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婚礼大赦和正名似乎不是一个概念吧?”她说,“虽然听上去都是无罪了,但性质却完全不一样,您是觉得我文化水平不高,故意来考我的吗?”
原本放在她肩头的手指迅速收拢,长长的指甲透过她的衣衫抠进肉里:“姝儿是朕的皇子,不败将军府是朕的将府,你真的以为他们会为了你而反朕吗?”
“他们没有反你。”严小白忍着右肩上的痛,“他们只是为天下人讨一个真相而已。”
“真相?”老皇帝轻笑一声,“真相就是严不平的确死有余辜!”
二十四年前,老皇帝微服私访隐匿身份来到扬州,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叫颜夕的女子,两人情投意合,天地为媒,结为夫妻。
三个月后,颜夕怀孕,也正在此时,暹罗国人侵犯边疆,老皇帝并未告诉颜夕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一个月后会回来接她,然而他这一去竟是大半年之久,等他再一次回到扬州,看到的却是颜夕的坟冢。
虽然他一生女人无数,可颜夕却是他心中永远抹不掉的痛。
当地官差回禀说颜夕跟着几个村姑在江边洗衣服,正巧遇到江湖侠客严不平与一群强盗决斗,颜夕在跟着村姑们逃跑时掉落激流中,等找到她的时候就只有一具冰凉尸体,连带腹中胎儿都失踪不见了……
“当时曾有人看到严不平紧跟着颜夕跳入激流之中,他曾试图救她却没有成功,两人双双被冲走。朕以为他死了,也没有办法再去追究,只能怪老天不仁,让朕跟颜夕阴阳两隔!可谁知道时隔两年之后,齐定山居然会将他带上大殿,带到朕的面前来!”
老皇帝异常激动的问严小白:“你说朕为了保住皇位而滥杀无辜,那他呢?他为了他那江湖大侠的名号,害死颜夕,害死朕的孩儿,是不是也同样自私冷酷!”
严小白没想到当年这件冤案里居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件事情,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严不平害死朕的挚爱,害死了朕的孩儿,那朕杀他,杀他的孩儿是不是天经地义?”老皇帝走到她的面前,原本浑浊的眼睛在此刻居然如刀子一般锋利。
“严不平顶多算是过失致人死亡,不能算是杀人,罪不至死,更不该祸及家人。”严小白用现代的法律来衡量整件事情的责任。
老皇帝冷笑:“你是他的女儿,你自然为他开脱。更何况你那个母亲属于无辜吗?当年要不是暹罗人来犯,朕怎么会留颜夕一个人在扬州?又怎么会让她挺着大肚子去洗衣服?你母亲最后被野兽咬死,也是活该!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该还的,迟早要还,那是你父母欠朕的!”
严小白深深叹了口气,这世上果然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的……
话到这里,老皇帝也不再遮掩,直接甩出两条路让她自己选。要嘛配合皇帝在众人面前演一出“严小白服罪,皇帝仁慈,宽恕其罪。”;要嘛就直接投入天牢,等秋后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陛下宁愿颠覆天下,也不愿意还严不平一个公道是吗?”严小白问。
“颠覆天下?”老皇帝忍不住轻笑起来,“你真的以为李姝和不败将军府有这个能力颠覆朕的天下?严姑娘,果真是一点都不懂政治。”
老皇帝的话很明白,他的两个儿子在他眼皮底下在做什么他都知道,他的臣民想做什么,他也知道,只要不触及他的利益,他们哪怕是互相争斗得头破血流,他都不会插手,但如果他们要对付他,那对不起,他会让他们全部都死的连渣都不剩!
“没想到你对自己的儿子,自己的臣民都如此狠心。”古话曾言:帝王薄情,果然是一点没错。
“你可以向朕臣服。”老皇帝道,“这样你自由了,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严小白低头苦笑。
老皇帝以为她终于屈服,不由道:“皆大欢喜才是最好的结局。”
谁料她却抬起头冲皇帝道:“将我押入天牢吧。”
老皇帝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爆出来了:“你宁愿让大家跟着你玉石俱焚都不愿意放弃为你早就死去的父亲平反吗?为了一个死人,哪怕让现在活着的所有人都死了,也在所不惜吗?”
严小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得喃喃一句:“我要是选择服罪,齐泽会看不起我的……”
被内庭军押着走出阁楼,严小白还想找找慕容清,让他把压缩包还给自己,却见一艘小船匆匆而来,船上下来一个人,见她被人押出来猛地一愣,随即便张开双臂对着阁楼就直接大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严小白罪不至死,不能杀啊!”
