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亦是如此。
天才的演员，就像是一张纯净瑕白的纸张，任何人只要在上边滴上一点墨，便能在那白纸之上渲染开来，变成故事。
苏己远远谈不上天才。
但她身上有种相当古怪的特质。
她很少分析人物，在很多时候的表演上边，也显得相当随性。
说白了，就是别人让她怎么演，她就怎么演。
可是偏生就是这么一古怪随性的人，却往往能在很多时候的临场表扬之中，将自己体内所蕴含的力量，给爆发出来。
《司努司姆姆力克的恋人》时，被由纪刺激到了。《三叶篇》时，被气氛刺激到了。《食灵零》里边，则是纯碎被黄泉这个角色，给激到了。
这样的表演，很特别，给予的刺激越强烈，她表现出来的东西，也越精彩。
但在《子不语》中，这个方法行不通。
因为苏己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子不语》太过于平淡，平淡无奇，平淡到没有什么刺激，只是平平仄仄，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娓娓道着些，稀松平常的事。
虽说是怪力乱神。
……
夏妲还在一旁低声和涂老爷子说些什么。
“老爷子别紧张，对，台词不多的，要凶，要凶！不能笑，那是个陌生孩子，莫名其妙的闯到您工作的地方，您怎么能还朝她笑呢。”
涂老爷子干咳几声，叼着的烟斗没有点上，呵呵笑道。
“小仙女……绫丫头这姑娘生得这么好看，实在是凶不起来啊。”
夏妲翻了个白眼，依旧在循循善诱。
“您就当她是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就算她调皮，我也凶不起来啊。”老爷子呵呵笑着，远远望了一眼旁边的苏己：“那姑娘太可爱了，像我孙女一样。”
夏妲继续翻了翻白眼，有些无可奈何。
但旋即又想起，一些在街头巷尾之中，听到的传闻，想着，也没多思虑，就说出了口。
“那您就把她当成您的闺女，就那个嫁到了远方，不长回来的大女儿，您给她摆脸色看。”
话语刚落，夏妲自己就有些后悔了。
老爷子不说话，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下眼皮微微颤了颤，一向脾气极好的老头子，却是隐隐叹了声息。
本就是，让脾气开朗和蔼的涂老爷子，去饰演凶神恶煞的穆老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不好意思……”夏导有些讪讪。
老爷子摸了摸旁边的烟袋，然后忽地出声问道。
“能抽烟吗？”
本来挺排斥的，但这个时候的夏导演，却不好出声拒绝。
老爷子也不在理她，摸摸索索的抖了点烟草摆在上边，然后用火机点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烟斗放下。
“放心吧。”他说：“老头子我呢，半截身子已经进到了土里边。我也知道，你们拍这样的戏，对黔阳好。”
“我会好好拍着的。”
听外边的传闻说，老爷子和他女儿关系一向不太好，一年到头，也不见到那女儿回家几次，说是那女儿嫌老家里穷，嫌她父亲是老古董，抱着一门老手艺死死不放。
半截身子已经进到土里了么。
夏妲咬了咬嘴唇。
她明明很喜欢老人才是，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涂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子。
那本就因为年老而微微驼下的背影，此时显得有些格外的佝偻。
一直蕴在嘴边的对不起，始终没有说出口。
修整结束，拍摄继续。
摄影师EKIN扛着个摄影机，场记远远打了一板。
“Action！”
……
“师父，啊历抓到一个小偷！”
壮硕的高大男子，就这样拎着苏己连身裙。
“不是的！不是的！”
身子纤细的女孩，辩解道。
屋子里边，面容阴沉的老人看也不看，依旧专注的盯着木板，鼻梁上边挂着的老花镜，微微滑落。
“关门。”
声音阴冷。
傻子徒弟呆呆应道。
“哦。”
伸手一推，就想把那瘦小的姑娘，推出楼外。
“……等，等等！”
还未关紧的门缝里边，女孩站在那儿。
有些怯怯，有些微微羞涩……又有些，娇蛮无赖的撒着娇！
“我，我是来送茶和点心的！”
漂亮面容上的微羞笑容，有些讨好，又有不一样的东西。
她是苏己，又不像苏己，她是小语，又不像是小语。
游离在片场之外的由纪，看得格外的专注。
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这样的机遇，也许一辈子也很难碰上个几次。
虽然之前苏己说得迷迷糊糊，但她知道，她也能理解，苏己所表达东西。
因为她们都是演员。
加油。
她在心底默默念道。
如果跨越过去，那么，那扇门后边的风景，伸手可及。
夏妲已然怔住。
这是她等待许久了的，期望之中的，苏己的好状态。
而处于镜头之下的苏己，感觉更为明显一些。
她想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他的老家，他的衡县。
他那位在他年幼时期，就已经过世了的爷爷。
小时候，约莫是自己六岁的样子？大概是七岁？
爷爷常常坐在旧旧的老宅里边，房间很小，电视一直开着，墙壁上的老挂钟，嘀嗒嘀嗒响个不停，像是某个错乱的时空。
老屋常年不见阳光，采光不好。
爷爷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叨叙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爷爷的脾气很怪，有时很好，喜欢讲话，有时不好，但也不骂人，就一个人坐在那儿，呆呆的看着电视。
那个时候起，爷爷的身体就很不好，但他不喜欢去医院，然后身为医生的姑妈就会把挂瓶带会家里，然后挂在一旁的挂钩上。
那会儿，家里还不怎么好，老爹做财会的，特抠门，不会给他零花用。每当这个时候，苏己就偷偷跑回老宅，一边和爷爷聊天，听着爷爷讲他那，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当完听众，快要上课。
她就微微涩涩的提了提。
“爷爷，给我五毛钱！”
爷爷就笑，很宽容，很和善的笑。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为的那五毛钱，还是为的，爷爷的故事。
老木匠卷尾，夏妲是这么说的。
“我始终记得祖父的叹息，你要快点长大，爷爷有很多故事，要讲给你听。”
可惜，孩子啊，总是长得太慢。
苏己想起了那时候自己与爷爷撒娇时的神情。
还是孩童的自己，格外的无良。
苏己睁了睁眼睛，眉眼之间，微羞笑容。
清美无双。
“穆爷爷，妈妈说，梅子茶，是清热降火的。”
一杯五毛。
涂老爷子看着她，先是呆滞，随后，飒然一笑。
被明晃晃的小脸这么一望，老爷子又忘了戏。
满是皱纹的脸，堆在了一起，笑得格外开心。
但是很快，笑容怔住。
然后，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直勾勾的，就这样倒下。
站得最近的苏己第一时间反映了过来，径直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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