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经是汉朝5-征服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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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伐北匈奴

    公元73年,二月。汉朝出兵,准备攻打北匈奴。

    作战计划稍微修改了一下,不是集中歼击,而是分兵四处,采取了各个击破法。各种兵路主帅及队伍,大约如下:

    太仆祭肜,度辽将军吴棠率河东郡等两郡的羌部队,以及南匈奴骑兵一万一千人,出高阙塞;奉车都尉窦固,耿忠率酒泉郡等三郡地方民兵,匈奴骑兵等一万两千人,出酒泉要塞;

    驸马都尉耿秉等,率武威郡等壮丁,以及匈奴骑兵一万余人,出张掖郡居延要塞;骑都尉来苗等,率太原郡等七郡民兵,以及乌桓等少数民族骑兵一万一千人,出平城要塞。

    奇怪,乌桓、鲜卑不是一直与汉朝为敌吗,怎么跟汉朝整到一块去了?还有那些匈奴兵,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友军呢?

    西方哲人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事物是要发展变化的,从刘秀到刘庄,仅区区数年,天下大势发生了很大变化。

    我们知道,西汉时代,南匈奴向来是汉朝传统亲家。然而,王莽王朝建立后,两家就闹翻了。一直到刘秀统一天下前,南匈奴还是不买汉朝的账。后来,刘秀搞定公孙述后,南匈奴反应极快,立即派人来见刘秀,说要恢复两国外交关系。

    南匈奴之所以要投归汉朝,主要受不了北匈奴的欺负。只要有汉朝大哥罩着,北匈奴就不敢动他。刘秀同意南匈奴归附,就这样,南匈奴依仗汉朝做老板,大胆出击,和北匈奴兄弟干了几架后,北匈奴撑不住,有三万余人投降。所以,友军就是这样冒出来的。

    事实上,南匈奴投汉朝后,北匈奴也在讨好。当年,南匈奴跟刘秀做交易,说你出钱,我出人,帮你保卫边郡,咱们永远都是亲家。北匈奴一听,就着急了。也立即派人到洛阳进贡,请求通商和亲,说也要和汉朝结亲家。

    刘秀同意北匈奴通亲。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北匈奴挂名和亲,却还常常跑到边郡抢劫。刘庄即位后,北匈奴还在抢。刘秀能忍,刘庄可忍不住了。刘庄决定向汉武大帝学习,打到漠北去,一举剿灭北匈奴。只要灭了北匈奴威风,西域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那么,乌桓人和鲜卑兵又是怎么回来的呢?不急,暂时搁着,稍后回答。

    话说回来。打仗,就是拼经济。从刘秀到刘庄,汉朝对北匈奴隐忍多年,就是等着有一天凑够一笔大钱,然后拿去西北大漠深处烧死他们。刘秀没有看到这一天,还是让刘庄等到了。

    四路大军中,窦固的兵团锐气最盛。窦固一鼓作气,直接把军队开进了天山。

    天山,从某种角度上说,是匈奴传统意义的地盘。这里山高林密,易守难攻,天然的优良军事基地。当年,霍去病直捣天山,像掏鸟窝似的,将匈奴兵团全部从天山端了出来。

    刘庄想学汉武大帝,窦固也有个梦想,渴望成为霍去病式的英雄。霍去病已成为永远的传说,可热血仍然在汉朝人的心里沸腾。窦固出趟远门不容易,肯定不会空手而归。再怎么样,他掏不到鸟窝,也要打几只大鸟回去。

    果然,窦固一进天山,就发现了一只大鸟——北匈奴呼衍王。窦固乐疯了,追着狂打,斩杀一千余人。然后一路追到蒲类海,拿下了匈奴军事基地伊吾(新疆哈密市)。

    此时,耿秉在另外一个方向,也发现了大鸟——匈奴句林王。他猛追狂打,追过了沙漠六百余里,最后对方还是逃走了,只好撤兵。

    再看另外两路大军。来苗兵团白跑了一趟,没有斩获,还军。但是,另外一支大军,一个非常重要的将领,却输得很惨。

    相信有人看出来了,这个将领就是——太仆祭肜。要回答鲜卑和乌桓兵是怎么来的,绕不过眼前这个人。

    祭肜,字次孙,颍川郡颍阳县(今河南省襄城县东北)人。他不是什么富二代,也不是权力三代,而是地地道道的老江湖前辈了。祭肜初出江湖时,全赖于刘秀提携。刘秀之所以要扶他一把,主要是要还祭肜大哥祭遵的一个人情。

