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丝商-第四十章生旦末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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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玉和萧武带着百十号的讨债人马浩浩荡荡地奔赴南京去了。这是纯如给周玉出的主意,虽说这个主意听起来并不是什么绝佳的妙计,但周玉也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试上一试。但他也知道成败也就在此一举,如果不能成功,往后再去江宁织造衙门讨要起银两来,只能是难上加难了!

    到了南京之后,按照事先的安排,周玉先是隐藏在织造衙门附近的一个角落里,并没有露面。而这百十号的人在漕帮十几个弟子的带领下,将织造衙门的大门团团围住,这些人各个穿得都是衣衫褴褛破旧不堪,脸上菜色十足,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就是佝偻着背,拄着拐杖上了岁数的人和缺只胳膊少条腿的残疾人也不在少数。还有一些人扮做路边的看客,在那里指指点点、比比划划,附和着也在痛斥织造衙门欠老百姓的钱不还,主官朱郎中为官不为民做主的种种作为。路过织造衙门的本地人也忍不住被这架势吸引了停住了脚步,站得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本着看热闹的心理,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织造衙门前人声鼎沸,摩拳擦掌,叫骂声不绝于耳,乱成了一锅浆糊。

    几个嗓门大的人,把双手围成一个喇叭筒状扯着脖子喊,“织造衙门不讲信用,欠账这么久了,就是把银子放在库里生了锈,也不拿出来还钱”,“朱织造贪污公款,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却是不想让老百姓过去这个年,你没安好心”,“老百姓有饭吃不上,有病看不起,织造衙门逼着百姓卖儿又卖女”,“在这么下去,眼看着就要逼死人命了!”等等言辞。还有几个老妇人,被十几个壮小伙托举着,勉强地爬上了衙门大门旁边的那几棵歪脖树,在那树上挂好了三尺白绫,准备上吊自杀。有些人家带来的孩子,也不知所以地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么多人在织造衙门口大呼小叫,早已经把织造的主官朱郎中给惊动了,他连忙派出衙役出去打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衙役回来向他禀告,说是一群老百姓围住了衙门的大门,口口声声在嚷着朝衙门和朱大人讨债。

    朱郎中听不明白这百姓和他来讨债是什么意思,他织造衙门也是从来不和百姓打交道的,何来欠他们的钱呢?他忙带着衙役赶到了大门口,挤着门缝往外面偷瞧,一看这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朱郎中看到这个场景,他知道他不能贸然出去,这外面的这群人明显带着要吃了人的架势,他连忙往后退了十来丈的光景,才命令十几个拿着水火棍的衙役冲出门去把外面的人群驱散。

    衙役们平时吃饱了没事,养尊处优惯了,此时看见主子就在眼前亲自上阵指挥,正是给自己长官长脸,也是自己露脸出风头的好时机,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这十几个衙役抖擞起威风来,猛然间地打开了大门,抡起棍子就往最靠近门口的几个人身上打。

    他们以为一群手无寸铁的臭老百姓,无非就是来虚张声势咋呼一下而已,没头没脑地往他们脑袋上抡上几棍子,这些人也就会哭爹喊娘,抱头鼠窜,最后作鸟兽散了。可令他们惊讶的是,几棍子打下去,这几个人连半点反应没有,没有一点惊恐之色,也没有发出他们想象中应听到的哀嚎声,这人群就如一个大铁桶一般纹丝未动,桶里的人更是井然有序,没有乱了一点阵脚的迹象,只是对织造衙门的喊话声更大了,大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架势。

    十几个衙役从没有见过这个阵势,都现出了目瞪口呆的脸色,也是刚才出的力气过多,有些累了,一时间都停下手来,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有些毛楞的衙役看几棍子下去并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肚子里也是满满的窝火憋气,他再次抡圆了膀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人群中一个看似身材瘦弱的人砸去,他想,他这一棍子下去,对方不死也得落下了终身残废,否则,他们这些人今天也真是在朱大人面前丢人现眼了,日后还怎么能在大人面前显能吹牛?他要借此机会,挽回他们这些做衙役们的颜面。

    只听“咔嚓”的一声,水火棍断成了两截,自己的臂膀也被震的酸麻,随后他手中的那半截棍子也“哐啷”一声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地上。再看眼前那个瘦小被他打的人,站在乃还是纹丝不动,只是用手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好像在告诉那个毛楞的衙役,把他的衣服弄皱吧了!

