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经是汉朝5-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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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联兵

    这个给刘縯带来希望甘露的是下江兵,下江兵的首领,名唤王常。

    王常之前早就想来帮兄弟了,只是下江兵距离刘縯部队较远,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当刘縯和新市兵他们在前线跟政府军火拼的时候,王常也在被政府军追杀。真是天助人也,当刘縯退守棘阳时,王常终于带着五千兄弟跑到了宜秋(今河南省唐河县东南)。

    在唐河县北边,就是甄阜的政府军。所以,王常这一趟,不是赶来看热闹的,而是前来助战的。

    刘縯决定去会会王常。他带了两个人出去。一个是刘秀,一个是李通。

    李通,字次元,南阳郡宛县人。李通世代经商,发家甚早,为宛县大家族。其父李守,时为王莽宗卿师,早年跟国师刘歆学过星象学,所以才有了那句“刘氏当复起,李氏为辅”的祸言。李通策划造反事泄后,王莽派人将李守砍了,李通只好和堂弟李轶一道投奔刘縯来了。

    王常,字颜卿,颍川舞台人。早年为弟报仇,亡命江湖,后参加绿林起义。再后来绿林兄弟解散,他自带一帮兄弟另谋出路。在所有绿林兄弟中,王常是最不容易的一人。王莽的政府军,首先追杀的就是他,他被追得满世界跑,后来又回头挑了政府军几枪,最后才乘胜挺进到了棘阳附近。

    刘縯等人来到王常处,开门见山地盘出自己的观点。他告诉王常,当前敌强我弱,必须联合作战。如果大家只顾各家利益,打各自的游击,最终是很难成大气候的。

    王常若有所悟地说道:“王莽篡汉,人神共愤,当今刘家领导起义兵,我们这些异姓帮你抢回自己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刘縯笑道:“请别多疑。我就先撂下一句话,东西既然是大家一起去抢,将来肯定也是大家一起分,我坚决不会独自享受大家的劳动果实的。”

    王常点点头,说:“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不过这样,你先回去,我还要跟我属下的兄弟商量一下。”

    王常打发刘縯等人走后,马上召集人马开会。没想到,部将们意见很大。他们的意思是,最先造反的是他们,吃最多苦的也是他们,兄弟们风餐露宿,为的不就是把自己公司做大做强吗?现在就凭刘縯一句话,就要合并到他旗下,这口气实在让人难吞下去。

    王常笑了。他很理解部将们的心情,从当初的绿林集团,到今天的下江兵,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造反就像开公司,谁都想将公司做大做强。问题是,不是所有想做大做强的公司都能成功。

    这成功的条件,必须结合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王常这样给他们认真地分析道:苦力蛮干,不能成就大事业。想成就大事业的,必须顺承天意。天意是什么,就是民心。王莽篡汉,致天下倒悬之境,民心思汉犹如洪水奔流。如果以我们这些草根出身的人,去响应天下起义造反,肯定不如刘氏部队的影响力大。

    很简单,刘氏的店门砸了,但他的牌子还在。刘縯兄弟乃汉室后裔,如果我们举他们的旗,弱弱联合,壮大势力,成功的概率远比我们自己去造反的机会要大。

    经王常这么一忽悠,下江兵们好像听出个子丑寅卯来了。那帮亡命之徒,尽管基本大字不识、全无远见,但都是实在人。用别人的牌子,将自己的蛋糕做大,这是一笔好买卖。于是,下江兵决定投奔刘縯。

    随着王常的到来,新市兵和平林兵情绪激动,他们决定不跑了,留下继续战斗。刘縯欣喜若狂,决定犒军三日。三天后,刘縯准备分兵出发。

    怎么分兵,从哪里进攻,刘縯是这样想的:从南阳太守甄阜布阵的情况来看,背水一战,就是力求决战。要想正面战场决战,他明显不是政府军对手。他人少,政府军人多,他们可都是杀红了眼的。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破解政府军的阵势。而破解对方的要术,有一招相当管用。

    这就是——偷袭。往哪里偷袭,刘縯早已心里有数。

    前面已经说过,甄阜率十万精兵渡过潢淳水后,把所有辎重都留在了蓝乡(今河南省南阳市南)。刘縯盯上的,就是政府军于蓝乡处的辎重。只要搞定了政府军的辎重,他们锅里无米,心里难免发慌。然后正面进攻,即可打乱他们的阵脚,进而消灭他们。

    公元22年,十二月三十日。刘縯分兵一支秘密开拔蓝乡,他们于夜里向政府军发起袭击,把政府军所有辎重全抢了。

    公元23年,春天,正月一日。按汉朝规矩,春天是万物复苏之时,不用刑罚,以善待地球生灵。但是,刘縯要在这一天,结束南阳太守甄阜的生命。

    后人曹操说,兵道诡异无常,兵法教出来的都是书呆子。很明显,南阳太守甄阜就是这样的书呆子。政府军摆出的阵势煞是好看,却是一点儿都不耐打。刘縯和王常一道向他们发起攻击,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在刘縯的迅猛攻势下,南阳太守甄阜和民兵司令梁兵赐一同被斩杀,给他们陪葬的,有两万余政府军。

    殊不知,如果甄阜还能够再坚持一下,他可能就获救了。因为,在他和刘縯打得正欢的时候,王莽正派一支大军向宛县开过来。

    这是一支名副其实的大军。率领大军的将军有两个,一个是大将军严尤,另外一个是大将军陈茂。

    陈茂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严尤大家就熟悉了。当年,王莽率数十万大军要北上攻打匈奴,在诸多将军当中,力劝王莽节约成本的人,就是这个严尤。后来,绿林起义,乱民于全国如群蜂涌动,劝王莽居安思危的人,也是这个严尤。

    可是,王莽没有一次是听进了严尤的话。所谓忠言逆耳,王莽仿佛就没长耳朵,听了当没听。结果不听好人的话很吃亏,乱民越来越多,搞得王莽终于坐不住了。他在情急之下,才不得不派严尤出兵奔波全国灭火。

    此时,刘縯联军消灭南阳郡政府军后,集结的兵力,已达十几万。事实上,此时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数十万的军队多了去了,严尤没有奔别人去,而奔刘縯这儿,那是有原因的。

    仅论造反兵人数,刘縯是赶不上青州和徐州乱民集团的。那两个由苦难兄弟组合的集团,人称赤眉军,早是几十万的人了。但是严尤认为,那两大集团都不过是乌合之众,只有刘縯部队,才是毁灭新王朝的重磅炸弹。

    在严尤看来,自古以来,造反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造反。就像一个人,一旦有了理想和方向,就有了力量。如果没有此两样东西,即使有浑身力气,你也不知道往哪里使。

    不用怀疑,刘縯部队就是一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造反军。

    严尤看到了刘縯的实力,可他并不知道刘縯为了集团利益,付出了多少代价。首先,造反军领导的选举,就是个头大的问题。包括刘縯在内,很多人都认为,联军盟主应该让刘縯来当。刘縯部队兄弟是这样认为的,下江兵头领王常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偏偏有人说,凭什么让刘縯来坐头把交椅?