    当年,祭遵兄弟本来家里很有钱,可早孤丧母,正值天下大乱。当时,刘秀率军路过颍阳县,祭遵便去求见刘秀,说要参军。

    那时,祭遵长得很帅,给刘秀留下深刻印象。于是将他留下,任为门下吏。后来,被拜为偏将军,扫荡河北,被封为侯。从此,祭遵的人生,犹如跑车上了高速公路,屡建奇功,名扬天下。

    很不幸,祭遵战场受伤甚多,在讨伐隗嚣的军事行动中,病死军中。他无子,封国被解除。刘秀常替之嗟叹,决定培养祭肜。官职已经想好了——辽东太守。

    辽东是个什么地方?它是汉朝边郡,贼寇甚多。让人郁闷的是,这些贼寇不是一般的烂仔,也不是流民,而是匈奴人、乌桓人,鲜卑人。

    学文化,这帮人永远不是汉人的对手。然而要论杀人越货,他们天生就是干这行的种。没办法,环境逼人,他们年年喝西北风,都喝怕了。而邻居大哥汉朝,家里正乱得很,所以他们都倾巢而出,沿郡抢劫。

    刘秀这辈子,最大的能耐,就是看人没走过眼,做事很少失过手。他认为,要想制服边郡抢匪,祭肜是可以的。

    跟大哥一样,祭肜长得也很帅,肌肉男一个,富有勇力,能拉三百斤大弓。出来混,长相很重要,实力也很重要。小祭哥一到辽东郡,就激烈地烧了一把火。

    首先被祭肜大火烧到的是鲜卑。有一年,鲜卑万余骑兵出动,准备大抢辽东郡。祭肜收到情报后,抄起家伙就上,当鲜卑骑兵看到祭肜时,都不由得轻蔑地笑了。

    鲜卑人干抢劫这行当,也有不少年头了。大架年年打,小架天天有,什么场面没见过。祭肜竟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带了千余人来。一千打一万,想一个打十个,简直就是找死。

    鲜卑笑得太早了。很快,小祭哥就让他们尝试到什么叫鬼哭狼嚎。

    自从祭肜到了辽东郡,无论大架小架,次次总是一马当先。对他来说,打架就像拿刀进了菜地,没有他剁不下的菜。这一次,他也没有例外,身披战甲,第一个就冲进敌阵。

    鲜卑很淡定地跟汉军对着砍。一阵混乱后,他们全都慌了。因为他们发现,倒下的全是自家兄弟,砍人的,全都是不要命的汉军。

    顿时,他们恍然大悟,逢到对手了,再不逃,命都没了。

    鲜卑人慌马乱,如羊奔马跑转头就逃。祭肜刚刚砍进状态,怎么能够收住?他率着千余汉军,犹如嗜血狼群,狂追不舍。

    跑着跑着,慌不择路的鲜卑人被赶到河边,投水互相践踏,死者有一半;五千人报废了,还有人,祭肜再接再厉,继续追着砍。祭肜砍人可是上了瘾,人家逃命的可就辛苦了。鲜卑人都已经逃出塞外了,竟然还要追。

    我想,如果有机会不当抢匪,鲜卑人坚决不干了。就算再干这行,也决不到辽东这鬼地方来。

    鲜卑人为了逃命,他们全都弃兵裸身,各自亡命。祭肜这才停止追杀,数人头,又砍了三千。数战马,缴获数千匹。

    那一仗打后,鲜卑人彻底怕了。从那以后,他们一听说辽东,心里都要发毛。别说贴钱让他们去抢辽东郡,就是梦里,他们也不敢靠近祭肜的地盘半步。

    祭肜打了胜仗后,仿佛出了久积胸中的一口恶气,手也不痒了,牙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他没有继续对鲜卑人动刀,相反还很客气,多次派人带着财物,前往人家地盘喝酒、拉家常。

