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丛翠竹掩映着一座小巧的院落,三间精致的竹舍,庭院中植一株白玉兰花,花开如雪,清香袭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朗朗的念书声从最左间屋舍传出。
五,六个八,九岁大的孩童正拿着本《千字文》摇头晃脑地念着。
私塾先生却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一手拿着书,一面含笑倾听。
孩童们认真地念完一段,少女满意地笑道:“接下来我要考考你们。”顿了一顿,道:“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这四句作何解释?”
一个长得极机灵的男童立即举起手,兴奋地叫道:“明月姐姐,我知道。”
明月微微一笑:“好。你说来听听。”
小男童声音稚嫩清脆:“苍颉创造了文字,缧祖制作了衣裳,远古部落陶唐氏首领尧死后将君位让给了舜,舜死后又将君位让给了禹。”
明月赞许地笑道:“很好。小石头。”
接着又提了一些问题,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散了学。
几缕阳光透过窗棱斜斜地映照在木板上,细小的尘埃在金色的光线里轻舞飞扬。
明月微蹙着眉,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
小石头却没有离去,一双圆圆的眼睛时不时地望向院中,一面拍着瘦小的胸脯说道:“明月姐姐,你放心,我阿爸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对付那个女魔头绰绰有余。那女魔头不来便算了,若来了,保管叫她灰溜溜地回去。”
明月莞尔一笑:“那个姑娘很凶吗?一口一个女魔头的。”
小石头瞪大眼睛叫道:“怎么不凶?她那双眼睛简直可以杀死人。”一面想怒力地抛出一个凌厉的眼神,不料画虎不成反类犬,倒成一对乌眼鸡了。
明月笑得直揉肚子:“得了。再学真成乌眼鸡了。呃,那姑娘美吗?”
小石头笑嘻嘻道:“美是美,不过和明月姐姐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明月微笑着摇头,轻捏着他的鼻子:“就数你嘴甜。”
小石头忽指着窗外惊叫道:“女魔头来了。”
明月回眸望去,只见一个女子从院外翩然而入。
一身紫色纱裙,右手握剑,神色冰冷地站在白玉兰花树下。阳光透过晶莹如雪的花瓣落在地上。她的周身仿佛笼罩着层层寒冰,任万千阳光也无法融化,身影清清冷冷。
一阵微风,洁白清雅的花瓣飘落在她肩上,却顿时失了颜色。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艳若桃李,双眸清洌如千年的雪水,冰冷彻骨。
“请问孟铮孟师傅在家吗?”声音亦是清冷。
小石头旋风般奔到院中,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她,问道:“喂,你是什么人?你找孟师傅作甚?”
明月缓步而出,轻声斥道:“小石头,不得无礼。姑娘请见谅,小孩子家不懂礼数。不知姑娘找我师傅所为何事?”
紫衣女子见到明月却是微微一愣怔,瞬即神色如常,淡淡地道:“受故人所托,有要事同孟师傅商谈。请问孟师傅在吗?”
明月点点头:“师傅在屋中小憩。姑娘请随我来。”
竹舍虽简陋,却布置得十分雅致。
精巧的竹架上置着各类书籍,案桌上放置着笔砚,青瓷美人觚里插着数枝白玉兰花,花瓣晶莹如雪,暗香浮动。
明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微微含笑:“姑娘请喝茶。”又转身向小石头眨眨眼:“快去请师傅出来。”
小石头心领神会地跑进内室。
青瓷木兰花纹茶盏里飘浮着翡翠般的茶叶,香气馥郁。
紫衣女子神色淡淡,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微抿了口茶,便放下。
忽听得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声,竹帘掀起,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紧跟其后。
“让姑娘久等了。”孟铮略带歉意地说道。
四方脸,两道浓眉如怒目金刚,皮肤黝黑,声音洪亮。着一件灰色长袍,袖子高高地捋起。
紫衣女子愣怔片刻,起身抱拳道:“在下海棠,见过孟师傅。”
孟铮挥挥手,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客气地道:“姑娘请坐。”
海棠依言坐下,眉头微蹙。
孟铮微扯了下衣领,似乎有些气闷,问道:“请问海棠姑娘找孟某有何要事。”
海棠目注着他,淡淡地问道:“孟师傅可记得故人杨昭?”
