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皇宫某个角落的密室里，一个声音在烛光中响起，“刑部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老奴叫人去查了，发现了一件女人的氅衣，死的又是御膳房的前膳食郎，老奴琢磨着这事怕是与宫里的娘娘们逃不开关系，便擅作主张将那件氅衣要了回来。”这自称老奴的人声音嘶哑得厉害，不仔细分辨几乎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而那黑暗中坐着的人却都听懂了。他说，“你可拿来了那件氅衣？”

    “是。老奴拿了来，请圣上过目。”烛光打在那老奴的脸上，现出一张熟悉而苍老的容颜，他竟然是王宝善——那个哑巴公公，他原来竟然是会说话的？！

    他的手中捧着一件浅碧色的氅衣，上面沾满干涸的血迹，正是婉音遗落在天牢里的那一件。

    “这件氅衣，倒像是普通宫女的衣物。”季宣歌接过那件氅衣仔细翻看了一下，那并不华贵的料子看起来已经半旧了，显然不像是宫妃易装时会穿的衣物。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问，“对那夜值夜的捕头的审讯审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目前就记录来看，尚未查出有谁曾来天牢探过监。”王宝善扯着一副嘶哑的嗓子，艰难而干涩的发声。

    “嗯，继续查。”

    “老奴领命。”王宝善接了旨，又扯着喉咙说，“圣上，大理寺也传来消息，说是最近夜里有盗贼出没。”

    “哦？”宣歌的眉头挑了起来，“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倒不曾。只是，大理寺的旧案馆被翻了个天翻地覆，那些人似乎在找什么旧案的记录。”

    “旧案？”宣歌听到这话，声音不自禁的提高了，他问，“可是在查十年前的那桩旧案？”

    “不错，老奴听到来报也有此预感。”王宝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且据老奴所知，被摊开在大理寺旧案馆的书案上的那本案宗，正是十年前镇南侯一家惨遭灭门的案宗。”

    “难道，难道是她？”宣歌听到这个消息，人本能的激动了一下，他坐在那里，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右手腕上的一处齿痕。

    “依老奴看，倒不像是她能做得出的。大理寺也是戒备森严的地方，若非武功高强的人是定然不能逃过侍卫们的眼睛的。”

    “那，那会是谁呢？”宣歌皱起眉头又暗暗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旧痕，“璃澈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动静没有？”

    “清平王那边仍旧是老样子。至于刑部那件灭口案，老奴怀疑他也涉入其中。”王宝善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用他那难听的嗓音述说着他的理由，“老奴曾问过那夜宫里守门的侍卫，据说清平王曾在半夜带走过一名穿着氅衣的宫女，黎明时分又送了回来，借口是太后娘娘派遣那名宫女去王府拿东西。可是据老奴所知，太后娘娘并没有这样的命令。”

    宣歌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那名宫女很有可能便是这件氅衣的主人。”

    “是，老奴也这么想，所以，是不是拿这件氅衣在宫女之间认领一下呢？一定有人见过她穿这件衣服，只要旁人提起，她便无处遁形了。”

    宣歌心里想着，能和璃澈熟悉到一起去天牢灭口的会有谁呢？德妃么？可是德妃正被自己禁足，不可能穿着一件宫女的氅衣到天牢招摇。别的人么？又有谁和璃澈熟悉到这步田地，并且还要杀人灭口呢？

    他思来想去想不出头绪，也只有点点头说，“凡事要随机应变，她未必就是杀人的真凶。”

    王宝善领命，打开密室的门，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日，婉音早早便在御膳房帮厨了。自从与陈御厨夜盗草药之后，父女俩的感情仿佛要浓厚了许多，陈御厨常常赶着教她自己的独门绝技，做各种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名菜名点。杜膳食郎在天牢中暴毙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皇宫，御膳房的人从来没有这般噤若寒蝉过。每个人都只塌下心来做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扣上杀人灭口之类的罪名，而那杜膳食郎所犯下的罪过，经过无数个人的口变成无数种版本，最后落在冤死这一个结局上生根。