    战争如江湖,就像打擂台,台上输了,台下还可以是朋友。祭肜派出去的人,路没白跑,酒没白喝,话没白说。不久鲜卑人就表态了,说愿意归附。

    紧接着,乌桓人也被打怕了,归顺汉朝。只有北匈奴不吃祭肜那一套,依然躲在遥远的沙漠外,继续和汉朝玩躲猫猫。

    现在,该给祭肜做一个小小的总结了。祭肜在边郡蹲点近三十年,如果没有他三十年如一日的操劳,就没有汉朝边境的安宁;没有他冲锋陷阵,把边郡外寇降服,刘庄腰板无法硬起来,那什么时候出兵攻打北匈奴,永远是个未知数。

    然而这么一个大腕级人物,怎么就吃了败仗呢?

    事情是这样的:祭肜率军出塞时,南匈奴左贤王也在队伍中。不知刘庄安的什么心,左贤王跟祭肜关系向来紧张,偏偏却安排俩人同上一条船。

    祭肜出要塞后,走了九百余里,不要说匈奴人,连个兔子的影都没。他们看到了一座山,左贤王告诉祭肜,我们已到涿邪山了,我们没遇到敌人,可能就是闻风而逃了。这样的话,再往前走也是白搭,不如打道回府吧。

    涿邪山,即今天的蒙古国巴彦温都尔山。按计划,他们到了这里,寻不见匈奴,可以撤兵。因为没有逮上北匈奴,祭肜只好撤军,可当他回到塞内时,等待他的是一场噩梦。

    祭肜回洛阳后,立即被人弹劾,说他懦弱畏敌。接着,上面就派人来问罪,把他扔到监狱里去了。祭肜彻底蒙了,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什么时候畏敌过?如果畏敌,除非太阳围着地球转。

    这时,人家才告诉祭肜,如果不是懦弱畏敌,您老怎么会还没到涿邪山就班师呢?

    祭肜终于醒悟过来了。他到的那座小山,根本就不是什么涿邪山,他是被左贤王算计了。英雄一世,风光无限,大江大河都跨过,竟然倒在一个小人的脚下。可这毕竟是一场误会。不久,上面把情况弄清楚了,就将祭肜放了,免去太仆职务。

    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像今天这样输得这么惨。出狱后,祭肜悲愤难抑,耻辱难忍,吐血数日,离世。

    二、窦氏集团发展简史

    刘庄赞助的这场征伐北匈奴大行动中,老将祭肜一失足成千古恨,仅窦固杀敌有功,成了最大赢家。回来后,他就升官了,被封为“特进”,仅次于汉朝三公。

    别看窦固人前台上很风光,其实人家也是走过弯路的。

    窦固打小喜欢兵法,长大后娶公主,袭父侯爵,刘庄即位后,又被封为中郎将。曾经的康庄大道,任君驰骋,一切貌似很顺,可没跑出多远,他就跌到了一个深坑里。

    殊不知,窦氏有限公司自上市以来,产业大,人众,问题也多。窦氏第一代董事长窦融,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当年,刘秀统一天下,邓禹等人纷纷交出兵权,他也不例外,离开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和军队,带领全家人到洛阳定居。

    在窦融的努力下,不出二代,窦氏产业就做得很牛了。牛到什么程度呢,一句话可以概括: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两千石。

    窦融官衔最大,做过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即一公;窦融被封安丰侯,其弟窦友被封显亲侯,即两侯;窦氏三人娶三公主,最牛的当数窦固,娶的是刘秀的女儿;其他两个,娶的则是刘秀的孙女,即三公主。

    所谓两千石,就是部长级干部。窦融做过卫尉,其弟窦友做过城门校尉,窦友死后,窦融儿子窦穆接班,也做过城门校尉;窦氏另一子弟窦林,做过护羌校尉。如果要算后来居上的窦固,其实就是五个部长级高官了。

    宦海多风波,投资须谨慎。这个质朴道理,基本上构成窦融一生的处世哲学。但是,他没想到,正当窦氏势力炙手可热的时候,发生了两场变故,让窦氏公司倒闭歇业了。

    第一件事,是窦融堂哥儿子窦林整的。窦林任护羌校尉时,有一次西羌部落一个小头目率人投降。窦林很得意,给洛阳打报告,吹牛说是西羌酋长亲自投降。没想到,不久真正的酋长就来投降了,事情搞得很大,瞒都瞒不住。窦林只给报告说,前面投降的,是第二酋长;后来投降的,是第一酋长。

