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微笑道：“公子待楚楚的好，楚楚都铭记于心。待日后楚楚离宫，公子若不嫌弃，楚楚愿意为奴为婢侍候公子。”
袁晟轻轻地咬了一口馒头，柔声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必娶你为妻，此生不再爱第二人。”
二十多年来游戏人间，拥有过的女人如过江之鲫，却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可笑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他，却不知不觉将心遗失在她那里。
海棠莞尔一笑，冷艳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媚：“公子错爱，楚楚受宠若惊。”
袁晟又撕了一片馒头放入嘴里，道：“楚楚，你要记住你是我这一生唯一倾心爱过的人。”
海棠点点头道：“公子的心意，楚楚一直都明白。”
袁晟已吃完手里的馒头，问道：“楚楚，你可有爱过我？”
海棠微微一怔，脑中闪过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声音。
袁晟唇边浮起一抹苦笑，不甘心地问道：“哪怕是一天，一个时辰或者是一个念头？”
“我……我……”
海棠愣愣地望着他，印象中的他，风流，多情，倜傥，不羁，而眼前的他，卑微而执拗，竟用近乎于哀求的语气问她可有爱过她？
袁晟淡淡一笑，一颗心似沉到深渊。她的答案他早就明了于心，为何还要相问呢？不如不问！不问，至少心里还有一分希冀。胸口忽传来一阵剧痛，毒开始发作了吧？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地刻进脑海中，狠下心道：“快走。”
“公子保重。”
走出几步，海棠忽回过头望了一眼袁晟，只见他倚靠在墙上，正脉脉地望着自己，漆黑的双眸满是不舍与担忧。心下微微一动，也许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的心！
可，他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罢了，她不需要看懂一颗棋子的心。
袁晟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脸上似笑非笑，唇边逸出一丝暗黑的血，视线渐渐模糊，那抹纤细清冷的身影终于消失殆尽。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关睢宫。明月静静地坐在桌畔，错金博山炉吐着细细的轻烟，清香宁神。
可她的心一直无法静下来。
她在清音阁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海棠。海棠为何会失约？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当她匆匆赶回重华殿时，却发现太后，皇上及皇后同时缺席，阿满说仿佛出了一件大事，太后他们赶过去处置。
难道是海棠的身份被揭穿了？抑或是潜伏在宫中的细作被抓了？
她让阿满出去打探消息，殿内铜漏声滴嗒滴嗒清晰可闻，阿满却迟迟未回。
夜，很深，很静。
熙嫔忽携了一壶酒掀帘进来。
“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未安置？”明月讶然地问道。
熙嫔含笑道：“我睡不下，妹妹可否陪我喝几杯？”
明月以为她深宫寂寞，心中苦闷，想借酒浇愁，遂轻轻颔首。熙嫔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她，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喟叹道：“不知不觉入宫已有三年了。”
明月轻啜了一口酒，温言道：“姐姐可是想家了？”
“家？我是个孤儿，哪来的家？”熙嫔又斟了一杯酒，慢慢地饮尽，凄然地道，“九岁那年，父母得急病去世，我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已经饿了好几天了，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薄，我蜷缩着身子坐在街头，如果没有义父出现我一定会饿死或冻死。
那时我饿得两眼发昏，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所以当一辆马车向我急驰而来时，我只能闭眼等死。马车却停在我面前，一个衣着高贵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将我抱进怀里，又用他身上的黑狐大氅紧紧地裹住我，他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他将我带回府，又收我为义女。他待我极好，请了师傅教我识字念书，还命人教我琴棋书画。我若得了师傅夸奖，他便会送我一件小礼物作为奖励。”
熙嫔沉浸在回忆中，脸色温柔动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孙悟空面人，也许是时常抚摸的缘故，面人十分地光滑，轻声道：“这个面人是义父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一直都藏在身边。”