    婉音自那一夜在天牢亲眼看见杜膳食郎死在自己面前，人就变得有些懒懒的。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人瞬间在自己面前变得毫无生气，变成一摊尸体。她骤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信，骤然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在梦里。她知道自己不好，在那种时刻不顾大局的哭闹，给璃澈添了麻烦。婉音叹着气一边用抹布擦着锅台，一边想着那日璃澈夹起自己便走的情景，她想他这次定是讨厌死她了。

    身旁陈御厨听见她的这声叹息，圆滚滚的胖脑袋便凑了过来，“闺女这两天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看你那黑眼圈倒像是几夜没睡过的。怎么这两日好像又清减了些？”

    “干爹，阿嚏，我没事。就是没睡好罢了。”那夜在天牢受了凉，婉音便有些伤寒的症状。这时候她懒懒的推开陈御厨端到面前的炸小黄鱼，“不想吃，太油腻了，干爹您自己享用吧。”

    “哎，这可是老爹我特意给你炸的，花椒盐都撒好了。”看着婉音有气无力的样子，陈胖子一脸的心疼，眼巴巴的端着那盘小黄鱼凑到婉音跟前，“丫头，到底怎么了，跟干爹说说，莫不是你那王爷给你气受了？”

    听陈御厨提起璃澈，婉音脸上一烫，“干爹，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跟王爷根本就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呵呵，傻丫头。你没往这边想可不能说人家也没有。”陈胖子对着婉音好一番挤眉弄眼。

    “干爹！”婉音既好气又有些好笑得拖长了音调，“都说了我只是受了点风寒。您老要是再这样，我可真不理您了。”

    父女两个正说着话，颜总管急急忙忙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婉音便一个劲的招手，招呼她过去。婉音一边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一边走到颜总管面前，想着不知道她又要给自己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吃食，就听见颜总管说，“婉音啊，你去把这只泔水桶倒了吧。”

    婉音看了一眼颜总管说的那只泔水桶，几乎是空荡荡的。她迷惑不解的抬眼去看颜总管，却发现颜总管在不停的给自己使眼色。婉音知道定是有事，便迷迷瞪瞪拿起那只泔水桶便往通水口那里走去。

    到了那堵宫墙边，果然看见了季璃澈。男人身长如玉，偏偏又生得一张俊美妖娆的脸，正迎着阳光立在那里，遥遥的看不清喜怒。

    咬了咬下嘴唇，婉音还是提着那只泔水桶走近了他，“婉音见过王爷。”

    “哼，你还记得我是王爷啊？”璃澈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张嗔喜的眸子，脸上故意做出别扭的表情。

    “奴婢自然是不敢忘怀的。”婉音心想这人不是生气了，怎么又来找自己。

    “喏，拿去。”璃澈状似随意的递给她一件浅碧色氅衣，“若有人问起，便拿这件应付过去就行了。”

    “这是——”婉音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件氅衣，浅碧的颜色，微厚的材质，和自己那件无论是在颜色上还是布料上都如出一辙。

    “本王让人赶制的，又让老师傅特意做了旧。听说大理寺已经接手了杜雨生的案子，你丢了的那件氅衣可能会被当做重要证物，有这件新氅衣，你至少可以搪塞过去了。”

    “王爷。”婉音看着那件氅衣，心里突然一暖。他没有不管自己，相反的，他还给自己找出了应对上面的办法，她不禁想起上世里曾有过的缱绻深情。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容颜，禁不住想说一声谢谢。谢谢他替自己安排，让自己见了杜雨生最后一面。谢谢他在危难之中夹着自己奔跑，没有将自己丢弃在那里。谢谢他在这样紧要的时刻还想尽办法替自己遮掩，想尽办法让自己远离那些潜伏在黑暗之中的无妄之灾。

    “嗯？”璃澈听她那样温柔的唤自己，心漏跳了一拍，抬眼看着她，“怎么了？”

    女孩微微笑了笑，她摇摇头，只是说，“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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