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户女士终归还是回了东京。
是小助理亲自送她去的电车站。
苏己没去，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影棚里边，配合着新房，筹备着《魔法少女小圆》这个故事，最后的收尾工作。
故事的最后，镜头就有些零散了，东一些西一些的，有些突兀及跳跃，但又很好的衔接在了一起。
比如早上的这场戏，美树纱耶加的葬礼。
自从经历过前两天难场戏份的刺激，几个小主演的情绪瞬间透通了很多。
从那一刻之后，很多镜头的拍摄就简单了许多，每个场景，每个眼神，都不需要新房去亲自说戏，只用简单的聊聊自己想要的效果，念头就瞬间通达。
……
“从十二日起失踪的，私立见泷原中学二年级的美树纱耶加，今日凌晨在室内公寓中发现了遗体……”
“发现的现场没有争斗的痕迹，警方正从案件和事故两方面推进调查。”
芦田璃那拿着把伞，站在房间外的街角处，伞骨微微低垂，阴影将她的鼻梁往上，全部遮掩住了。
“欢迎回来。”
扮演着鹿目圆母亲，鹿目询子的演员是名叫后藤经惟的中年女性，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制服，黑色丝袜。此时着望着芦田璃那，轻轻笑着。
那笑容有些特别，紧闭着嘴唇，弧度微翘，唯独眼中，没有一丝感情的色彩。
看上去，总让人觉得那笑容有些刻意虚假。
芦田璃那走入房间，镜头也随之一转，切到屋子中。
“喂，小圆。”
“嗯？”
“纱耶加的事情，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嗯。”
芦田璃那简单的回应了两声，依旧低着头，新房很刻意的叮嘱摄影师，让他将镜头钉死在芦田璃那的胸口处，所以在接连的几个镜头中，始终没办法看到芦田璃那的双眼。
她现在处于一种古怪且悲伤的状态中，鼻梁，唇角，瘦弱的身躯……惹人怜爱，楚楚可怜。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有那么一秒钟里，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哭泣出声。
可是她没有，她抬起头来，笑得格外勉强。
“妈，我累了，我想回房间。”
后藤经惟微微一怔，随后点头。
“嗯。”
镜头捕捉到了，芦田璃那望着后藤经惟的眼神，很淡很默，随后就这样，转过身子，步入了阴暗的过道里边。
对戏很讲究画面的平衡感，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安静的话，必须要由另外一个人去反衬，这一刻，芦田璃那已经很好的将那份悲伤与失落，体现到了淋漓尽致，后藤经惟就不能太过咄咄逼人，否则很容易，就会让那芦田压抑着的情绪，爆发出来。
镜头再一次的扭转，来到房间里边。
小丫头平躺在床铺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纱耶加和杏子都死了呢。”
她像似在自言自语。
却有人搭上了话。
“并不是意外的发展呢，很早以前就有预兆了。”
镜头一切，打到窗户上边，那似乎永远亮着荧光灯的侧面，映衬出一张清美无双的剪影。
这一次不用苏己真人出镜头，只需要露出一个影子，两人对话，就算完成。
芦田璃那转身，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你是说这样无所谓吗！大家可以说是为你而死啊！”
小丫头声音依旧带着一抹怯怯，像是在质问，又有些恐惧。
“呵……”苏己发出一声极为古怪的笑声，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且毫无情感。
“比如说，你会对掉你吃掉的食物感觉到抬不起头来吗？”
“它们是通过怎么样的程序，才会变成一道道食材，摆到你们餐桌上的。”
“你有想过么？”
芦田璃那瞪大眼睛，随后双手抱着头。
“不要说了！”
“你的反应根本没有道理。”苏己又笑，跟刚刚那样，似乎又多了些不同。
透过荧光灯打到墙壁上的剪影，似乎也同样带上了笑意。
“你觉得这样的景象很残酷的话，说明你完全没有看清楚本质。”
“它们以成为人类粮食为前提，从生存竞争中被保护出来，无需担心被社会淘汰而繁殖着，牛，猪，鸡……和其它野生动物相比，作位物种繁衍后代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她的话语温吞如水，一点一点的荡漾着，却重重敲击在，一众人的心房之中。
芦田璃那的声音愈发低沉。
“你想说这是一样的吗？”
苏己摇头，很诚恳很用心的在解释。
“比这个好读解一些，我们并没有把人类当成是家畜，反而一直在对你们做出让步呢……”
那个样子，能叫做让步么？
“再怎么说，也是承认你们是智慧生命体的基础上，进行交涉的。”
芦田璃那闷闷哼了一声。
她演得愈发愈好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她的情绪也开始逐渐代入到故事之中。
“无法相信吗？”苏己轻佻一笑：“那就让你看看吧……孵化者，和人类共同走过的历史。”
停顿了微微有两秒，苏己的剪影，被窗户外的强荧光灯所放大，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苏己忽然笑了。
侧着脸，咧着嘴，就这样笑了。
“我们啊，从有历史以来，就开始干涉着你们的文明了，多到数不清的大量少女与孵化者签订下契约，实现希望，然后委身于绝望。”
“从祈祷中开始，以诅咒而结束。”
“这就是至今为止，大量的魔法少女，所重复的循环。”
苏己一个人站在剪影前方，娓娓道来，明明在说着很荒谬的语句，但那虔诚认真的口吻，严肃肃穆的欺骗与谎言，竟是让人觉得无比的真实。
或许换句话来说，这样的解释，对于孵化者来讲，根本就算不是上欺骗。
欺骗这种情感，本就是一种孵化者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情绪。
就像人类无法理解圈养中的食物，被端上餐桌，是个什么样的感情一样。
理解不了，也根本不想去理解。
你会介意你今天所吃下的食材，它的心情好或者是不好么？
如何嘶喊才能有自知之名？
芦田璃那的辩解，不过只是为了打破丘比所谓的那一套理论。
可是她反驳不能。
所以只得蜷缩在床铺上边，将脸埋在膝盖之中，不停的低喃。
“不是的……不是的……”
苏己依旧在继续着孵化者的理论。
“…其中也有给历史带来转机的故事。”
“或者是将社会引导向新的舞台的少女。”