    反对刘縯当头的人,是两个黑老大。一个是新市兵头目王凤,另外一个就是平林兵陈牧。他们一致认为,刘縯太强悍,如果选他当盟主,一旦联军势力做大,他们就不好控制,最后话语权可能会旁落,说不定命运也会被边缘化。

    所以为将来打算,他们必须早做准备。而他们的办法,就是扶持一个靠谱的、能够控制的人。

    别以为新市兵和平林兵争盟主,就说他们想当老大。事实上,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有点造反常识的人都知道,因为这个盟主,不是由他姓王或者姓陈的人来当,而必须是姓刘的才行。

    这不是刘縯的话,而是王常的理论。

    王常认为,西汉王朝是姓刘的,开了二百一十五年的店,早就被老百姓认可了。结果王莽不费一枪一弹,就将刘家大店招牌砸了,换上自己的招牌,老百姓才不认账的。所以,只有举着老百姓认账的刘姓大旗反王莽,才会有人气、有力量、有效果。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从姓刘的人当中来选。那么选谁呢?其实,王凤和陈牧想好了一个人,一个很听话的陌生人。他的名字就叫——刘玄。

    刘玄,字圣公,刘縯、刘秀两兄弟的族兄。早年,刘玄因为亲弟被仇人所杀,于是结客欲报仇。结果仇还没报,宾客就犯法出事了,他只好逃亡,一举投入到平林兵陈牧旗下干革命来了。

    刘玄在平林兵中,名气也不小,人称更始将军。但是,平林兵陈牧和新市兵王凤,看中的不是刘玄的称号,而是他的性格。如果说,刘縯是一只老虎,刘玄就是一只病猫。刘縯军纪严明、手段凌厉,刘玄势力单薄、懦弱无能,正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

    当然,谁当盟主,也不是由王凤和陈牧说了算。如果开会选举,他们明显是没有优势的。王常已经成了刘縯的铁杆追随者,刘縯名号又响,如果想跟他争,肯定搞不过。

    所以,把刘玄推上联军盟主位置,只能靠智取,不能靠蛮干。怎么干法,王凤和陈牧决定先下手为强,派人将刘玄要当皇帝的消息散布出去,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向刘縯施压。

    他们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消息很快就散发出去了。这下子,麻烦可大了。如果不出差错,联军将起内讧,互相打架。可是,奇迹竟然发生了。起义军内部非但没有地震,反而更加团结,一致向上。

    之前刘秀已经说过了,他们是出来做大事的,不是做小生意的,小便宜就不要贪了。刘縯已经深刻认识到,如果他联合王常,跟王凤他们打起来,谁都没有好下场。

    王凤这帮人的德行,大家可都是领教过的。自从和他们联合以来,他们那支队伍就不是冲着天下太平的理想而来的,而是冲着分权分肉而来的。现在,这帮人看着好大一块蛋糕,如果不割块大的,他们是不甘心的。

    革命尚未成功,就此发生内讧,当属不智。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刘縯必须对新市兵和平林兵让步。

    当然,要让步,刘縯也是有条件地让步。

    刘縯这样告诉新市兵和平林兵:

    “拥立刘玄当联军盟主,那是没问题的。但是,盟主称号,最好不要使用皇帝称谓。因为,天下乱民集团中,除了我们这一支,还有盘踞在青州和徐州的赤眉军。

    “如果赤眉军闻听我军封皇帝,凭他们数十万的兵力,肯定不甘居于我军之下,也要推出一位刘氏皇帝。这样的话,王莽还没消灭,起义军内部就打起来了,最后得利的,就只有王莽了。

    “还有,在舂陵和宛县这么点地方,如果敢自称皇帝,容易成为天下攻击的目标。所以,我的意见就是缓称帝,先称王。这样的好处就是,如果有朝一日赤眉军做大了,我们可去投奔他们;如果赤眉军没有封帝的行动,我们就先联手消灭王莽,等到将来收服赤眉军,再封皇帝,也不为晚。”

    刘縯这翻高论,看上去很美,却一点儿也不实用。因为,王凤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他们还是决定推刘玄当皇帝。并且,不是暂缓,而是立即。刘縯以为,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事实上,一切都在越来越远地脱离他。

    二月一日,联军在白河河畔,替刘玄举行登基仪式。封新市兵王凤为“成国上公”,刘縯为大司徒,平林兵陈牧为大司空,刘秀为太常偏将军,王常为廷尉大将军。

    一个潦草的戏台,就这样匆忙地搭起来了。

    二、告急

    由上可见,尽管刘縯和新市兵等同床异梦,各打各的如意算盘。可放眼天下,在所有的造反集团中,他们这支队伍组织之严密、动机之明显、计划之周密,在全国大大小小的乱民集团中,堪称楷模。

    楷模归楷模,但刘縯没有丝毫骄傲。他离骄傲的日子还太远,当前他面临的一个艰巨任务就是搞定严尤。在王莽所有的将军中,唯有严尤是拿得出手的。刘縯心里牵挂着什么,严尤是清楚的。他已经看出,刘縯目前最想要的,就是宛县。

    宛县,不仅仅是南阳首府,这里更是通往长安的要道。当年,汉高祖刘邦进入咸阳城时,就是先拿下宛县向前挺进的。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如果刘縯拿下宛县,大业即可成功大半。

    要拿下宛县,严尤当然是不同意的。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他守不住宛县,那么长安就危在旦夕。所以,他必须扼住宛县,与刘縯决战一场。

    出乎意料,严尤没有固守城池,而是将部队开出宛县,停在了三十公里外的淯阳。他以为,却敌于城外,应该是不错的算盘。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刘縯磨刀霍霍,已等他好久了。

    在淯阳河畔,刘縯部队继续发挥了光脚不怕穿鞋的革命精神,与政府军对砍。在疯狂的呼叫和砍杀声中,大破政府军,打乱了严尤进军的节奏。严尤只好撤军开溜。

    严尤在前面撤,刘縯在后面狂追。不消多久,刘縯就将宛县彻底包围了。

    刘縯前后两次大破政府军的消息,马上传入长安城。两个坏消息,让王莽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挫折感,一夜之间,他头发全白了。

    但是,王莽还没有陷入到无法自拔的境地。所谓锅里有米,心里不慌。王莽锅里不但有米,而且尽是哗啦啦的大米,他没有理由慌张。一想到这儿,王莽再次抬起头颅,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为了体现自信的魅力,王莽特意将白头发染黑。然后,他马上召了一个人进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次,我决定拿出老本来,跟变民集团火拼,新王朝的生死存亡,就靠你了。”

    王莽召见的人,面孔并不陌生。在镇压造反兵方面,不敢说他是专家,但至少他是有经验的。

    这个人,就是曾经以消灭翟义起义军成名的大司空王邑。

    当然,王莽底气十足,不是因为有了王邑。王邑根本就不算什么王牌,他真正的王牌,是手里还握着至少四十万以上的部队。更可怕的是,这四十万军队,全是政府军主力和精锐。王莽锅里那哗啦啦的大米,指的就是这数十万的王牌正规军。

    于是,王莽让大司空王邑和大司徒王寻,拉起了一支大军。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大军。据史学家考证,这是自西汉高祖刘邦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盛况。为了让读者对王莽此次盛兵情况,有一个大致了解,罗列如下:

    政府军参谋由六十三位精通兵法的专家组成,并任命一位身体庞大的巨无霸为营区司令,携带大量猛兽上战场。这些猛兽有——老虎、大象、斑豹、犀牛等。

    连动物园里的动物都要派上战场,这是闻所未闻的天下奇事。看来,为了对付刘縯,王莽真是连锅底都掏尽了。

    政府军的队伍在洛阳城聚合。当王邑和王寻抵达洛阳城时,各州郡精兵相继到达,总共有四十三万,对外则称百万。后面还有部队没有到达,但是王邑已经等不及,马上率军南下了。

    五月,王邑兵团经过颍州时,跟另外两个政府军兄弟会合。那两个人,就是被刘縯打跑的严尤和陈茂。接着,他们继续挺进,来到了昆阳城(河南省叶县)下,准备攻城。

    这时,严尤告诉王邑,昆阳城小,造反兵团主力不在这里,他们正在努力攻打宛县。如果我们绕过昆阳,直扑宛县,消灭他们的主力,造反联军肯定玩完儿。

    王邑骄傲地笑了,说道:“不,必须先拿下昆阳城。”