原来是穆光文为严小白求情来了。
“穆少卿!”一个太监快步从阁楼里出来,几乎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直接道,“皇上念你这几日劳苦,让您不必再回光禄寺候职,您早些回去歇着吧。”
穆光文瞬间就跟被雷劈了一样,继续保持着双手向上的样子,一动不动。他可才只说了一句话,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啊!
倒是随后而来的内阁学士小声道:“爱婿,走吧,龙颜大怒了!”
哎,穆光文果然是没什么用的。
再次来到光禄寺,走的却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原来上一次李姝走的是贵人道,去的是专门接待皇亲贵族的正厅,而此刻自己走的这条布满渣滓和青苔以及斑斑血迹的才是犯人该走的路,这里的人称之为“阴司道”。
蜿蜒“阴司道”尽头是“棒杀处”,好好的一间房子,拆了前后墙,不为别的,就为方便将犯人抬进抬出。
大唐律法,但凡入狱者不问对错缘由,一律先打一百杀威棒,既杀了入狱者的脾气,也让他们入狱后反抗不得。而往往十个入狱者中,至少三人会命丧此处,所以大唐民众轻易不敢犯罪。
“棒杀处”中间摆着一块犹如贵妃榻一般的长型岩石,上面遍布不知名的黑色痕迹,多少亡魂囚禁于此,真是光看就已经令人背脊发凉。
为便于冲洗血迹,牢头们在岩石两边挖了两条深深的沟渠,日累月积形成两道发臭的血渠,上面蚊蝇满布,尚未靠近就已经被熏的头晕眼花。
两个官差将她架上岩石,怕她挣扎又帮上手脚,严小白很想表现的大义凌然一些,但无奈天生的胆子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还未开打就已经浑身发抖,止都止不住。
一个老官差从边上肮脏的水桶里捞出一根一尺长的木头,冲严小白道:“咬住,别一会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那木头又黑又脏,还遍布齿印,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含嘴里咬过,要严小白咬这根木头,她宁愿死。
老官差见惯了这种不听话的,也不多说,直接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就要往她嘴里塞,也就在此时,忽听边上有人叫:“哎,等等,那木头都烂成那样了根本不经咬,还是换块新的吧。”
那人说着便上前,将一块崭新的松木条搁进了她嘴里。这木头跟老官差手里的完全不一样,天然松木还带着一股淡淡清香,显然是块上好的木料,为怕木刺伤到她,还特意打磨圆润,连边角都做过处理。
“姑娘放心,一会儿行刑的官差都已经打过招呼,他们只用三成力道。”那人偷偷说了一句,却又面无表情的转身,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严小白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心里明白应该是齐泽做了安排,一颗心也就定了下来。
一百杀威棒,每一棍下去便有人在边上报数,绝不多打也绝不少打。
虽然那人说只用三成力,可这三成力却依旧让她疼的生不如死。才过三十,屁股已经一片血红,衣服连着血肉,那叫一个惨。
严小白嘴里喊着松木叫唤不得,眼泪鼻涕不停的往外流,好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都被一捧腥臭的凉水给泼醒了,然后继续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数数人的每一次开口都让严小白以为是跨了一个世纪,直到那声“一百”响起,她两眼一闭,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跟死人一样被拖进天牢里,严小白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又来到了白雪涧,又见到了那个一身白衣的罗诚。
他独自一人从竹屋缓缓走上山峦之巅,迎着苍茫天下,无喜无悲。
淡褐色的眼眸直视前方,像是望着千百里外的云海又像是什么都不曾看到……
“诚哥……”严小白忍不住唤他。
而他依旧一动不动。
天空飘起白雪,遍布山林的白梅也争相绽放,构成一个纯白的世界。
他伸出右手接了两片雪花,忽然呢喃一声:“小白?”
严小白忙道:“是我,是我。”她往前几步想要去拉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他的身边。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罗诚明明就在眼前,可不管她怎么奔,怎么跑都永远跟他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
“诚哥!”她大喊着,可他根本无动于衷。
心,在这一刻痛得无法呼吸,严小白很清楚的意识到,他们站在了两个时空中,她能看到他,能听到他,但再也无法触及到他……
眼泪浸湿眼眶,她一声声的唤着“诚哥,诚哥……”
而那个白衣的男子却望着漫天白雪满目孤寂,天地之大,却惟留他一人,这是何等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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