    报告都是递到刘庄这里的。刘庄一看,很是纳闷。西羌酋长向来只有一个,怎么到了窦林嘴里就冒出个第一第二来了,这事忽悠谁可以,如果想把他骗了,那是太不识抬举了。

    刘庄把窦林召来问话,窦林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刘庄断定,窦林肯定是想糊弄他了。于是对他进行双规调查,一查可就查出问题来了。窦林不但犯了欺君之罪,竟然还是个贪污犯。

    不久,窦林罪诛。此事貌似与窦融无关,但是窦融作为窦氏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法定代表人。其属下犯罪,他是必须负一定责任的。

    所以,刘庄特意下了一道诏书,痛骂窦融。

    刘庄口气史无前例地严厉。他告诉窦融,你别忘了西汉时外戚窦婴和田蚡是怎么死的。如果窦氏不想重蹈覆辙,最好给我安分点。

    窦融看到信后,吓得好久都吃不下饭。刘庄骂的没有错,但他其实也是有难处的。他已经七十几的老头子了,早年还有精力管管事,现在不行了。他想管,窦氏那帮兔崽子翅膀已经硬了,哪还能捏得住。

    恐慌不已的窦融,决定引咎辞职。辞职这种表演,刘秀还活着的时候,窦融就演了多次;刘庄上台,他也演过。但是,刘庄父子俩,都没批准过。这一次,刘庄不客气了,同意窦融辞职,回家养病。

    三年后,窦氏集团又跳出了一个惹是生非的家伙。这一次,真把窦融活活气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窦融长子窦穆,娶内黄公主。内黄公主,即刘秀长子,曾经的太子刘彊的女儿。窦穆打小习礼仪,深懂礼尚往来之学问。他认为,他娶了刘氏一个公主,至少也得还一个给刘氏宗室。

    于是他就打起主意,想把女儿嫁给六安侯刘盱。事实上,窦穆高攀皇亲,无可厚非。问题是,人家六安侯刘盱已经娶正妻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姓窦的为了嫁女,用了一计损招,拆散了刘盱夫妻。

    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就姓窦的不懂。窦穆很嚣张,以阴丽华太后名义矫诏,命令六安侯离婚,娶窦氏女儿。刘盱妻子娘家也不是好惹的,他们闻听此讯,全家动员,向刘庄告状。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都是窦穆无聊惹的祸。刘庄气得要疯了,三年前就警告过窦融的,这一次就别怪他下手太狠。

    于是刘庄一气之下,把窦氏所有当官的都免职,赶出洛阳城,赐他们回老家去了。

    刘庄没有赶尽杀绝,允许窦融一人留在洛阳。那时,窦融都七十八岁了,就他一人孤独无依地待在洛阳,风光一世,晚景竟如此凄凉。就算他多么钢铁,也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灭顶之灾啊。

    不久,郁郁寡欢的窦融,在一片凄凉寂寞中病逝了。随着窦融的离世,窦氏发展有限公司,基本上宣告破产倒闭。

    就这样,受窦氏家族公司破产影响,窦固也被赶出长安,失业闲置在家。人生如泡影,吹得越大,破得越快。正如当年马援警告他和梁松的一句话:凡人能为贵,也可复为贱。如果不想再复贱,身居高位时,就得安分点。

    马援很牛,多年以后,他那番话应验了。

    首先是梁松被言中,死得很惨。马援的冤案,基本上是梁松的伟大杰作。因为整马援有功,刘秀死前,钦点梁松辅政,被拜为太仆。小人蹿得高,跌得也很惨。他当上太仆后,欲望不断,私心不止,经常敲诈地方官。被发觉后,免官。

    梁松免官后,郁郁寡欢,再次搬出对付马援那套,到处打小报告,打击对手。只可惜,他碰上刘庄技术不灵了。刘庄派人去查,一查就查出梁松的大问题,把他关到监狱,诛杀。

    稍有点脑袋的人都知道,梁松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政治是艺术,也是表演。马援小女儿被刘庄封为皇后,刘庄不能替马援翻案,但是干掉梁松,替马皇后出口气,还是可以的。