    看着不解的严尤,王邑接着说道:“以前我率军清剿翟义时,没有生擒翟义,已经受到不少责备。现在,我统率百万大军,连个区区小城都拿不下,怎么施展我的军威。为了警示天下变民,我必须先拿下昆阳城,踏歌前进。”

    王邑仿佛要告诉刘縯,你围我的宛县,我搞你的昆阳。搞掉昆阳,下一步就是搞死你刘縯。王邑是真的要屠城,他的百万大军,很快就把昆阳城围得水泄不通,阵地纵深数十重,犹如铁桶一般,飞鸟插翅难飞。

    昆阳城,就像一块悬挂在王邑面前的牛肉,只需一刀,即可割下。

    那时,刘縯的十几万军队,大约分布如下:主力攻打宛县,另外分兵三支,一支定郾城(河南省郾城县),一支驻守陵(河南省郾城县西北),一支从昆阳出发,向北挺进。但是,当王邑百万大军铺天盖地向他们压来时,昆阳方向的那支部队,只好躲进了昆阳城。

    死亡像毒气一般弥漫在整个昆阳上空。此时,率领造反部队的将领有两个,一个是王凤,另外一个是王常。王凤召集将领开会,没有人敢主张力战。最后,众将领研讨出了一个上上之策——跑。

    这明显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为什么不跑?王凤准备宣布,各部将率领分队,并且携带自家老婆孩子,各自撤退。这样,分散政府军精锐,就可以对他们展开游击,分而歼之。

    从理论上讲,这是一招绝妙之计。但是,有一个人力排众议,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方案。

    这个人,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刘秀。

    刘秀告诉王凤他们:“现在敌众我寡,粮食又少,如果合力抵抗,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倘若大家各自逃跑,我们不保,刘縯在宛县也将不保,政府军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不消多久,定会将我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接着,刘秀又以嘲笑的口气说道:“大家出来干革命,就应该把脑袋绑在腰带上,将革命进行到底。哪有像你们这样,一碰到强敌,就想着带老婆孩子和财产逃跑的,太没出息了。”

    义军将领们都惊愕地看着刘秀,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喷出来的。在他们眼里,刘秀就是一老实敦厚的庄稼汉,如果不是刘縯造反拉他下水,他顶多就是一个靠勤劳致富的好农民。这等小农民,一辈子守着一块地、一口锅、一个婆娘、N多孩子,数着春天过日子,还能有啥出息。

    一个没出息的人,竟然嘲笑一群四海为家的革命者?将领们都怒了,指着刘秀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给我们滚。”

    刘秀笑笑:“行,我滚。”然后,他像天边的一片云,飘然离去。

    刘秀前脚才走,造反兵团的侦察兵就回来报告,说:“不好了,王邑大军的十几万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城北,连营数百里,只看见头,看不到尾巴。”

    王凤一听,坏了,想逃跑都没门儿。这时,众将领恍然大悟,还是刘秀说得好,必须合力与政府军火拼,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众将领一齐高呼:“刘秀人呢?快,赶紧把刘秀叫回来说事。”

    就这样,刘秀又被拉回到了议事现场。

    刘秀很严肃地看着大家,大家也很崇拜地看着他,就像一群羊等待着雄狮,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众将领一齐看着刘秀,说:“你说吧,只要我们能走出昆阳城,什么都听你的。”

    刘秀笑笑,问:“我们在昆阳城有多少兵马。”

    有人应道:“不多,八九千。”

    刘秀说:“我命令,王凤与大将军王常,留守昆阳。”

    众将领疑惑地看着刘秀,不禁问道:“我们留守,您怎么安排?”

    刘秀说:“我只率数骑出城,到定陵等地拉人来助阵。”

    刘秀出城召人来解围,这招似乎很靠谱,追究起来,其实也很不可靠。造反兵团数万人马,全被刘縯拉去攻打宛县了。昆阳离宛县距离较远,如果去宛县唤刘縯,估计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只有就近取兵,到定陵和郾城喊人。

    但是,定陵加郾城,也没多少兵力,喊来有用吗?话说回来,没用至少也得试试。与其坐着受死,不如试着拼个鱼死网破。

    当夜,刘秀率李通等十三人,快马出城。前面说过了,此时王邑的先头部队十几万人已经包围昆阳城,昆阳城的飞鸟想出城去都难。王邑屯兵城北,刘秀从南门出发,忙活了大半夜,竟然溜出城去了。

    刘秀一溜出城,天就亮了。这时,王邑也吃饱喝足了,慢悠悠地喊出一声:攻城。

    政府军几乎全出动了,一支部队马不停蹄地挖地道;一支部队撞城攻城;一支部队朝城上射箭,天上密密麻麻都是箭。

    战争大片导演王邑坐在车上,悠悠然地看着别人演戏。这场戏,让城里的王凤累得够呛。王凤累是应该的,想想数十万兵,就是规规矩矩把头全伸到城上任你砍,也照样累死。

    于是,累得不行的王凤,突然朝城下的王邑喊话:“不打了,我不打了。投降,我要投降。”

    下面的人听得很清楚,跑来告诉王邑。王邑心里一笑,大片刚开一个大场面就喊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只见王邑下令:“继续攻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想,如果王邑生在今天,他肯定爱看战争大片。不然他不会这么想拉长戏片,满足他内心发作的戏瘾。

    事实上,王邑不招降,那是有缘由的。按照古代战争规矩,如果对方投降了,进城后,就不能随便杀人了。可王邑之前已经对严尤放话了,他攻打昆阳城,不是准备招降,而是准备屠城的。

    城上的王凤肯定大喊倒霉了。他混了这么多年,可能都没听说过,有人主动投降,对方还不同意的呢。既然人家不同意投降,那就只好接着打了,打死几个算几个。

    王邑看戏快乐得很,可这时,严尤将军坐不住了。

    他忧心忡忡地告诉王邑:“《孙子兵法》曰:围师必阙。我认为,兵法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建议,只要打一个缺口,城上的人肯定无心恋战,想着逃跑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好收拾他们了。”

    王邑一听,自信地摇摇头,说:“不,就这样打,我喜欢看这样打。”

    极品,极品戏迷。严尤已经无语了。等着瞧,看戏上瘾,也会坏事的。

    三、成名之战

    当王邑数十万兵强硬攻打昆阳城时,刘縯的十几万兵也在全力攻打宛县。

    替王莽守宛县的人,是棘阳县代理县长岑彭。除了王凤外,岑县长也算是年度倒霉蛋。当他这边要死要活地守城时,王邑在那边正想方设法拉长戏场,悠然欣赏。

    终于,岑县长顶不住了,宛县城中缺水短粮,人民相食。迫不得已,只有举城投降。刘縯顺利进城,随之而入的还有刘玄。刘玄是领导,他说:“我们什么都不缺,就缺个首都,宛县就是我们的首都了。”刘縯说:“领导,你说了算。”

    于是乎,宛县就成了刘玄的首都。

    刘縯在宛县打了胜仗,却并不知道昆阳城都要被王邑打成烧饼了。此时,只有刘秀闻出了昆阳城散发的阵阵烧饼味,他一路狂奔,跑进郾县和定陵,把全部人马拉起就要往回冲。

    这时,驻守郾县和守陵的将领却告诉刘秀:“我们全回去干架了,好不容易抢来的一大堆财物,谁帮我们看管?不然这样,留一部分士兵看着,我们冲上去就是了。”

    简直就跟昆阳城那帮人一样没出息。刘秀嘲笑般地警告道:“此次出战,如果胜了,摆在大家面前的,就是金山银山,啃你个十辈子都啃不完;如果输了,我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谈个屁财产。”

    刘秀停顿了一下,又凌厉地说道:“你们想当肉包子,还是啃金山银山?如果想啃金山,就一个不留,全部给我冲上去。”

    六月一日,郾县和定陵两地造反兵,倾城出发,赶往昆阳。刘秀率一千骑兵,先行赶路。到距离王邑兵团的四五里处时,他命令停止前进,并构筑阵地。

    蛇吞象,只能智取,不能硬拼。刘秀知道,只要他布好阵,政府军肯定前来迎战。

    果然,王邑派出几千人前来挑战刘秀。刘秀毫不含糊,亲自率兵上阵砍杀,连杀几十人,政府军败走。

    刘秀这一战,让造反兵们都开了眼界。在他们心里,就知道刘縯很牛,没想到这个一向老实厚道的刘秀,上了战场也是一头猛虎。想到这里,将领们都不由得亢奋起来了,刘秀都能杀得,我们为什么不能杀得?

