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1974年肯·罗素的《马勒传》(《Mahler》),柏西·艾德隆(Percy Adlon)用更精致细腻的手法,完整地呈现了马勒的一生,却也同时像是向肯·罗素致敬般,以火车行进开场又以车厢里飞逝的光阴收尾。马勒的影像,模糊地飞奔在音符之间,诗情画意又哀伤地呈现他最在意的“作曲”,而非他声名卓著的“指挥”。
马勒的妻子爱玛说:“你指挥时,在我眼里是神!”同时跟别人说:“他的作曲沉闷,很难打动我。”这也是当代圈内给马勒的评价。马勒虽得到近代指挥的青睐,却终究没有在生前品尝到作品受重视的滋味,一如他自己所预言的:“我的时代‘将’到来。”
“家里只能有一个作曲家”,马勒给同样从事作曲的妻子的约束,一如克拉拉·舒曼的命运,“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仅仅发生在中国,在欧洲更是如此。不幸又吊诡地,若想绑住一个男人的爱恋,却偏偏又要有“才”,不仅要才貌双全,而且必须非常有才,几乎以等同睥睨之姿存在着,却又无法“抛头露面”取得自己应有的地位。相较于克拉拉的心甘情愿,马勒夫妇的老夫少妻差距,让爱玛终生未能沉静安分,先有外遇,又在马勒故去后,出版彼此的书信与传记,越加地招惹非议,却未能如她自己所愿在音乐创作领域里获得肯定。
马勒发表作品的年代,受到柴可夫斯基等大作曲家们的赞赏,他的指挥功力远甚于作曲,甚至在指挥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时受到作曲家的最高赞誉。但也因他要求精准的态度,成为当代指挥家里的“暴君”,饱受同侪挤对,同时因为不放弃创作的努力,更让自己陷入病痛之苦与精神上的折磨。
马勒曾说:“交响曲要像世界一样包罗万象。”悲伤地喧闹着,是其作品特色。借由其丰富的指挥经验,马勒的作品大胆地扩张了乐团的编制,八号交响曲甚至多达千人。他采取极端的音量以及民俗与现代流行音乐,在各种冲突中行进。这种既承袭古典又汲取当代精神的汇流创作,很难立即被接受,几乎是在音乐界消化了半个世纪之后,马勒的作品,才真正被广泛地搬上台面。
马勒的作品在二十世纪中期之后逐渐受到重视,品位多元的自由社会,加上录音科技的进步,让人有机会一再重复聆听,从而接受了马勒超长而艰深的交响乐曲目。
柏西·艾德隆导演似乎也模拟了马勒的指挥家生涯,既完整保留自己的艺术期待,又兼顾娱乐票房的需要,镜头的细腻与场景调度,异常柔美而哀愁,似乎追随着马勒的音符,流畅地述说马勒夫妇的故事。即便当时马勒备受妻子外遇的背叛羞辱,而必须寻求弗洛伊德的救赎,他仍然将毕生最受赞誉的《八号交响曲》献给了妻子。这个过场,几乎是整部电影的主轴,看似故事背景,却扮演了布偶提线的角色。
这好比马勒以指挥闻名当世,而他最在乎的,却是成为真正的作曲家,左右逢源并非马勒的宿命。即使必须牺牲挚爱妻子的渴望与爱恋,也定然要完成自己的作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却同时回避无法一石二鸟的事实。弗洛伊德问得好:“你不内疚吗?”
电影故事用铺陈的手法,倒吃甘蔗,就连弗洛伊德的出现亦如此。从市侩、不安的痞子模样,乃至三言两语地拨云见雾,告诉马勒:“如果她外遇是为了引起你的内省呢?”不论这外遇是真是假,你可以假装这是预设的陷阱,即便不是。浑然开悟的马勒,打开心结而将自认为最重要的曲目献给妻子。
一开始,我们跟初次见面的弗洛伊德一样,会责问马勒:“娶少妻是为了什么?”直到下半场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无法言喻的契合,那样的高潮,需要等同的才气,却只有一人得到世间的认同。即便是两人合作同时挂名,最终,人们只记得男人的名字。
可惜,只有马勒去看弗洛伊德,如果马勒夫人也去看诊,真想知道大师会怎么问。
如果是我,会问马勒夫人:“身为名门世家,不缺钱,不缺仰慕者,选择嫁给相貌普通没家世又贫穷的马勒,且比自己年长许多,不为才难道是为财?”既然如此,马勒与夫人之间的音乐生活,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最幸福的,却又为何焦虑不满?
电影非常有意思,锁定了弗洛伊德的论点:性!这个一再被大师逼问、马勒拒绝回答的议题,最终有了人尽皆知的答案。不过,过程并非你想的那样,导演真是精彩。
马勒描述自己的婚姻是:“秋天爱上了春天。”前者正当艳丽繁茂却即将陨落,而后者才刚刚启动开枝散叶的青春,这两者的激情,等同高亢,却往相反的方向行进。马勒深爱妻子,却更沉溺于自己的作品,一如秋天必须缴交大地的盛宴,无法缺席。无论春天如何招展,毕竟有季节的隔阂。
这是部影像经典作品,美化了马勒的音乐带给人的沉闷与哀伤,洗刷了我对马勒的音乐退避三舍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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