    梁松死得不冤,可窦固下岗就很冤了。

    窦固贵为驸马,但没听说他很嚣张。相反,他生活很节约,做事也很谦虚,很少得罪人。尽管如此,还是被牵连下岗。十几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竟然就这样报废了。

    是金子总有闪光的,苍天不负窦固,他等到了那一天。

    从某种角度来说,窦固应该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那个人,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所事事。无意帮了窦固大忙的人,就是前面说过的耿秉。

    耿秉身为谒者,整天对刘庄灌输强势思想,说当年汉武大帝怎么对付北匈奴,今天我们还得学他怎么对付。刘庄听多了,心也就痒痒的。于是,他想到了窦固。

    当年,汉武大帝培养了卫青霍去病等外戚成一代名将,既然他要学汉武,也要培养几个拿得出手的外戚。想来想去,窦固才能过人,做事靠谱,培养他较为放心。

    总之,窦固总算熬出来了。倒闭了十几年之久的窦氏公司,有望起死回生,再新洗盘入市。但是,窦固天生是做大生意的人。他诛杀北匈奴有功,封官后,没有骄傲自满。相反,他踌躇满志,又拉到了一个大项目。

    说出来可能会吓人,窦固新拉的项目,就是搞定西域。

    多年以来,西域就像汉朝的情人,流离他乡,遥遥相望,欲归又不能。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真是扼杀人性美好感情啊。一晃多年过去了,汉朝就像一个翻身跃马的少年,意气风发,渐入佳境。现在,该是出手抢回情人的时候了。

    可人心总是会变的,情人如此,兄弟亦如此,更何况西域距离汉朝那么遥远。三十六国,时隔多年,搞个七十二变,其实也不夸张。

    所以窦固认为,汉朝对现在的西域很不了解。要想把它抢回来,必先派人去考察,以便日后决策。派谁去好呢?

    这时,窦固马上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跟他一样,渴望一飞冲天的人。

    三、热血青年

    窦固想到的人,叫班超。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班彪不会担心自家的孩子会打洞,因为他是人中之龙,所以孩子个个都很牛。

    班彪所生孩子有仨:班固、班超、班昭,个个名号都很响。

    班彪这辈子,作为父亲,他很成功;作为当官的,不敢说失败,也不能说成功。只能说,他很落寞。早年,他跟过窦融,后来,又跟过刘秀,升迁机会很大。他却无意官场打拼,整天流连忘返于历史典籍当中。

    所以,班彪的官做得不怎么大,就一个县令,因病免官。不幸的是,他死后,班家顿时失去经济来源。老大班固压力很大,不得不带全家人回老家种田。

    种田是糊口,不是事业。班固立志继承父业,献身史学研究。他认为,父亲没当成司马迁第二,他来当。没想到,正当班固忘我读书,忘我做梦时,一场大祸悄悄地飞临头上。

    问题出在他的事业上。郡里有人听说班固写史,竟然写的还是国史,倍加怀疑。一个种田的,搞点啥不好,搞国史,那是你的专业吗?于是就告到郡里,说班固乱写国史。

    郡里派人来查,搜走所有资料,连人一起带走。于是,班超急了。

    班超,字仲升。这孩子孝顺、勤劳,精力还特旺盛。大哥常写书,都是他一人种田,忙活了一天,回来还读书,读的还不少。

    然而没人知道,班超和大哥班固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人。人在田里,心却在天上飞翔。莫名的冲动,对遥远的渴望,经常冲击他的胸膛。或许,他不属于大地,大地圈不住他骚动的心。只有天空,辽远的天空,才是他向往的天地。

    班固被抓后,班超决定上访。这是唯一的办法,班固做的是大事业,非凡夫俗子所能懂。所以他很担心郡属乱整,整出一个天大的冤案来。

    班超修书一封,飞到了长安,几经转折,落到刘庄手里。班超的上访信,引起刘庄高度重视,召见班超。

    班超到了洛阳,告诉刘庄,班固做的工作,只是想完成父亲班彪写史的愿望,所写史实皆考据,不是乱来,不信您可以亲自看看他的书稿。

    就在这时,郡属把班固的书稿送到了洛阳。刘庄一看,不得了,人才啊。

    殊不知,班固是个有想法的人,刘庄也是。班固想做司马迁第二,实现父志,刘庄则想做汉武大帝第二,完成刘秀未竟的事业。殊途同归,天意啊。

    当然,汉武大帝阉了司马迁,相反,刘庄待班固不错。刘庄认为,班固挂名修国史,实则就是替刘氏皇权修家谱,而且修得还不错,这样的人,流落到乡下,太可惜了。被关到监狱,那就更荒谬了。