    造反兵将领决定铁心追随刘秀去昆阳玩一把大的。政府军败走,刘秀乘胜追击,向前挺进。政府军像一头被毒蛇逼怕了的大象,缓慢向后移动。刘秀属将奋往前追,杀入敌阵,干掉对方一千余人。

    一连串的攻击,王邑却没有做多大反应。仿佛尝到甜头的造反兵团,胆量越来越大。在这一刻,他们甩掉畏首畏尾的心,摇头一变,成了一群狼,冲入敌阵,继续追杀,竟然杀到了昆阳城下。

    昆阳城下,抬眼望去,王邑还在看戏。刘秀远远望去,不禁乐了。

    在他看来,王邑不过是一头粉饰的病虎,只要群狼出动,必拔腿跑。于是,刘秀挑了三千壮士,组成敢死队,带到昆阳城西郊。

    刘秀告诉敢死队员们,他们的任务,就是沿着护城河杀过去,一直杀到政府军中央。看准了,敌军中央营垒,就是主帅王邑。只要拿下王邑,敌军自然溃散。

    刘秀要冲来时,王邑还作壁上观。他不是不长眼,刘秀怎么做,他都看见了。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惊慌。心里不慌,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仗他人多势众。

    历史从来不缺少悲剧,可这一刻却出现了一场意外的滑稽戏。

    王邑告诉诸将说,刘秀来了,自己要亲率一万精锐砍杀敌军。记住了,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

    都说出来混,运气是很重要的。刘秀就很幸运,撞上了王邑这种短了几根筋的蠢货。当王邑率着一万骑兵,在阵前巡视不前时,刘秀回头对敢死队员们吼道:“兄弟们,还等什么,冲啊。”

    刘秀三千壮士,犹如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下,直接向王邑俯冲。王邑的一万精兵,怎受得了这般冲击,都不禁手脚发麻,纷纷后退。看政府军后退,刘秀的壮士冲得就更猛了,一下子打乱了政府军的阵脚。

    此时,政府军各营,都心里焦急地观望着。王邑放话在先,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要乱动。于是乎,他们就像是观战的群众,看着王邑如何导演这场大戏。

    这下可赚大了。数十万人,眼睁睁地看着刘秀狂砍乱杀。三千砍一万,没有啥不敢砍的。造反兵继续往前冲,冲乱敌阵后,就直接找大人物砍。很不幸,大司徒王寻当场被砍杀了。

    好戏还在后头。此时昆阳城上,快要被活活打成烧饼、准备当守城鬼的王凤,看到城下刘秀杀得王邑兵荒马乱,不禁喜上眉头。

    王邑,你不让我受降,我要让你后悔八辈子,今天不砍你个稀巴烂,誓不为人。

    悲愤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化无比悲愤为凌厉杀气的王凤,开城出兵,冲向王邑。大司徒王寻被斩,政府军已经乱了阵脚,再杀出个王凤来,王邑的阵脚全被打乱了。

    兵败如山倒,四十万政府军掉头就跑。

    骄傲使人落后,高祖刘邦也曾经犯过这样的低级错误。当年,刘邦率六十万杂牌军,开进项羽老巢彭城,大开庆功宴。项羽闻讯,亲率三万精锐杀回彭城,把刘邦六十万人马打得落花流水,遍地横尸。

    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可前后两次战争,竟然还如此相似。

    刘秀像当年项羽杀刘邦一样,杀着杀着,突然就刮起大风来了。天上巨雷爆响,狂风大作,屋顶被掀。接着,只见大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人不自助,老天也要踩他两脚。造反兵团趁着混乱局势,杀人像砍白菜一样,以一当百,见着便砍,砍中率奇高。

    这时,河水涨起来了。尸体却堵住了河流,血水向四处蔓延,漂红了大地。像当年刘邦逃命一般,这场大风大雨,救了王邑和严尤等人的性命。他们骑马夺路而逃,跃过白河,向北逃亡。

    政府军在前面溜之大吉,造反兵团却还要忙得四脚朝天。这次,他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抢运政府军的辎重。

    王莽穷尽一辈子的积蓄,一夜之间就成了别人的财富。造反兵团拼命抢运,他们像蚂蚁搬家似的,工作了数月,还无法搬完。最后一狠心,一把火把剩下的全烧了。

    造反兵团大获全胜,更始皇帝刘玄准备大开庆功宴。但是,一想到庆功宴,平林兵和新市兵就不禁害怕了。

    如果要开庆功宴,事实上就是为两个人开的。一个是刘縯,另外一个是刘秀。宛县是刘縯拿下的,昆阳城是刘秀救出的,王凤和陈牧带着全家老小,拼了老命来造反,竟然成了别人的嫁衣裳?

    王凤很嫉妒,陈牧很恐惧。刘氏兄弟名声日隆,任此发展下去,他们俩亲手供起来的刘玄,简直就成了摆设。所以,为了防止胜利果实落入别人之手,必须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就是要除掉刘縯。于是,他们各派代表去游说刘玄,准备找个借口把刘縯做了。只要搞定了刘縯,刘秀就是笼中的鸽子。

    当危险像一只黑暗之手向刘縯伸来时,他竟然浑然不觉。然而,刘秀却坐不住了。

    刘秀长着牛一样的厚道相,却长着鹰一样的眼,有着猎狗一样的嗅觉。在黑暗之中,他仿佛听到一群毒蛇,正吐着信子咝咝向他们兄弟俩逼近的声音。

    刘秀悄悄提醒刘縯:“平林兵和新市兵已经妒忌我们了,务必警惕他们。”

    玩政治靠嗅觉,更要靠判断推理。刘秀认为,平林兵和新市兵的那帮人,从来只有他占你的便宜,别想你拔他们身上一根毛。他们占别人便宜,也要防止别人抢他的便宜。毫无疑问,刘縯的存在,对他们的既得利益构成了严重威胁。

    但是,刘縯对刘秀的警告一点儿也不放心上。他笑着给刘秀回话道,这帮人天性如此,爱占便宜,心里整天想着那点东西被人抢走,人性使然,不必惊扰。

    刘縯错了,错在大意轻敌。对敌人的容忍,等于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很快,有人告诉刘縯,赶快停止挖坑,准备对付不测事件。

    给刘縯提议的人,是他的舅父樊宏。

    樊宏发现势头不对,源于一场酒宴。说是酒宴,事实上就是为刘縯准备的鸿门宴。刘玄办了一个宴会,召集全体将领喝酒。在宴会上,刘玄的绣衣御史亮出了一块玉,并断成两半。

    熟悉鸿门宴的同学都知道,当年刘邦在鸿门宴上陪项羽喝酒的时候,亚父范增示意项羽动手,搞的就是这个小动作。绣衣御史那个动作,刘玄看见了,樊宏也看见了。

    但是,刘玄举棋不定,不敢动手。

    项羽不杀刘邦,已成千古遗恨;刘玄不杀刘縯,肯定又是一个千古反面教材。这个道理,刘玄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通行的说法,都说他懦弱。新市兵和平林兵正看中他的懦弱,才扶他当皇帝的。没想到,因为这个懦弱,要坏了大事。酒喝完了,大家装作没事就散了。