    十几个衙役看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心里明白这对方哪是平常的百姓啊,分明都是武林里的高手,只是人家没有还手,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而已,当然,就是还手了,自己也是看不出来的。可好在是对方没是出手,否则,此刻他们这群人怕都是早没了这条小命。其中有几个胆子小的衙役都吓得尿了裤子,他们知道今天是碰到了硬茬儿了,一时间这些衙役醒悟过来,提拉着棍子就往衙门里面跑,任凭朱郎中远远地怎么叫喊,一个衙役也没有想着把织造衙门大门再次关上的。

    朱郎中看衙役们败下阵来,怕这群人立时就会冲进衙门里来闹事,法不责众,那样的后果可是不堪设想,所以他也是慌忙地往衙门里跑,呼哧带喘,甚为狼狈的样子。可跑了几十步,朱郎中感觉不太对劲,他明显感觉到门外的那群人并没有冲进衙门里来追赶他们。他定了定心神,收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再看那群人还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是只如从前,只是站在歪脖树上寻死上吊的那几个老婆子都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扯着绳索就要挂在自己脖子上了。

    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广客隆”东家特意雇人来要账的?看着像,又不像。不像的是,这人群之中真是有穷苦百姓模样,怕真是因这他们、周家和织造衙门的三角债务过不了年关,没了法子,自发结伴来朝他朱大人讨债来的;你说像,还真有几分像的道理,这群人冲不散、打不烂,明显有着是事先做好准备,组织起来的痕迹,这不像是普通百姓的作为。

    你说他们真要是能冲进这衙门里来也就好了,朱郎中他早已经派人从后门骑在马上等着,只等他下令,那人就去两江总督高大人那里去搬救兵。一旦这些人冲击进衙门里,那就可以给他们治个“叛乱暴动,武力对抗朝廷”的谋逆大罪,先给他们关进大牢里待上几天再说,也容自己查一查这群人的背景和主谋。可这些人偏偏还是站在那衙门口,没有一点要冲闯进来的意思,就是高大人派的人马来了,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人家只是在你衙门外面吵嚷,并没有犯什么罪过,寻不着什么由头来抓人,何况还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穷苦百姓,再说,有可能还会让高晋大人引起误会,一纸奏折将这令人尴尬的事给捅到朝廷里去,无论自己对错,在自己衙门口发生的事,都不好辩解什么。

    要说这衙门不怕平常百姓,当然也不怕无赖地痞,就怕他们闹起事情来,越闹得动静越来越大,知法,还会用法,你挑不出由头来整治他们,这样下去就很难办。这在衙门口大吵大嚷的实在是让人不好看,看样子,还不是一时一刻就会主动散去的,自己刚来这江宁织造上任有一年多的光景,就在自己的衙门口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很难堪的事情。况且,无论那要寻死上吊的老妇人是真是假,但万一一个不留神,真挂在那歪脖树上一扭头死了,那可真是不好和朝廷交待的,这马上就要过年的光景里,官府逼死了人命那还了得,乾隆爷不但得拔了他这头上之不易的顶戴花翎,还得实实在在地在他身上扒一层皮才能罢休。

    朱大人想到这里,胆子不由得也壮了一些,他知道这些人不会拿他的性命怎么样。他甩了甩马蹄袖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正了正头上的官帽,尽量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来到了衙门口。但他只是站在衙门的大门里,没有往门外迈出半步和门外的这群人说话。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是这织造衙门的主事,我姓朱,你们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说清楚,你们这么做,这是要闹哪门子邪风?你们当中有没有领头出幺蛾子的人,出来和本大人讲话!”朱大人尽量在做出官家的做派,打着官腔,他决不能做出给朝廷丢脸面的事情。