芦田璃那终于忍不住，崩溃出声，她豁然抬起头来，声线微微拔高。
“大家……大家都是相信着你，没问你的，明明相信着你，却被你背叛，欺骗……”
声音里，已经隐隐带着些许哭腔……但只不过，是懦弱的虚张声势。
苏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墙壁上的剪影微微一怔，再次开口时，已经平添了一丝戏谑的味道。
这是剧本上边根本没有书写过的情绪，这是丘比原本就不应该有的情绪。
可是苏己演了出来。
“背叛你们的不是我们，是她们自己的祈祷。”
“无论什么希望，只要不符合常理，就一定会孕育出某种扭曲，最终从中产生灾难，也是自然的道理。”
她笑了笑，墙壁上的剪影，诡异且阴冷。
声音莫名变得高亢起来。
“如果将这种理所当然的结局说成是背叛的话，那么说到底的话，祈祷希望的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只此一句，或者说是仅此一句。
属于影后级别的气场，瞬间迸发出来。
此时此刻的苏己，躲在了荧光灯的后面，看不清楚她面容上的表情，只余下，那似乎已经深深铭刻在墙壁上边的光影，被无限放大，莞尔轻笑的嘴，就这样硬生生的撕裂开来，像似月牙般的弧度，越弯越大。
许是灯光，又或者是角度的问题。裂开的嘴巴，惨白的荧光灯，倒影出来的弧度，像是一张狰狞又血淋淋的大口，张着满嘴的红牙与血腥，似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新房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先总觉得，几名小主演，在前两天戏份里，已经成长到足以和苏己一较高下的程度。
但现在看来，还远远差得多了。
苏己仅仅凭借着一抹光影，一句台词，就让人感觉到似乎置身于冰窖里边，那种从头贯彻到脚底板上的颤栗感。
那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就像是全身上下都被浸泡进冰水里边，喘不上气，说不出话。
仅仅只是剪影！
因为角度安排的缘故，芦田璃那看不到此时苏己的表演，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至于被苏己的气场给带偏了节奏。
很微妙，也很庆幸。
站在监视器后边，用旁观者的角度观望着，都可以感受到这么强烈的震撼。
也不知道处于漩涡中心的芦田，如果此时正视着苏己，会有怎么样的想法？
有那么一两秒钟里，房间里在没别的声音，只见剪影上的苏己，很快收敛起那副表情。
“但是，不能说是愚蠢的哦。”
“由于她们的牺牲，才编制出人类的历史，这是事实。”
声音再一次的恢复了平淡。
芦田璃那从床铺上边蹲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这样以过去所流下全部的眼泪，为基石。”
“你们现在的生活，才得以成就。”
跪坐在床铺上的女孩，全身都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床单上边跌落。
或许是懊恼，或许在悲伤，但此时此刻的她，依旧在克制着情绪。
“如果你能正确认识到这些的话，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特别的看待，仅仅数人的命运呢？”
苏己仍旧在说。
芦田璃那坐在床铺上，不甘心的追问。
“……在一直看着她们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难道没有想去体会，大家有多么痛苦吗？”
苏己微微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但很快，声线在一次恢复到那令人作呕的平稳。
“如果我们能理解这些的话，就不用特意跑到这个星球上，也能解决问题了。”
“在我们的文明中，感情这种现象，只是极罕见的精神疾患……所以发现你们人类的时候，我们大吃一惊。”
“所有的个体都拥有各自的感情，还能够共存的世界。”
语调再次上扬，又带了一丝丝憧憬的味道。
“…简直无法想像。”
丫头背对着苏己的剪影，呆呆的做在床铺边缘。
“如果…如果你们，没有来过这个星球的话。”
……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老虚并没有让两人在对话中激烈的争执，只是很平淡的，一个讲叙，一个倾听。
苏己的表现方式，已经远远超过单纯的所谓的台词功底，又或者是肢体语言的范畴。
很多人在听完丘比的论述，或许会有这么一个反映。
好像这B家伙说的，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啊。
孵化者是什么？负责宏观调控宇宙中的所有种族？并且构成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循环？
它们的文明是未知的。
更像是一种类似古神文明，又或者脑洞大开的神话科幻体系。
所以说，它们是神？
瞎扯！
但事实上这种理论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可偏生，念出这一段台词的，是苏己，悄无声息，平静安宁，却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把这种扭曲生硬的理论，硬生生植入到你的记忆深处。
监视器后的新房，一瞬之间，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幸运。
只见镜头前边的芦田璃那，歪歪的蹲坐在那儿，扎成马尾的头发散落些许，遮住了额头，以及那双哭红了的双眼。
新房忽然想起，在《魔法少女小圆》开拍前，他和老虚闲聊过的，关于这部作品的一些小细节。
身为作品原作的虚渊玄，对于丘比，是这样定义的。
“你说它没感情，不不，它其实并不是没有情感，只是因为它所理解的情感，与人类并不相同。”
新房依稀记得，当时自己还问过他。
“那丘比对人类，是怀揣着怎么样的情感。”
老虚微笑，没有回答。
时至今天，苏己用她的表演，给这个问题，对上了一副完美的答卷。
是食欲。
作为三大欲望之一的食欲。
是一种恨不得将人类血肉剖开，然后在那血淋淋的模糊内脏上边，恶狠狠的嗜咬上一口的，疯狂的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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