    宴会后,樊宏一把拉住刘縯,警告道:“喝酒的时候,刘玄的幕后推手杀机已现,如果不先发制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縯默不作声。

    刘縯傻吗?不傻。他狠吗?很狠。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动手反击?鬼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这样,刘玄拖住了刘縯的死亡脚步。刘縯也拖住了刘玄及其背后推手们的死亡时间。双方一下子胶着了,谁也不敢先动手。

    在平衡的博弈天平上,双方仿佛都在等待着。直到有一天,出现一根打破命运平衡的稻草。

    四、刘秀之秀

    在新市兵和平林兵将领眼里,刘玄是个软蛋,胆小怕事,一捏就碎。事实上,这不是真正的刘玄,他们都受骗上当了。

    真正的刘玄,是一个善于算计政治行政成本的高手。刘玄认为,今日不同往昔,他不是当年的项羽,刘縯也不是当年的高祖刘邦。在造反兵团里,支持刘縯的,非但有刘家帮,还有下江兵王常。一旦刘縯有事,内部就会有一场大火拼,两败俱伤,这就成全了王莽。

    团结,团结压倒一切。这才是当前的政治任务。在这个角斗的天平上,要把刘縯拉下马,就必须等待时机。

    当然,刘縯也不是一只好欺负的鸟。当刘秀警告他的时候,他貌似无动于衷,实是暗自忍受。刘縯料定,在他没有动手之前,刘玄定然不肯乱动。也就是说,静以观变,是制敌的王者之道。

    从整个大局来看,这是一着险棋,也是一着好棋。但是,有人就是沉不住气,于是情不自禁地要跳起来跟刘玄叫板。这个搅浑水的家伙,名唤刘稷,是刘縯的一个老部下。

    凡是举事之人,没有两把刷子,在江湖上是很难混的。很显然,刘稷是有刷子的人,不是两把,而是一大把。在造反兵团里,最不怕死的,不是下江兵他们,而是眼前这个刘稷。因为不怕死,刘稷屡建奇功,头上光环闪烁,不胜受用。

    匹夫刘稷,在他眼里,除了刘縯,谁都不屑。所以,自从新市兵和平林兵集团扶持刘玄当皇帝以后,他就跳将起来大吵大闹。

    他认为,首先起兵图大事的人,是刘縯,而不是刘玄。好不容易打下点江山,劳动果实竟然被刘玄叼去了,好不愤怒。

    但是,刘稷跳脚的时候,刘縯却把他按下去了。从此以后,他就对刘玄恨不得插两刀,彼此不容。

    刘縯是聪明的,他当然不容许刘稷乱动,不然理亏气不壮,必坏他大事。但是,还有一个更聪明的人,却在背后偷窥着刘縯的一举一动。

    当刘秀警告老哥小心新市兵时,也叫他务必警惕一个阴人。说起来都没人相信,刘秀要提防的这个人,竟然是李轶。如果没有李轶,刘秀可能还是个贩谷商。可是,刘秀自从跟李轶打交道以来,就感觉这是一个不靠谱的人。

    后来事实证明,刘秀的判断是正确的。

    李轶跟随刘縯、刘秀起事后不久,内心开始骚动不安。当刘玄登基当皇帝后,决定弃刘秀兄弟,投到刘玄帐下。历史已经充分证明,扒外之徒,必然是吃里之人。因为先有吃里,才能扒外。很显然,李轶就是这种吃里爬外的货色。

    李轶是吃刘玄的饭,当然也要为刘玄所想。他认为,刘玄和刘縯僵持不动,都在等待对手先动手。但是,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没有最狡猾,只有更狐狸。所以,要等对方露出破绽,趁机出手,不是做事之道。真正的行事之道,不是等待,而是主动发现对手破绽,直捣命根。

    于是,李轶秘密会见了刘玄,献上了一招毒计。刘玄一听有戏,就准备搞突击行动了。

    他首先下了一道诏书,要封勇冠三军的刘稷为抗威将军。但是很快,刘稷传话回来,拒绝受封。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李轶告诉刘玄,不要想了,赶快动手吧。

    李轶这招,就是拿刘稷逼刘縯出招。只要刘縯招数一出,必死无疑。接着,刘玄召开一个武装集会,就在集会上,突然逮捕刘稷,说要斩首。理由很简单,领导给刘稷面子,他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

    果然,刘縯一看要杀刘稷,马上跳起来阻止。同时表态,什么话都可以说,但这个刘稷就是不能杀。

    刘縯中计了。只见刘玄一不做二不休,大手一挥,涌上一帮人,也把刘縯绑起来,当场斩首。

    就像一场大戏,敲了那么多锣鼓,做了那么多铺垫,拉了那么长的序幕,好像高潮还没到来,就这样匆匆收尾了。

    斩草必除根,一个都不能少。摆平刘縯,下一个就是刘秀。

    刘玄斩杀刘縯的时候,刘秀正在父城(河南省宝丰县东)蹲点守城。当噩耗传到父城,他如做噩梦,一时傻了。

    刘秀当然知道肯定会有翻脸这一天,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怎么办,要不要逃跑?跑,跑得越快越好。这是所有正常思维的人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

    但是,刘秀定了定神,做出了一个异乎寻常的举动——立即返回宛县。

    回宛县干吗?送死吗?当然不是,刘秀的回答是,跑是跑不掉的,赖也是赖不掉的,明智之举,就是他要回宛县请罪。

    刘秀火速奔回宛县时,宛县城外,正站着一帮人列队欢迎。他仔细一看,这不是刘玄派来的特派员,他们来自司徒府内,全是刘縯的老部下。

    司徒府官员个个面带哀情。以死人般的愁容,迎接一个大活人进城,这真是一个诡异的候迎式。

    刘秀心里不由得暗自叫苦。刘縯这帮老同志,看起来是为他好,可关键时刻这招只能搞乱人心哪。但刘秀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不动声色地谢过诸位。然后马不停蹄,直奔刘玄处。

    刘秀已经想好了,见到刘玄时,要做到三不,只专心请罪。所谓三不,就是不谈私事,不替刘縯戴孝,不请邀昆阳之功。刘玄办了一席酒,宴请刘秀。酒席之上,刘秀只管喝酒,笑谈自如,半句私话都没有。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在动物界里,有很多生存伎俩。比如变色龙,会随着环境变换肤色,以免暴露自己受敌攻击。又比如墨鱼,遇到强敌侵害时,狂喷烟幕,遮路逃生。再比如章鱼,为了逃生,甚至舍弃脏腑。

    刘秀就是一只大变色龙和大章鱼。为了生存,他选择了伪装作秀和极度忍让。忍让不是懦弱,而是为了生存。只有生存,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地生存,才有可能保存实力,进而有朝一日扳回败局。

    刘秀的三不政策,让刘玄极度愧疚不安。都是同族兄弟,人家含辛茹苦地替您种瓜,相煎又何太急。于是乎,动了恻隐之心的刘玄,就封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刘秀以区区数万之兵,攻破王莽数十万之众,被封破虏大将军,应该是名至实归。再封武信侯,算是辛苦费也给够了。我是杀了刘縯,但是我待刘秀如此,他也应该满足了。或许,这就是刘玄内心的想法。

    我认为,以上想法,不符合真实的刘玄。

    真实的刘玄是什么?他没有忘记他是怎么登基的。如果没有新市兵和平林兵,就没有他的今天。但是,刘縯一死,平衡已经打破,权力彻底向他一边倾斜。可刘玄更知道,刘縯死后,实现利益最大化的,不是他这个坐在台面上的皇帝,而是在他背后虎视眈眈的新市兵和平林兵。

