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间隙筛落而下,白衣男子周身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宽广的袖袍如白鸽扑楞着翅膀。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明月,道:“当年金銮殿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我一直以为你已……得知你平安活在世上,我连夜从南越赶回,可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明月对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毫无印象,只知道她父皇死后,她母后蹈火相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父皇母后一定很相爱。抬眸望着青翠繁盛的枝叶,道:“我和师傅一直隐居在太平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白衣男子目注着她,问道:“你在宫中过得可好?皇帝……对你好么?”
明月螓首微垂,脸上闪过一抹娇羞,轻声道:“皇上对我极好。”她虽不记得从前之事,却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仿佛他是她极亲的亲人一般。
白衣男子身子微不可见地一颤,神色似喜似悲,半晌,道:“那些刺客是受何人指使?你可有眉目?”
明月想了想,摇摇头道:“此人能雇刺客杀我,又有能耐支开奉命保护我的人,必定是一个权顷后宫之人。”
白衣男子叹息道:“你如今的处境凶险万分,后宫中哪个女子不想争夺君恩,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亦是集三千怨恨于一身。明月,跟我走,离开那个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明月身子大震,走?她可以离开皇宫么?师傅半生辛苦全是为了让大胤子民能过上好日子。她绝不能让师傅失望。遂摇摇头:“多谢公子美意。”
白衣男子脸色灰败,艰难道:“你舍不得……皇帝?”
明月望着这个谜一般的男子,问道:“你是谁?”
白衣男子似自嘲般地反问自己:“我是谁?我是……”
“姐姐。”“慕昭仪。”山下依稀传来一声声焦急担忧的呼唤。
白衣男子静静地望着明月,双眸中转过诸般神色,轻叹一声,道:“保重。”白色身影如疾驰的箭矢,倏忽消失在郁郁郁葱葱的丛林中。
阿满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道:“姐姐,你怎么来后山了?我拿经书回来却找不到你,问了很多人有个小和尚说看到你和一个小宫女去后山了。”忽又奇怪地道,“怎么只有你一人?那个小宫女呢?”
明月淡淡地道:“她不小心扭伤了脚,我让她回去了。”
秦铖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见到明月安然无恙才稍稍镇定,他眼尖已然瞧见不远处的几具尸体,脸色大变,跪下道:“卑职救驾来迟,娘娘受惊了。”
阿满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前面躺着几具尸体,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姐姐,她们想杀死你!我一定要告诉皇上!”
明月却微笑道:“大人请起。我有一事相求大人。”
秦铖满脸惶恐,躬身道:“卑职不敢,娘娘请吩咐。”
明月蹙眉地望着远处的尸体,道:“请大人忘了今日所见之事。”
秦铖一惊,道:“兹事体大,卑职以为必须彻查此事,绝不能让雇凶之人逍遥法外。”
阿满恨恨地道:“她们胆大包天,竟敢派刺客暗杀姐姐。下回还不知要使什么歹毒的手段来害姐姐呢?”
明月问道:“大人,你自幼便与皇上相识,熟知皇上脾性。我问你,他若知道刺客之事,会有什么反应?”
秦铖沉声道:“皇上必定龙颜大怒。依皇上的性子,不找到幕后主使之人绝不罢休。”
明月淡淡地道:“幕后主使之人既做了这等杀头之事,又岂会留下罪证?那人心机极深,早做好了移祸江东的准备。如今桩桩件件都是指向皇后,只怕皇后百口莫辩。若皇上一意追究,阖宫不得安宁。皇后贤德,后宫中人无不敬重,若因我而使帝后失和,太后会更加容不下我。”
秦铖神色一凛,道:“娘娘顾虑极是。”
阿满悻悻道:“难不成就这么便宜了她们?”忽突发奇想,“会不会就是皇后指使的?”