明月想不到她的身世竟如此凄凉可怜，轻握着她的手：“姐姐若是想念义父，可以向皇上讨个恩典，恩准你义父入宫探望你。皇上不是不近情理之人，他一定会准许的。”
熙嫔饮了一杯酒，摇头道：“义父年事已高，京都路途遥远，我实在不忍心他受舟车劳顿之苦。”
一入宫门深似海，亲情于宫中的女子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东西。
“义父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今生都无法回报，只能日日祈祷义父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明月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水，轻声道：“只要姐姐活得开心快乐，便是报了他老人家一番养育之恩。”
“这一生即便到死我也逃不开这四面红墙。义父，汐儿敬您一杯。”熙嫔痴痴地笑着，执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寂静的夜里，两人同病相怜，你一杯我一杯，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熙嫔笑拉着明月，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妹妹，拿酒来，我们再喝！”
明月脸色通红，脑袋晕晕乎乎的，只见她嘴巴一开一合，笑道：“姐姐，你醉……了……”
“我……没……醉，拿酒来，我们……接着……喝……”熙嫔一面叫着，一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去找酒。
明月亦想站起来，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撑不住伏在桌上沉沉地睡去，是谁在耳畔轻轻地吟道：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翌日醒来，已是艳阳高照。明月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不由唤道：“水。”
一直守在榻边的阿满闻言忙跑过去斟了一杯茶递给她，撅着嘴道：“姐姐怎么喝那么多酒？”
明月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想起昨夜之事，问道：“熙嫔人呢？”
阿满惊讶道：“这是关睢宫，熙嫔当然是在她自己的寝宫。”
“昨晚熙嫔和我都喝醉了，你没有看到她人么？”
“昨晚我回来就看见姐姐喝醉了，一个人伏在桌上睡觉，没有看到熙嫔。”
明月微觉疑惑，昨晚她和熙嫔明明都喝醉了，难道熙嫔酒醉后还能自个儿走回去？想起海棠之事，遂问道：“昨晚你可有探听到什么？”
阿满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笑嘻嘻地道：“皇上身边的人口风可紧了，我磨了很久才打听到，原来是平阳王世子袁晟犯事了，皇上大发雷霆，将他关押在慎刑司。”
明月微微松了一口气。阿满嘻嘻笑道：“姐姐，你说平阳王世子会犯什么事？他那么好色，不会是想染指皇上的女人吧？”
明月心中一动，南宫昱一向对袁晟的荒唐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以这回会动怒将他关至慎刑司？难道他果真大胆与后宫嫔妃有染？
袁晟实际是用来牵制平阳王袁威的一颗棋子，杀不得动不得。他昨晚出事是咎由自取呢还是被人设局陷害？
若是被人设局陷害，那此人目的是想逼南宫昱下旨杀了袁晟，继而逼迫平阳王袁威造反。
最想让大新江山内乱莫过于杨昭。
昨晚宴席上袁晟望着海棠的双眼满是深情，绝不像是初次认识。
难道海棠混进宫便是为了设局暗害袁晟？
明月心底升起一丝慌乱，袁晟若死了，天下必乱！她要阻止杨昭的阴谋！遂翻身下床，简单地洗漱一番，取过一件杨妃色绣芙蓉花广袖襦裙，刚刚褪下身上的衣裙，一条碧水色丝帕忽飘落于地。
明月微微一惊，俯身拾起，蓦地脸色大变，只见碧水色的丝帕上竟写着六个血字：
对不起，妹妹。汐。
熙嫔的闺名叫姜沅汐！丝帕是她留下的。
昨晚熙嫔是故意灌醉她！
明月心念一动，匆匆换上衣裙带，又蹲下身翻地上的衣物，果然那枚御赐的金牌不见了踪影。
南宫昱曾给过她一面金牌，金牌上刻有四个字：如朕亲临。凭金牌可以直接进入含元殿，无需任何人通禀。任何人执此金牌亦可以随意出入宫禁。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里逐渐清晰。熙嫔她竟然是……
明月脸色煞白，心底生起一股酸涩：姐姐，你怎么这么傻……
阿满亦看到丝帕上的血字，惊道：“熙嫔娘娘做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情？”
明月没有时间同她解释，立即命人传了轿辇，匆匆赶向瑶光殿。
瑶光殿。静谧无声。
地上鎏金蕃莲花纹大鼎里焚着熟悉的蘅芜香，殿内竟无一人。
明月穿过重重纱幔，径直向寝殿行去，每走一步，心便颤了一下。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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