    人家能扶你上台,照样可以踢你滚得满地找牙。所以,为了自己能在台上混得久,必须留有一支力量制衡新市兵和平林兵。不然,一旦他们自恃强大,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刘玄不杀刘秀,封侯纳将,其实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不担心刘秀会寻仇,打狗要看主人,刘玄不是主人,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一条狗。所以,他夹在刘秀和新林兵等之间,最不难做人的是他。

    相反,他很安全。无论双方怎么打,都不会打到他身上。如果有一天,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当然最受益的就是这个坐在台上看戏的刘玄了。正是如此,刘秀才像刘玄棋盘上的活棋,被保留了下来。

    就这样,刘縯之死,就被刘秀和刘玄两方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到了最后,谁也不愿再提起此事。

    没办法,双方还有共同的利益,在他们的前方,还有一个巨大的诱惑等待着他们。那个诱惑的名字,就叫长安。只要拿下长安,砍下窃国大盗王莽的头颅,天下可定。

    接着,刘玄就分派任务,大家各自忙活去了。刘玄布置了两个进攻任务:一支军队直扑武关,向长安进攻。一支军队则向洛阳。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向首都长安城席卷而来。

    五、王莽末日

    造反兵们迎来了他们最美好的时代,他们的日子,是往前数着过的;然而此时,对于深居长安城的王莽,却是倒着数的。数着数着,他发现自己真的没多少日子可数了。

    王邑几乎带着他的全部军事家产,输在了昆阳城下,二话没说,直接滚回了长安城。输了也就认了,问题是树倒猢狲散,王莽手下最善战的,可王莽从来没把他话放心上的严尤,竟然带着副将陈茂将军,投降到另外一个叫刘望的起义军那里去了。

    退一万步来说,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此时,长安城里,正弥漫着一股不祥的空气。空气里,充斥着的尽是阴谋与杀气。

    先是有一个道士高师,找到卫将军王涉说:“据我查书考证,几乎所有神秘的预言书,都说刘氏必然兴盛,而王莽新王朝必败。这不是吹的,书上连皇帝的名字都想好了,它就是国师刘秀。”

    王涉,即王根的儿子、王莽的堂兄。王根死后,他能混到卫将军这个位上,托的还是老弟王莽的福。如果没出问题的话,王涉一听那话,就应该马上把道士推出去斩了。

    事实恰恰相反。王涉听了以后,如获至宝,马上去找国师刘秀(刘谙)。刘谙听了以后,又相继找了两个人,一个是大司马董忠,另一个是宫廷禁卫官司令孙伋。

    很快,他们四人就结成联盟。按目前形势而言,把国师刘秀推上去当皇帝,那是很没脑子的。于是他们一致认为,当前最为识相的做法,就是利用手中权力,调动部队,逮捕王莽,向刘玄政权投降。只有这样做,一家老小方可保命。

    在王莽夺取汉朝权力,改朝换代时,王涉是出过力的,刘秀曾当过幕后策划。可以这么说,他们这四个人,可都是黏附在王莽这棵大树上的大猢狲,如果他们都反了,王莽的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此时,王莽已经吃不香,睡不甜。每天送到他桌上的鲍鱼,他才咽那么一点点就没胃口了。为了解愁,他饮酒无度,一边饮,一边读着兵书,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他先前染的黑发,又一夜之间愁白了。

    他愁白头发,却没料到危险的炸弹就要在他身边引爆。

    终于,王涉等四大佬,引爆了阴谋的炸弹。万事总有个意外,炸弹没有把王莽轰死,竟然失手把三个人全炸得粉身碎骨。

    说起来,王莽真是命大。正当危险时刻,王涉四人帮集团中,有人反悔了。这个人,就是宫廷禁卫官司令孙伋。这家伙死到临头,突然想起了儒教的忠义主义和理想,认为王莽本来够惨了,大家这样你一脚我一脚踩上去,人家气都喘不过来了,还要落井下石,太不厚道了。

    于是乎这要脸不要命的司令,就跑到王莽那里告密。王莽马上召来大司马董忠询问。董忠半天回答不出一句话,王莽当场让虎贲将士把他剁了。阴谋泄露的消息一传出,王涉和国师刘秀也紧张了。与其等着王莽来砍头,不如自我了结,于是他们相继自杀了。

    搞死了三个重臣,王莽可谓万念俱灰。这些人,都是早年跟随他一起干革命的老战友。如今连他们都反了,试问天下还有谁不反的道理?

    正当王莽心灰意冷时,探报传来消息说刘玄造反兵团,兵分两路,一路正向武关扑来,一路正向洛阳扑去。

    尽管王邑在昆阳城下输掉了王莽大部分家当,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守护洛阳城和长安城的军队,他还是拿得出来的。他已经命令太师王匡守护洛阳,至于长安城嘛,只要守住武关,尽可高枕无忧。

    可问题就在于,武关能不能守得住?

    答案揭晓了。王莽新任命的守武关的将领,毫无羞愧之色地打开关门,让造反兵团涌进来。这些造反兵就像一把猛烈的烧眉之火,直向王莽卷来。

    事到如今,王莽已经没辙了,只能等着大火烧身了。

    这时,大司空崔发却告诉王莽,事情还没那么坏。要想扑灭这场灾难之火,办法还是有的。

    王莽犹如久旱逢甘霖,激动地问道:“真的有办法吗?”

    大司空崔发慢悠悠地说道:“《周礼》上说,国家遇有大灾难,可以用哭声化解。我们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何不向老天哀号请求一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胡扯,天大的胡扯。然而,王莽犹如汪洋中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哭声能化解灾难,这话他老人家信。他之所以信,不仅是迷信周礼,而是他之前就尝到过甜头。

    曾记否,当年翟义起义,眼看就要杀入长安城时,王莽率领群臣到汉室宗庙前拜天,结果拜了几天,城外就传回好消息,说起义军全被剿灭了。

    好吧,都这个时候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果然,王莽带着满朝文武百官,来到长安城南郊,仰天长哭。多日以来,积累的诸多不顺之事,化成了一场大雨似的泪水,在苍天面前倾盆而下。

    他一边哭,一边痛诉这些年的悲痛、无奈与苦闷。今年,王莽已经六十八岁了。人生几何,对天当哭。想想这些年,实在太不容易了。

    所以,我们没有理由怀疑,王莽发自肺腑伤情的哭声。小混混们不容易,大混混也不容易啊。王莽在前面仰天俯地大哭,众官在后面也哭得死去活来。

    王莽及众官的哭声,吸引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看客。中国的看客精神,源远流长,为了多看一场戏,多一份谈资,他们甚至不惜百里而来,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但是,王莽这场戏演得太真了,围观的小市民们都被感动了。那帮前来看戏的人,看着看着,不由得悲情大发,跟着众官大哭起来。

    这时,王莽却站了起来,对诸位看客叫道:“如果大家愿意哭,每天早晨和晚上,聚会南郊。凡来哭者,政府不会让你们空手归去。早餐和晚餐,我们包了,如果哭得卖力的,还可以有奖金,更卖力的,还可以升官。”

    王莽一语抛出,前来哭天的人,犹如老鼠出洞,群聚长安城南郊。在这些人当中,有很多人把哭泣当成了事业。王莽派人监督点名,凡是卖命长哭的,就升官。于是,连封了五千人为宫廷禁卫官和郎官。

    王莽知道,仅仅靠哭天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很简单,苍天佑人,可是造反兵们不相信眼泪。所以该哭的哭了,实际工作还是要做的。

