒我?你这么急着走,家里土了点啦。”既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何必捉弄我?你这么急着走,家里死人了?

    我说:“我家里没土了点啦,你家里也没土了点啦,你磨头怀儿怎啦,是俺的。”我家里没死人,你家里也没死人,你娘怀孕啦,是我的。

    少年在后面暴跳如雷,他气急败坏地拿起石头砸我们,我们跑得飞快,石子落在了身后。

    这些耍腥的怎么会知道我要经过这里,怎么会给我下套?我努力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可能是我刚才高唱秦腔,让他们听见了,就开始一层一层给我下套。没想到耍腥的无处不在,在这么偏僻闭塞的地方,居然也有江湖老合。

    以前,江湖上耍腥的,诱骗你买马,现在他们与时俱进,不卖马了,改卖碟机、手机、手表等物件。其实,这些人都是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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