    那十几个衙役看那群人没有对朱郎中怎么样,朱郎中也好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很是镇定的样子,他们也都小跑折返回来,拄着水火棍,围拢在朱郎中的身后,一声也不吭,就像是和门外看热闹的人一样,都竖起了半个耳朵在听,样子是十分的滑稽可笑。

    “朱大人,莫怪我们生事,实在是生活清苦难以为继,特别是这年关将近,我们老百姓眼看着这年关都过不去,家里有老人孩子的没食吃,有病的婆子的没钱治,有死的连口棺材都没钱买,朱大人,我们真是没有了活路才来找您的。”一个青年汉子从人群中闪了出来对着朱大人说。

    “你们没钱,我也没什么法子可帮你们!再说,我也不欠你们的钱,你们这是不是走错了大门口?我织造衙门从来不和百姓打交道。”朱大人义正言辞地说。

    “朱大人,你衙门不欠我们钱不假,可我们把茧和丝都卖给了‘广客隆’的周家是真。周家又把生丝卖给了你织造衙门,兜这么一圈,你们织造衙门的丝最终还是从我们这买来的。这眼看着周家没钱还我们,快破了产,我们只能来找你讨要。”青年汉子不卑不亢地答道。

    “你们这是强词夺理!”朱大人高声喝到。

    接着,朱郎中又半是解释半是威胁地对那汉子说:“这是哪门子道理?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管周家要钱天经地义,朝我织造衙门讨要是一点也没有道理!快都散了吧!”

    “看来朱大人是不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了!那也好,我们也就没什么其它的活路了,只好就在你这衙门口外边支起棚子和锅来,在这里陪着朱大人一起过年了!郑老四,你和几个兄弟去这南京的街头敲锣打鼓发一发咱那单子,让南京的父老乡亲给咱评评理。马老五,你再带着几个兄弟去总督衙门撞那有冤情的钟,请高大人来这里给咱们评评理做个主。”青年汉子吩咐道。

    被称作郑老四和马老五的两个人听见了吩咐,马上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分别呼唤二十几号人就要分头行动。那几个站在歪脖树上的老婆子,听到汉子说完,也立马哭天喊地顿足捶胸起来,把那三尺凌子重新挽了一个圈套在自己脖子上,跃跃欲试,就差那最后一跳,也就算立马丢了性命,做了冤死鬼。

    朱大人看到眼前这般情况,知道今天要是不随了这些人的心愿,真是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了,这班人马是明显着想把事态不断扩大,弄出的动静越大越好的样子,这样下去,对自己越来越是不利,也逼的自己越来越被动。

    “还是告诉你们那一句话,我和你们谈不着银子的事。要谈,我也是和‘广客隆’的东家谈,可他今天不在这,我也是没着。你们暂且散去,等年后,我派人将他找来,和他谈完之后,自然会有结果通知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朱郎中想尽快息事宁人,平息了这件事情,再说那周家的货款他确实也应该是给了,朝廷早已经把那批专款专用的银两拨了下来,放在织造衙门的账房里都快长毛绿了,只是周玉他太不懂事,一毛不想拔的样子,放款的事也就是让他一直压了下来。但他现在绝不能在这群老百姓面前认怂跌份儿,传出去让人耻笑自己不说,也失了朝廷的体面尊严,他要找个合适的台阶让自己慢慢下来再说。

    “朱大人,您别忙着说找不到‘广客隆’的东家,前十几日,我们怕他逃债跑了,就早已经将他给看管了起来,现在我们就派人给他押来,你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把帐算清楚,我们也好听个明白。”那个青年汉子显然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朗声说道。

    朱郎中心下暗自叫苦,看来今天他想躲也是躲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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