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被推开了，宣歌缓步踏进来，吩咐道，“叫御膳房传膳吧。”
紫鸳忙出去张罗了，宣歌却走到床畔，坐下，以手抚着婉音的肩膀，将头探到她耳畔，轻轻摇晃着她的身子，道，“婉儿，快起来吧，该用晚膳了。”见婉音并不理会他，宣歌又摇了摇她，“好啦，不要赌气了。朕晌午就没吃好，这会儿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说着，他径自走到屋子中央那张西番莲红木圆桌前走下了。
婉音知道再也假装不下去了，只得做起身子，可是仍旧赌气别过头，不去看宣歌。这时候，屋门开了，紫鸳和红翡将一道又一道菜肴端上桌来。
“娘娘，今儿个小厨房特意做了您爱吃的芸豆卷，您快下来尝一尝。”紫鸳见屋子里的氛围肃杀的可怕，忙走到婉音身边，劝解道，“从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娘娘，您这样下去身子也受不了啊。好赖的喝点粥，尝一块芸豆卷。”
婉音抬起眼睑看了一眼紫鸳，摇了摇头，“我吃不下。我不像人家似的，草菅人命还能吃得下东西。”说着，仍旧一脸淡然的样子，也不肯看宣歌一眼。
“娘娘。”紫鸳忙偷眼看了一眼身旁的宣歌，轻声唤着婉音，不停的使着眼色。可是婉音却对紫鸳的眼色视若罔闻，仍旧昂着头，执拗的垂着眼皮。
此时，宣歌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铁青着脸站起来，压抑着深吸了一口气，对紫鸳道，“紫鸳，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皇上……”紫鸳站起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婉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然后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又只剩下宣歌和婉音两个人了。宣歌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仰脖，喝了，然后才道，“婉音，朕知道，你还在生朕的气，可是，当着紫鸳她们的面儿，你这样待朕，总不太好吧？”
婉音眼睛斜睨了宣歌一眼，然后又将目光移到别处，鼻子里淡淡的发出一声冷哼。却听宣歌又说道，“朕昨夜的处决是严酷了些，可是，朕也有自己的苦衷。再说，朕今天都已经赔了很多笑脸哄你了，你却还一直冷着一张脸对朕呢。你为几个不相干的外人这样待朕，朕心里难受极了。”宣歌说得可怜巴巴的，又走上前来想要揽住婉音。
“呵呵，不相干的人？不想干的人命就不是人命了么？”婉音挣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满脸含泪，“臣妾直到今天才知道，皇上，您竟然是这样的人！”说着，婉音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眼中含恨的道，“臣妾还真是瞎了眼呢。”
“南宫婉音！你闹够了没有？”宣歌也当真有些恼了，“就这么点事，你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呵呵，皇上，你终于开始嫌弃臣妾了么？”婉音看着宣歌，泪流满面，可是仍旧一脸倔强。
“杀都杀了，还能如何？朕话说尽了，笑脸也赔了，你还要怎样？你，你怎么这样无理取闹！”宣歌站起身来，他跺了跺脚，脸也涨得通红，“朕到今天才知道，你竟然不可理喻到这种地步！”
“皇上现在知道也还不晚！”婉音的声音并不比宣歌的更轻一些，她冲下床来，站在宣歌面前，毫不退让。
宣歌被她气的浑身发抖，最后摔了摔袖子，一把拉开房门，“好，好，好，朕这就走，朕不在这里碍你的眼！”说着，拔腿就往外走去。
“皇上……您，您……”紫鸳见宣歌一脸怒容的从内室走了出来，忙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嗫嚅着想要替婉音说点什么。却见宣歌往后摆了摆手，“你也不要替她说话了。三宫六院，除了这青梧院，朕也不是没有旁的去处。朕走了。”
紫鸳一脸愁容的和红翡对视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又推开内室的门走了进去。
室内和刚刚并无二致，只是婉音已经下了床，并一脸泰然的坐在了那张西番莲红木圆桌前，手中擎着银著，正夹着一块芸豆卷，狼吞虎咽的吃着。
紫鸳见了这情形，也不好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走了，好像是朝着毓秀宫的方向去了。”
“腿长在他身上，去哪里我管得着么？”婉音筷子上夹着的芸豆卷停在半空。
“娘娘！”紫鸳见这架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焦急的跺了跺脚，“哎，娘娘，不是奴婢多嘴，您服个软又能怎么样呢？何苦非要跟皇上对着来呢？”