    不久,班固光荣出狱。因祸得福,刘庄给他换了一个好工作——兰台令史。

    就这样,班固全家又搬回洛阳。班超在洛阳也谋到了一份工作,替人抄写文书,工资很少,生活很艰难。

    班超的梦想很大,洛阳也很大,可从来没人能懂他。对他来说,抄写文书,那是一眼望到底的行当,难道他这辈子,就献给无味没劲的抄书事业了吗?班超异常苦闷,却无处发泄。

    终于有一天,他突然把笔扔下,大声叫道:“大丈夫当效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怎能一辈子搞这没趣的文书工作?”

    班超一语既出,引来同事哄堂大笑。他们以为,班超也就发发牢骚,解解闷,减减压,纯当乐子。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班超胸中的一颗心,已经长到了喉咙,几乎要撑破胸膛了。

    同事笑班超,班超也笑同事。他化用了陈胜当年曾经很牛的一句话,对他的同事们摇头叹息道:“小子安知壮士志哉!”

    为了证实自己不是燕雀,班超决定去看相。看相的人这样对他说:“老大,尽管你是一介书生,但是将来肯定封侯于万里之外。”

    班超听得眼睛一亮,问道:“您怎么证明,我就是一只封侯于万里之外的鸿鹄?”

    看相的接着说:“你看你,长着燕颔虎颈,燕子会飞,老虎会食肉,这天生就是建功封侯的命相啊。”

    是真的吗?可能是真的。

    阿甘说,人生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呢?班超盼望着,渴望着,期望着。正当他做着美梦时,刘庄悄悄地来到了他身边。

    有一天,刘庄问班固,你老弟班超最近如何?班固实话实说,他替官府抄文书,赚点小钱赡养老母。刘庄一听,哦,那么有才的人,混得那么苦。不如这样吧,你叫他把工作辞了,到校书部来上班。岗位嘛,就跟你一样,兰台令史。

    梦想太遥远,命运多可笑。对班超来说,兰台令史是个什么玩意儿?抄抄写写的小公务员嘛。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或许是无意,或许是有意。不久,班超工作上犯了点错误,被免去兰台令史,成了无业游民。人生就像马拉松,在无望中徘徊,在苦闷中挣扎,班超在洛阳整整忍了十一年。

    十一年后,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人。

    在班超看来,人这辈子,就像在大海中驾舟航行,可以消沉,但绝不能沉沦。在无望的谷底里,班超学会了等待。在等待中,他认识了窦固,俩人走到了一起。当窦固再度被皇家起用时,班超也出山,跟随窦固征伐北匈奴。

    在征伐北匈奴行动中,班超表现出色,和窦固并肩奋战,打了一场漂亮仗。于是,窦固决定培养班超,派他出使西域,考察诸国国情。

    代表国家出使西域,多年以前,这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今天,竟然让班超梦想成真了。然而,兴奋的班超还没被兴奋的情绪烧坏脑袋。

    他清醒地看到,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则是曲折的。命运何去何从,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久,班超上路了。西域第一站,就是鄯善国(今新疆若羌县)。鄯善国王很客气,待他为上宾,十分尊敬,班超很受用。然而,没出几天,情况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班超发现,鄯善国王接待他的次数有所下降,礼遇也不像当初那么热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班超眼皮一跳,凭着他敏锐的外交嗅觉,觉得味道不对。他立即把跟随都唤来,一起开了个会。班超说明情况,众人反应很让班超失望。大多数人的意见是,胡人的习惯本来如此,不应该大惊小怪,别想多了去。

    班超摇摇头,说:“事情肯定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肯定来了。”

    众人很吃惊地看着班超,问道:“他们是谁?”