孟铮皱眉思索了半晌,摇摇头道:“不认得。姑娘是不是找错人了?”
明月亦微微笑道:“我和师傅乃山野村民,从未听过杨昭此人。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姑娘怕是找错了人。”
海棠神色清冷,忽长身而起,道:“孟师傅确实不是我所要寻找的人。海棠多有叨扰,就此告别。”
紫色身影翩然离去。
小石头兴奋抱着孟铮,嚷道:“阿爸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女魔头打发了。”
明月亦微笑道:“这次多谢海叔帮忙。”
海叔嘿嘿笑道:“小事一桩。”顿了一顿,道,“这位海棠姑娘像是江湖中人。”
明月点点头:“我不愿师傅卷入江湖纷争。海叔可否答应不将今日之事告诉我师傅。”
海叔拍着胸脯大声道:“明月,你放心。海叔一定守口如瓶。”
小石头嘻嘻笑道:“明月姐姐,还有我,我也会保守秘密。”
明月感激地笑笑。海叔和小石头离开后,她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白玉兰花出神。
她和师傅在此隐居了十年。生活一直平静如水,师傅文武全才,从小教她琴,棋,书,画并习武,甚至让她看<鬼谷子>,<孙子兵法>,<资治通鉴>等权谋治国之书。
每当她念着书上那些晦涩枯燥的文字,便十分不解,她一个女子读这些兵书有何用?但她从不逆师傅的意,总是乖乖地念完一卷又一卷的兵书。
她从不问十年前的那场逃亡,师傅也绝口不提。七岁以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父亲叫什么,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师傅不说,她便不问。
有时,明月会隐隐觉得师傅是一个隐藏在山野的侠客。自她长大后,师傅每个月都会出门数天,归来时神色虽淡淡,眼神却不经意流露出丝丝快慰。而同时江湖中总会传来一些大快人心的消息,哪里的江洋大盗被捕了。又或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凶手伏法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念着这些诗句时,她脑海里总是想象着师傅行侠仗义时的身影。
这次师傅出门已近十天,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回来了。
三天后的黄昏,明月坐在院中缝制着一双黑色缎靴,神色温柔安静。靴底是用千层底纳成,十分厚实。师傅穿着这双鞋行走一定很舒适。
“月儿,我回来了。”院门“吱呀”一声推开,孟铮风尘仆仆归来。
明月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上去,嫣然笑道:“师傅可算回来了。”
孟铮瞥见一旁做了一半的靴子,皱眉道:“月儿,师傅说过很多回,不要再做这些针线活。但凡缺什么,去镇上买来。”
明月微笑着说:“买来的靴子哪有自己做的耐穿。”
孟铮欲待再说,忽面色微变,望着翠竹深处朗声说道:“哪位朋友远道来访,何不现身相见?”
一个紫色身影翩然飞来,轻巧地立在院墙上,足尖轻点,身子轻盈如燕飘然而下。
明月身子一颤,来者竟是去而复返的海棠。
孟铮暗暗凝神戒备,海棠却淡淡地说道:“侠肝义胆,精忠报国。孟师傅是否还记得故人杨昭?”
孟铮大震,神色疑惑地望向她:“姑娘是……”
海棠双眸清洌如冰,截道:“孟师傅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铮点点头。海棠足尖一点,凌空跃起,几个起落,紫色的身影消失在翠竹间。
孟铮亦施展轻功紧跟而去。
明月脸色微微发白,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思绪万千。
侠肝义胆,精忠报国。大胤早已灭亡,而新朝非我族类,他们又是报忠哪国?
师傅第一次出远门,取下的是西南经略使洪延的首级,洪延是大胤的叛臣,私通敌国,与敌军里应外合葬送了大胤的江山。
十年前的逃亡,那些追兵所穿的衣甲似乎是……
正胡思乱想之际,孟铮与海棠一前一后从墙上飞跃而下。
孟铮说道:“月儿,收拾一下行囊,我们即刻去京都。”
明月心一沉,脸上依然微笑着,转身进屋。东西并不多,几件衣袍,几样随身物件,分别包了两个包袱。依依不舍地环顾着屋内四周,心下黯然,并夹杂着几丝莫名的惶恐,隐隐觉得今日一别,恐怕再也无法回到这个熟悉的小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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