婉音并不回话，只扬起头来，一双眼睛闲闲的盯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紫鸳叹了一口气，不得已，又道，“要说皇上也是给足了娘娘的面子的。依着奴婢看，皇上这次是当真动了气的，娘娘最好还是想想怎么让皇上消消气吧。”
“草菅人命的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去赔礼？”婉音也不看紫鸳，只冷冷的摔出一句。紫鸳吓得忙掩住婉音的嘴，“我的娘娘啊，您，您可别在说这些惊骇世俗的字眼了。各宫娘娘，哪一个不嫉恨皇上到咱们这儿啊，您又何苦巴巴的将皇上往旁人哪里推呢？您可不要再做这种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了。”
“他爱去哪里去哪里，本宫不稀罕。”说完，婉音又咬了一口芸豆卷，眼睑微垂，“这芸豆卷走的不错，告诉小厨房，明天再做一份。”
“唉，是。”紫鸳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然后又退了出去。她轻声轻脚的关上了屋门，却没有看到，身后坐在西番莲红木圆桌旁的婉音口中含了满满的芸豆卷，可是，仍旧抑制不住那喷涌而出的泪。
摘星楼。
佛堂里冷冷清清的，四处都飘着袅袅的紫檀香气。庄净莲穿着一身白色绫罗长裙，裙裾飘飘，头上用紫玉钗松松了一个髻。她跪在金丝软缎蒲团上，面前是一只燃着纸灰的铜盆。庄净莲拿着一卷剪好的纸钱，缓缓的燃着，那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她那美丽而又充满了怨毒的脸。
“纨素，好徒儿，一路走好。”庄净莲盯着那逐渐软化成薄灰的纸钱，脸上是一贯的慈柔浅笑，“纨素，不要怪师父，能替师父死，是你的福气。”黑暗中，她美丽的眼睛幽深如潭水，“要怪，你便怪那南宫婉音，还有那个小皇上吧。其实，你对他们说的话也不尽是假话，总还有一些是真的。呵呵，比如，你对季璃澈那傻小子的那点心思，师父也不算是让你妄担了虚名吧？”
她说的是那一夜宣歌与婉音夜审纨素的场景。那一夜，纨素穿着一身青色袍子，一脸淡然的被带进了青梧院。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纨素供认不讳，并坦言自己如此做的动机。
她说，“我恨南宫婉音，因为，因为清平王。如果不是她，王爷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抑或，如今已经坐上更高的位置了。而如今，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王爷再也不是王爷了，他也再不会出现在皇宫里了。”纨素的声音很轻很轻，她的目光迷离而辽远。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婉音与璃澈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的人，她那样迷茫的看着婉音的脸，让人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晌，纨素才又说，“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哪怕只是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看着他对着别的女人笑，都是不能的了。”说完，她的眼睑又垂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仿佛仍旧是站在庄净莲身边的那个温婉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徒儿，柔婉又素静。她轻声的呢喃着，不仔细听仿佛倒以为她是在说着什么寻常的话，“所以，我恨她，我恨她。我，想让她死。”
说到最后的时候，纨素抬起眼睛又看了婉音最后一眼，而这一眼里，没有愤恨，没有仇怨，有的只是欲说还休的一腔心事，还有淡淡的哀愁。
婉音看着纨素的目光，莫名的觉得不对。可是，未等婉音多想，那边宣歌已经吩咐将纨素与林武，碧桃一起被埋在了井里。
半开的支摘窗露出楼外漆黑的夜空。庄净莲莫名的竟然想起许多夜璃澈从窗子掠进的场景，脸上突然绽放了一个温婉的笑容。
“呵呵，说起来，季璃澈那傻小子跟你也还真是般配呢。一样都傻傻的。”庄净莲轻声感叹着，“不过，也多亏了这傻小子还有几分义气，到了也没将老娘供出来。”
窗外突然刮进一股邪风，吹得铜盆里的火一时窜起老高，好悬燃着庄净莲的眉毛。庄净莲伸出纤纤玉指扇了扇烟灰，又轻声念叨着，“纨素，你不愿意师父说璃澈的坏话，师父便不说了。呵呵，你倒是打小便是个痴心的孩子。你的仇呢，师父早晚还是会替你报的，你放心，师父不会让你枉死的。既然是下去了，你便替我找找我那未能出世便夭亡的孩子，在下面替我好生照应着他。”
铜盆里的火光映红了庄净莲的脸，她嘿嘿的笑了一声，眼里布满怨毒，“呵呵，小皇上，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后面叫你看老娘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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