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己略微拘束，端坐在房间里的是榻榻米上。
狭窄的客厅里。
濑户女士挑了挑眉间，低声问道。
“茶可以么？”
她的日语发音相当别扭，似乎还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
苏己抬头望她，没有说话。
“那就茶叶好了。”
没等苏己回答，濑户女士便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很强势的一个女人嘛。
苏己扬眉。
泡茶的工序，却不是常见的日本茶道，反倒更像是，在中国那边学来的方式。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中国的茶道呢？
就是一个玻璃杯，一杯热水，然后把茶叶倒进去。
完成了。
听起来是不是特随便？
当濑户女士将这么一杯茶水，摆放到苏己面前时，苏己依旧有些愕然。
她端起，晃了晃，透过玻璃杯，还能看到，茶叶的叶片，在温水之中，缓缓舒展开的姿态。
水杯有些烫手。
于是她没喝。
她觉得现在的状态十分诡异，这里，是她的家，而一个明明就是离家有足足十余年的女人，现在却用着一副主人家的姿态，站在这儿，笑意盈盈的招呼着她，仿佛在这个家里，苏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人，这种感觉，让苏己感觉得相当的不舒服。
她想找回些许的主动权，沉吟了半响，开口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濑户女士抿嘴轻笑。
“昨天，好久没回日本了，感觉有些不太习惯呢。”
“秋棠呢。”
“在壁橱里睡着呢。”
“她还好吗？”
“似乎不太好，昨晚见到我之后，一直躲着，偷偷在哭。”
苏己一问，她一答，苏己没有将她唤作是母亲，而濑户女士，也没有多问，只是平平静静的，像是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闲话家常。
望着那张清冷与淡默交织，干净且漂亮的脸旁，苏己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痕迹，想将眼前的女人，和自己的母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可是她做不到。
所以那一声母亲，却也怎么都喊不出口来。
“你几年没回日本了？”
苏己双手捧着玻璃杯，热水的温度透过杯面，传递到了掌心。
听到这个话题，濑户女士微微一怔，随后平淡道。
“应该也有十年了。”
十年了…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听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苏己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愠怒。
她将水杯重重一摔，压低声音，一字一顿的，缓声说道。
“既然都在那边呆了十年，那为什么还要回来？”
气氛忽然之间滞了滞。
那张与苏己没有半分相似的面容上边，竟是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一丝怅然，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的注视着苏己。
濑户女士很漂亮，这个时候她，年纪已经超过四十。但肌肤依旧有瓷器感，脸蛋精致，就说相貌的相似度上边，她其实更像是成年后的秋棠，少了一份清稚嫩，却又多了一丝丝成熟与感性。
苏己没来由的心一软，她放缓了声音，无奈且无辜。
“一走就是十年，你这样做的话，对得起秋棠吗？”
濑户女士沉默，随后摇了摇头。
“丫头从昨晚到现在，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这很像是丫头的性子。
苏己叹气，轻轻站起，走到了房间里边，轻轻拉开壁橱。
丫头倦缩在壁橱里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双手紧紧抓着辈子，眉头紧皱，眼角处，还挂极为清晰的泪痕。
苏己小心奕奕将被角盖好，又轻轻拉着壁橱的门框。
这才转过头来，直视着濑户女士。
“我们出去说吧。”
……
清晨，微冷。
东京这所城市似乎永远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
苏己在这座城市呆了有快四年，她始终有些不太适应，这里不像她前一世的家乡，狭窄，落后。
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所构建成的城市轮廓，深邃得似乎能要一切都吞噬进去，在这样巨大的城市之中，人类渺小得就像是只蝼蚁，细不可闻。
两人在清冷的东京街道上边，缓步行走着。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在中国的时候，都是这样，习惯了。”
“这些年来，一直都呆在中国？”
“对。”
“中国哪儿？”
“在西南的一所小县城里，名叫衡县。”
苏己默然。
她情愿相信这一切仅仅是个巧合。
那个生她养她的小镇里，住着一对不负责任的神仙眷侣？
她忽道。
“两年前我去过衡县。”
濑户女士好奇，语气讶然。
“为什么会去那儿？该不会是？要找我们？”
苏己摇了摇头。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找你们，一次都没有。”
“真是无情呐。”她笑笑，却没有介意苏己的坦白与直接。
从巷子里走出，是一条很宽敞的正路，两人缓缓越过步行街，走上天桥，随后在天桥的中央停滞住了。
东京这座城市很古怪，天桥下边的车辆，人群，熙来熙往，拥挤不堪。但就算如此，也依旧能给人一种别样的安静感。
“不知不觉也长得这么高了，原来还在拍摄《狐之魔女》时，不过就这么小小一只。”
濑户女士笑笑，随手比划着，轻声细语，低声念叨。
“狐之美少女，参上。”
她说着，自己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是小时候的苏己可爱些，现在大了，一点都不好玩了。”
苏己看着她，嘴角忍不住犯起了一丝讥讽，眸子轻轻一扫，最后一丝笑意，终于落下了去。
她很是看不惯，像濑户女士这般，装做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是看到，天桥的楼梯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
是愁哥。
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站在角落处，望着两个他的至亲，呆滞了许久，才缓声开口道。
“妈，妹……跟我回家吧。”
两人对视一眼，终归，还是轻叹出声。
家吗？
这个字眼，听起来实在有些太过于讽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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