    他决定组织军队,死也要拼一回。

    王莽任命了九位将军。当初,王邑率着数十万军队出征刘縯他们时,带着诸多老虎猛兽,企图借此壮大声势和吓唬老百姓。尽管那次失败了,王莽认为唬人的手段,还是必不可少的。为了唬人,他将新任命的九位将军,全用“虎”字作为称号。

    王莽将几万精锐,交给了九位虎将军。奋斗多年,只剩这么一点儿可以拿出手了。如果此次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戏就真的要唱完了。所以,为了鼓励九位虎将军奋勇杀敌,王莽做了两件事。

    将九位虎将军的妻子孩子,全部接到皇宫当人质扣下,这是其一。给九位虎将军部属发奖金,每人赏赐四千钱,这是其二。

    此举一出,军队哗然,个个骂娘。

    稍微有点兵法常识的人都知道,疑兵不用,用兵不疑。临战之前,把将领们的家属扣押当人质,这摆明就是不信任。既然都不信任了,还打个屁仗。

    还有,王莽手里有多少钱,诸将们都是知道的。皇宫里,他至少存有黄金六十万斤,如果按王莽老早以前的性格,就是散钱消灾,买人心送人情。现在死到临头了,有没有福气消受这些钱还是个问题,竟然吝啬得每人只发四千钱,你以为打发叫花子呀?

    此情此景,无不叫人心凉。还打什么打,不如逃命吧。

    果然,这所谓三万精锐一拉出长安城,造反兵稍微一冲击,他们就作鸟兽散了。有两位虎将军自杀,两位跑回来请罪,剩下的都抬腿跑路去了。

    这时,造反兵团的战车,已经开到长安城下,准备攻城了。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王莽,急得团团转。这时,他猛然回头发现,有一帮兄弟,正睁着眼,很安详地看着他。王莽犹如黑夜里看到了一粒灯火,兴奋得跳了起来:“兄弟们好啊,我怎么差点忘了你们呢?”

    曾记否,当年秦末动乱时,陈胜的先锋造反兵团,犹如破竹之势,一路捣到戏水。正当秦朝即将崩溃之时,秦少府章邯请求秦二世,赦免替秦始皇修墓的数十万劳改犯,并分发兵器,请命率军迎战。正是章邯那一战,将陈胜的西征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并一路追杀陈胜,好不得意。

    王莽对着喊兄弟的,正是被他关在牢里的一帮劳改犯。像当年章邯一样,他赦免劳改犯,分配武器。为了充分调动这帮劳改犯的杀敌劲头,王莽在阵前杀猪饮血,然后做了一次动员讲话。

    王莽说:“兄弟们,你们要勇敢杀敌,如果敢做出不利于我的事,神鬼降罪。”

    靠,果然又是吓唬老百姓。玩了这么多年权术,竟然连句像样的人话都不会说了,看来王莽真的无可救药了。

    果不其然,这支劳改犯队伍一开过护城河,仿佛是鸟飞出了笼子,鱼游到了深海。不知是谁呼地一叫,大家犹如飞鸟走鱼,纷纷散去。

    等众人散后,还有一个人傻傻地原地不动。

    那个人,就是王莽新任命的率队出战的将领。自汉朝开国以来,他是第一个在战场上成为真正光杆司令的人。

    那个光杆司令很厚道,没有逃命,而是回去向王莽复命。可是,他前脚刚回城,造反兵们后脚就跟着他杀进城里来了。造反兵们一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挖掘王莽的祖坟,然后到处寻找王莽。

    此时,王莽在王邑的保护下,逃到了未央宫宣室殿。造反兵一进城就放火,火像长了眼睛一样,追着王莽烧,他就只好躲到宣室殿了。

    王莽狼狈不堪,气喘吁吁。这时,他本能地抓起一把小刀,跑到占卜桌前。然后,他挥舞着小刀在桌子旁绕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上天很照顾我,奈兵变于我如何?”

    说完,王莽就坐在地上,头脑不清,一动不动。

    此时,王莽突然听到门外哗啦啦的砍杀之声。原来,造反兵听说王莽躲到宣室,紧追不放。王邑父子率领数人,也紧跟而来,拼命保护。很快,王邑父子及一帮护驾之徒,全死于肉搏之中。

    黄昏时,王莽又躲到了一间小房。人生就像一个怪圈,多年前,他奋发图强,从狭窄的空间走出去,走到了广阔的权力舞台;多年以后,他又从广阔的舞台,退守这片黑暗的天地。

    人生无望,他已无路可逃。这时,有人冲进了房屋,惊叫起来:“王莽在此。”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了大刀砍落自己肩膀的声音。朦胧之中,他听到外面脚步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

    公元23年,九月三日,傍晚。王莽被砍杀,碎成数段。众多造反兵为抢王莽的碎尸,据此为功,大打出手,死者有数十人。

    王莽新王朝的铁幕,终于落下。历史的新主角,正在紧张化装,准备登场。

    六、抉择

    九月六日,即王莽死后第三天,刘玄派代表率领造反兵,进入长安城。九月底,洛阳城也被造反兵攻陷。这时,刘玄说,宛县太小了,我们还是迁都洛阳吧。诸将说,领导说了算。于是乎,刘玄就准备迁都洛阳。

    刘玄眼睛真没看歪,竟然一眼看中洛阳。自古以来,洛阳不仅是个风光灿烂的好地方,还是干革命的好根据地。当年,高祖刘邦平定天下时,全天下就数洛阳繁华了。如果不是娄敬提议迁都长安,他都想一辈子在洛阳落地扎根了。

    还有,偌大的洛阳城,相对长安城来说,似乎更耐得住折腾。当年,高祖迁都长安,长安还是个山旮旯。两百年来,仿佛就是转眼一刹那,昙花一现,就要凋零。连一向以节俭闻名天下的王莽,当了皇帝后都觉得长安太小气了,要迁都洛阳。

    但是迁都洛阳,有一大堆准备工作要做的。比如清理人口,搞好治安,修建宫殿等诸多重要事情。那么,这些工作交给谁才好呢?

    这时,刘玄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刘秀。

    于是,刘玄就任命刘秀为代理京畿总卫戍司令(行司隶校尉),负责组织京城政府机关和城市建设。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成立新政府兴建宫殿,油水甚多,算是个肥差。刘玄把肥差交给刘秀,可能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事实上没人知道,他心里还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秀没辜负刘玄。他进入洛阳城后,很快就恢复西汉王朝所有制度,设立官员,发布文告,一切井井有条。他的工作,获得众人一致好评。连曾在汉朝当官的一些老同志,无不一齐惊呼:“神啊,真没想到啊,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再见汉朝威仪啊!”

    一切安排妥当后,刘玄就被迎进洛阳城。

    别以为进了洛阳城,屁股就坐稳了,刘玄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他事业是越做越大了,然而抢生意的人不在少数。抬眼之处,有挂刘氏宗室自封皇帝的人,有自立山头对洛阳城虎视眈眈的人。

    所以,当前还不是享福的时候,而是团结一致,扩大地盘,统一天下。而要统一天下,必先拿下黄河以北的土地。派谁去做这个工作呢?一想到这里,刘玄不禁又拍着桌子叫道:“刘秀,这个工作非刘秀出面不可。”

    但是,有人马上应声叫道:“这个事情,不能交给刘秀去办。”

    高调喊反对的人,名唤朱鲔,他是新市兵王凤属下,一个非常重要的将领。当初,刘縯被杀,正是他和李轶联手阴谋设计导演的。朱鲔反对刘玄托刘秀大任,不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站在他背后的集团利益。

    据我观察,一直以来,在反对刘玄的重大事情上,很少看到新市兵王凤和平林兵陈牧主动说话。他们不说话,不是懒得开口,而是因为他们有朱鲔这样优秀的代表,根本就不需要他们亲自出面。

    朱鲔反对刘玄赋予刘秀重任,不需要我们多说,鬼都知道他内心的阴暗。在他们看来,刘秀这个人太危险了。昆阳城下一战,闻名天下,风头都被他抢光了,竟然从不见他居功自傲,提一句想当年老子昆阳城下,怎么痛快过瘾之话。除此之外,建设洛阳城的首功,也是刘秀的。

    如果刘玄再让刘秀去搞平河北,那天下的风头不都被刘秀一人抢光了吗?照此下去,有朝一日刘秀会一人吃大天下,那他们吃什么?

