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己破天荒的连汤汁都喝光，还意犹未尽的砸巴砸巴嘴。
七海却似乎没什么胃口，草草的动了两筷子，便放下碗。
两人也算合作过多次，虽然平时生活没什么交集，也谈不上什么知心，但总归也能算得上是好友。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苏己就忍不住问道。
“想什么呢？”
“没什么。”
聊天这种东西，本来就特看气氛，苏己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这么一闹，两人之间就更像是隔了层墙般，特生分。
想了想去，还是打算用彼此都熟悉的话题作为起点，既然都是电影人，熟悉的东西，自然就是电影了。
“我听由纪说，《花街》里边，有她的客串呢，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了？”
说到这儿，七海有些沉重，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故作坚强的笑了笑。
“嗯，是有她的客串，不过就是个几秒钟的镜头，脸都不露，所以也没放到故事里去宣传。”
苏己忍了半天，总归还是没有忍住。
“其实，《花街》我看了，感觉，有点…有点怪怪的，怎么说呢，就是觉得，风格和你不搭。”
她很努力的斟酌着措辞。
但话终归还是伤到了七海。
矮个子导演拧了拧眉头，眼眸中闪过一丝暗淡。
《花街》这个故事，风格确实和以往的七海不太相同。许是心态上有些变化，又或者是出于创新的念头，她一直在尝试，一直在改变。
但事实上，这样的改变，效果很不理想。
首先是故事的节奏很差，很凌乱，可能是七海太想把自己脑海中的故事给表现出来，所以把太多太多外人看不懂的东西，加在了里面，这样就导致画面很乱，逻辑没理清，甚至可以说，连一个完整的故事，都没有讲清楚。特别是故事的末尾，那莫名奇妙的独白，听起来像是在具象人性，但前言不搭后语的，更像是一个失控了的故事，深度没表现出来，反而让人觉得肤浅。
在这一点上，《狼孩子的雨和雪》就做得更为恰当一些。
简单的故事，直白易懂的剧情，却很清晰的讲明了一个主题，那就是成长……这个成长，可以指两个狼孩子的成长，也可以说是初为人母的小花，怎么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沉默了好一会儿，七海才轻声开口。
“我是希望能用做部电影，表现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算是我自己给自己的一个目标吧，突破自己。”
她说的很轻，很慢，显然她自己也明白，这个所谓的突破，就像是个镜花水月。
就她们合作的两部作品来说，《食灵零》，《司恋》，其实都是游走在社会边缘上，偏执性格的黑暗故事。但偏偏七海能在这样的故事中，表现出那仅剩的一丝光明……例如谏山黄泉在最后，对杀生石许愿的场景，又例如野坂望，在漆黑的夜空下，那清美的背影。
因为这样的反衬，才会显得黑暗中的那丝光明，如此的耀眼。
但现在七海变了。
她迷茫，怯懦，不敢推开那一扇门，寻找最后一丝仅剩的光明。所以才有了《花街》，这样零散杂乱且不像是她的风格的作品。
苏己直视着她的双眸，看了许久，直到对方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她才轻声开口道。
“前前后后算下来，奈奈美你也拍了五部电影了吧？”
“嗯。”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刚刚拍完《司恋》，审核没有通过，禁止播放，那时候我和由纪都挺沮丧的，结果你跟我们说，去上泸……之后才有了由纪拿奖的事情。”
七海有些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那个时候由纪拿了奖了，可是我觉得你比她更加兴奋。那个时候我能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热爱电影的。对于你来说，电影拿不拿奖根本不重要，你更希望的是，你所拍摄出来的东西，能有人看到。”
七海无言，沉默以对。
苏己继续说着，字字铿锵。
“可是现在，你在妥协，《花街》这样的剧本，写出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可是整部电影看下来，我只感觉到两个字，敷衍……”
七海默默的侧着头，有些扭捏又讶然。
苏己讲得东西太过于直白了些，让她有些不敢直视望过来的目光，可是潜意识里的又隐隐意识道，或许苏己说的，是对的。
“改变是件好事，可是如果因为改变，忘记掉自己原本的东西，忘记掉自己的初衷……忘记掉了自己曾经是这样喜欢电影的……这样真的好吗？”
路灯一闪一闪的，早已入夜的夜色，轻凉如水。
小吃位于路边的街角处，此地本来就不算热闹，僻静得很，但这会，却莫名的来了一桌客人，兴致颇高，似乎还喝了点酒，说话声音贼大，怎么也压抑不下去。
老板乐呵乐呵的张罗吃食，却是斜眼看到坐了许久的苏己和七海两人。
他打着一张毛巾，也没什么赶人的心思，走到桌子旁，笑呵呵的说道。
“菜凉了吧，要不要我帮你们热热？”
苏己摆手拒绝，直到老板走开，她才又压低声音说道。
“前段时间，我在拍《魔法少女小圆》。”
“我知道。”
“可是你不知道，我在那段时间，患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是歇底斯里综合症。”苏己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可是你在电影里表现得很好啊。”七海忍不住瞪了瞪眼睛，讶然道。
苏己笑笑，面容出奇的柔和。
“在那段时间里，我常常会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幻觉……我看到了我已经过世的母亲，看到她陪着我，鼓励我，给我改剧本，陪着我呆在剧组里，把《魔法少女小圆》的最后部分，给拍摄完成。”
她说着，轻轻侧了侧头。
“如果我说，《狼的孩子雨和雪》是我母亲写的，你信吗？”
七海没有说话，讶异的看着她。
自然是不信的。
苏己眯了眯眼睛，那双能让天下万千女子羡慕甚至心动的清美双眸，笑意迷人，轻言道。
“那个时候我总觉得，在我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我甚至不敢给由纪打电话，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就连她也是幻觉，她也是个并不真实的人，她在我身边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害怕我一觉醒来，自己一个人孤单的躺在床铺上，望着空旷的房间，一切都变了，一切，也都没有改变过……那种感觉，比做噩梦还要可怕，你知道吗？”
七海怔住了。
像是有一种情感，重重击在她的心脏上，深陷无边的黑暗，而在那黑暗之中，一个孤独的身影，在尽全力的向前奔跑。
“……我想把我母亲所写的故事拍摄下来，不是想纪念什么，只是，我想证明有些东西，是真实存在过的。”
苏己抬起头来，注视着七海。
七海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忽地笑道。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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