明月好笑道:“即便皇后容不下我,也绝不会挑此时下手。我若出了什么意外,她第一个逃不了干系。”
阿满撇撇嘴道:“宫里的人心思七拐八弯的,哪有这么容易猜透?说不定就是皇后故弄玄虚,认定人人都不会疑她,所以来个兵行险招,趁机除去姐姐。”
明月笑道:“如此杯弓蛇影,倒是人人都有嫌疑了。”
阿满一本正经地道:“以后就是要提防着每一个人。这宫里没一个好人。”瞥到秦铖一脸尴尬,“秦大人,别多心,我可没指你。”
秦铖神色凝重:“阿满姑娘言之有理,宫中尔虞我诈,娘娘不能不小心。”
七日水陆道场圆满结束。明月跟随皇后起驾回宫。南宫昱领着阖宫妃嫔亲自前往宫门迎接,明月甫跨出轿辇,手上忽地一紧,却见南宫昱含笑地望着她,旁若无人地执起她的手走向龙辇。
六宫妃嫔无不侧目。明月如芒刺在背,轻声道:“三代末主乃有嬖女,皇上岂可为了臣妾坏了贤君之名?”
南宫昱促狭地道:“为了你,做一回昏君又如何?”
明月脸色晕红,急道:“皇上。”
南宫昱语不传六耳:“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你该如何补偿我的相思之苦?”
明月又急又羞,道:“皇上,皇后不辞辛劳,长途跋涉到大相国寺为国祈福。皇上理应多关怀皇后。”
南宫昱笑了笑放开她,向皇后微笑道:“皇后辛苦了。”皇后是一贯地雍容端庄,不辨喜怒,只是眼眸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皇上言重了。臣妾不敢当。”
武贵妃柔媚地笑道:“皇上,慕昭仪为国祈福,于社稷有功,皇上是否应该好好嘉奖一下。”
此语一出,众妃嫔皆暗暗称罕,不禁疑惑地望向她。
南宫昱闻言正中下怀,喜道:“爱妃此言甚得朕心。唔,就册封慕昭仪为宸妃。”
宸,乃北极星所在,又喻帝王之居所。皇帝竟以此字为封号!?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慕明月才是后宫之主,才是后宫中最尊贵之人。
武贵妃脸上依然保着娇媚的笑颜,眼眸却闪过几丝幽暗的锋芒。其他妃嫔或愤愤不平,或嫉羡,或事不关已般淡然……却没有一个人敢出言反驳。
皇后脸色微变,道:“皇上,此事不妥。慕昭仪入宫时日尚短,册妃之事还是暂缓为宜。”
明月亦跪下恳辞道:“皇上,臣妾出身卑微,实不敢居妃位。请皇上收回成命。”
南宫昱扶她起来:“君无戏言。朕说你当得你便当得。”又轻声道:“不用怕,万事有我。”
明月知他脾性执拗,此事再无更改的可能。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垂首不语。
皇后劝道:“皇上,此事还是请示太后……”
南宫昱不悦地打断:“朕自会和太后说。此事无需再议了。”
众人见连皇后都碰了个软钉子,便都默不出声。
南宫昱行事一向雷厉风行,次日便传谕六宫晋昭仪慕氏为宸妃。又命钦天监选定吉日,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册妃典礼。
而太后于册妃之事竟未置一词,只言身子不适,不能参加册妃典礼。
阿满逗弄着廊前架上的鹦鹉,不解地道:“姐姐,武贵妃怎么会这么好心,竟提醒皇上晋姐姐位分呢?”
明月给鹦鹉添了些水,淡淡道:“三国志记载,孙权向曹操称臣并上表劝曹操称帝,曹操笑说,‘孙权小儿是想把我放在炭火上烤’。”
阿满恍然,讥道:“武贵妃心思果然歹毒,这一招真可谓一石二鸟,既把姐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又博得皇上欢心,这些日子皇上经常去看望常宁公主呢。”
明月骇笑:“你什么时候在宫中培养了这么多探子?竟连皇上的行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阿满扮了个鬼脸,皱眉道:“我冷眼旁观,荣妃虽尖酸刻薄,但喜怒形于色。这样的人不足为惧。武贵妃是皇上的表妹,出身高贵,心机深沉,即使恨毒了姐姐,表面上依然亲亲热热,一副姐妹和睦的样子。她倒是个极难缠的主呢。”
明月微微愣怔,何时阿满的心思竟变得如此缜密,入宫不过短短数月,阿满好似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天真浪漫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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