    再往下想,哪一天刘秀强大得你动他不得了,他反过来清算谋杀刘縯的旧账,不要说抢你风头,恐怕你连命都可能没了。

    刘秀就像一条隐忍不发的蛇,危险,真的很危险。所以无论如何,摆平河北这事,千万不能交给刘秀去办。

    既然不能交给刘秀去办,那应该交给谁呢?当然就是由新市兵和平林兵联手解决了。朱鲔最终要表达的,也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时有一个人却站了出来,说道:“这事,非刘秀出马不可。”

    说这话的人,名声不大,但是官衔很大。当年,刘玄谋杀大司徒刘縯后,就空出大司徒一职。刘玄不傻,他把这块肥肉给了自己的堂兄刘赐,而力挺刘秀出马平河北的人,正是这位大司徒刘赐。

    刘赐公开表态,如果想迅速拿下黄河以北,独有刘秀具有这种能力。

    一个说不行,一个说行,这事该怎么整?刘玄犹豫了。

    但是不久,刘玄突然宣布,任命刘秀为代表大司马(行大司马事),北渡黄河,拿下尚未归附的地盘。

    刘玄之所以凌厉出手,不是他自己拍脑袋决定的,而是刘赐私下跟他说了一席话。于是乎,刘玄犹如脑袋开悟一般,做出以上决策。

    堂兄刘赐到底跟堂弟刘玄说了些什么?只有鬼知道,人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猜,这事要猜出来,其实也不费劲。

    归根到底还是那两个字——博弈。刘赐清楚地看到,刘玄要想皇帝当得久,又要当得爽,就必须压得住新市兵和平林兵。仅靠他们俩兄弟那点声望,基本就不是别人的对手。所以,为了加强自身力量,他们必须拉住刘秀。刘秀就像是他们打磨的利剑,只要此剑在手,足可力挡四面八方。

    上海滩大佬杜月笙有一句很出名的话:不要害怕被别人利用,别人能利用你,说明你很有用。对刘秀来说,无论是刘玄,还是新市兵和平林兵,他都不怕被他们利用。他们能利用你,说明你对他们还很有用,既然这样,那就还很安全。

    现在,我们可以公开刘玄心里的秘密了。他着力打造刘秀,归根到底,就是借此平衡与新市兵等人的博弈。

    博弈的结果,是渔翁得利。最后,刘秀还是被封为大将军,率军出征了。

    准确地说,刘秀不是出征,而是巡游。出征是很辛苦的,整天拔刀冲来砍去,不是被砍死,就是被累死。巡游就不一样了,所到之处,必是歌舞升平,粉丝如海,夹道相迎。

    有人认为,当年秦始皇挂名巡游天下,其实是主动亮剑,兵威四方。刘秀则反其道而行之,挂名出征,享受的则是巡游之礼。他的部队才渡过黄河,各郡官员百姓,已经闻声而动,主动献城,并且献牛羊于道,热烈欢迎。

    我相信,眼前这一幕,新市兵和平林兵将领看到,即刻全得红眼病回家。但是,刘秀没有一丝骄傲,反而心事重重,拒绝所有宴会,一切从简。

    心事不解,何以开怀,烦啊。

    正在这时,有人禀报刘秀:“有一姓邓的粉丝策马狂追,北渡黄河,追随您来了,要不要召见他?”

    刘秀眼皮一抬:“哦,他来了,赶紧把他叫进来。”

    来人姓邓,名禹,字仲华,南阳郡新野人。其实,邓禹追随刘秀,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当年,刘秀西入长安受学时,邓禹也在长安受学,那年,邓禹只有十三岁。

    那时,邓禹偶遇刘秀,遂认定他是个非常之人,于是追随亲附,一晃就是数年,才恋恋不舍归乡。刘秀造反后,刘玄不小心当了皇帝,新野豪杰向刘玄推荐邓禹,邓禹宁死不跟刘玄。他告诉豪杰们:“你们都别瞎扯淡了,我心里早有跟定的人了。”

    邓禹闻听刘秀率兵北渡黄河,心想坏了,再不追就晚了。于是他策马狂追,追过黄河,一直追到邺县(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总算把刘秀追上了。

    铁杆粉丝和偶像相见,不胜唏嘘。刘秀问邓禹:“陛下授权于我,可以封爵任官,先生大老远奔我而来,是不是想求官来了?”

    邓禹答道:“错!”

    刘秀惊讶地看着邓禹:“哦,那您是为啥奔我来的呢?”

    邓禹答道:“不为别的,只想做你的追随者,建功立业,让我的名字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刘秀笑了。

    这时,邓禹滔滔不绝,说出一套让刘秀耳目一新的政论。

    邓禹的论述很长,意思大概如下:刘玄挂名是天子,但是,只要东边两股势力没摆平,他就别想坐享天下。这两股势力分别是赤眉集团和青犊集团,之所以重视他们忽略别的,主要是因为他们军队多,作战单位都是万人以上。

    赤眉集团之前曾试着归附刘玄,可是没来多久,他们就全跑了。归根到底,不是别的,而是刘玄这人太平庸,没有凝聚力,而新市兵和平林兵那帮将领,更是庸碌之徒,只想着升官发财,心中哪有天下长远之计,更没有安邦立国之大志。

    回到正题。天下成大事者,必有两个条件,即天时与人事。从天时看,刘玄当皇帝后,天象诡异,极为不祥;从人事看,刘玄不过是个平庸之辈,绝非成大事者。分析当今大势,阁下昆阳城一战,名震天下,功名赫赫。尽管如此,将来肯定也无立足之地。

    所以,阁下应顺势应变,招兵买马,收买民心,再创高祖刘邦之大业,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以阁下之能力、人气,成此大业,并不难矣。

    自起兵以来,这是刘秀第一次听到的振聋发聩的话语。邓禹一语,犹如万箭穿心,侃到他心窝里去了。刘秀知道,只要天下未平定,他的安全都是没问题的。如果有一天,天下无事,他这把利剑,即将被刘玄束之高阁,安危即不知了。

    而邓禹一话,拨醒了梦中人,与其为他人做嫁衣,不如反客为主,做自己真正的主人。

    粉丝,还是铁杆的好啊。顿时,刘秀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骚动。这是一种被深埋心里从未被发觉的冲动。

    说真的,刘秀很激动。这种激动,不是说他找到了一个多年的知己,而是知己犹如黑夜里的明灯,替他指出了一个通往未来的方向。

    熟读《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刘备在遇见诸葛亮前,惶惶乎犹如丧家之犬,奔波流离近二十年,活得很苦很累。正是诸葛亮隆中一对,指引他走上了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从此,刘备的人生走向发生了根本变化。

    诸葛亮这种历史角色,我称之为推手。歌手想在市场走红,必有推手。政治家想在历史上站稳脚跟,也必然拥有高瞻远瞩的推手。当年,高祖刘邦平定天下,也是得益于张良、陈平之推手。

    毫无疑问,邓禹就是刘秀人生发生质变的有力推手,刘秀渴望拥有这样的推手。

    只要有了方向,只要心中装满希望,不管未来有多远,道路有多坎坷,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一个旧的刘秀即将死去,一个崭新的刘秀即将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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