    班超果断地说:“北匈奴使者。”

    众人听得一惊,都说不出话来了。班超接着分析道:“大家想想,天下之大,能改变西域诸国态度的,也就只有北匈奴。北匈奴使者肯定闻到我们的味道,抢先一步在我们之前降服鄯善国。”

    班超顿了顿,充满杀气地说道:“鄯善国王目前还摇摆不定,说明他们还没有结束谈判。趁这个机会,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从哪里下手,班超已经想好了一套周密的方案。鄯善国王派出专门外交官,专门伺候班超一行人。负责接待班超的官员,就是班超最先要下手的对象。于是,班超把鄯善国负责接待的官员叫来问话。

    负责接待的官员不明所以,他看到班超时,只见对方黑着脸。随即,只见班超突然对他吼了一句:“快说,匈奴使者来了几天,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班超那一声怒吼,吓得对方目瞪口呆,话都说不清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承认了:“北匈奴使者的确来了,他们已经来了三天,住在三十公里以外。”

    果然有问题。班超立即把那人扣下,立即将所有随从都召来开会。

    所有人都到场了,总共有三十六人。班超设宴,喝酒。酒过三巡,大家都被灌得晕乎乎的时候,只见班超开口说话了。

    班超先把以上诈取情报的事情做了一个通报,然后说道:“不出我所料,北匈奴真派使者来了,估计他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恐怕就是要斩杀我们了,要不就是把我们捆起来,交给北匈奴。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班超那一席话,把众人的酒意全吓醒了。随即,有人突然摔起酒碗,叫道:“娘的,老子被困于此,怎么都是死,不如破罐子碎到底,跟他们拼了。”

    骂声一起,众人的酒劲马上就提上来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说得对,跟他们拼了。班大哥你说怎么做,我们誓死跟随。”

    班超脸色沉重刚毅,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夜攻击北匈奴使团。只要斩杀他们,鄯善国肯定被我们降服。”

    大家听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酒意好像又醒了。

    三十六人,在人家的地盘上,趁夜打劫,这个风险也冒得太大了?一想到这,众人又疑虑不定起来。他们对班超说道:“这个事,好像郭从事还不知道,要不我们跟他们商量一下?”

    窦固组团出使西域时,任命两个领导。假司马班超一个,从事郭恂一个。然而今晚酒会上,偏偏就少了郭恂一个。只要不傻的人,都看出来了,班超是想绕过郭恂,一个人独吞北匈奴。

    他们错了。就在他们迟疑不决的话语刚落,班超突然站起来怒吼了起来:“郭从事不过是个胆小怕死的文官,我之所以不叫他来开会,就是怕他受不了惊吓。到时,行动计划可能就会泄露,我们想逃命都来不及了。”

    接着,班超又叫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怕死,就不要当英雄,当英雄就不要怕死。想当英雄的,就站出来,今晚咱们痛快杀一场。”

    班超的气魄再次感染了众人。他们齐声叫道:“好!就听您的,狠狠地干一票。就是死,也死得明白了。”

    四、不世功勋

    夜晚降临了,夜色阴沉,大地宁静。可对班超来说,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命运就像赌博,生死就在眼前这一把火。

    班超选择了火攻。他人少,北匈奴使者人多。火攻,是一个节约成本的智慧策略。更让他兴奋不已的是,老天也赶来看热闹了,就在他准备要动手时,天上刮起了大风。

    班超抽调出十人,埋伏在北匈奴使者背后,充当鼓手。剩下的,拿刀拿箭,埋伏在北匈奴帐外左右,听候命令。

    一切就绪后,班超放起了一把火。火气一起,顺风哗啦啦地烧向北匈奴驻营。接着,锣鼓也跟着起了,班超率众,杀进了北匈奴帐里。

    这一战,打得北匈奴使者团措手不及。一百号匈奴人,还没来得及睡醒,就被烧死。梦醒了想跑的,全被斩杀。班超数了一下人头,部属斩杀有三十余人。

    血腥染红了夜色,连黎明都带着血气。天亮之前,班超结束了战争。众人唱着胜利的歌声凯旋。

    班超率众人归队时,从事郭恂如梦初醒,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情复杂,表情怪异,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道他心里想了啥?班超这买卖做败了,他可以全身而退。问题是,买卖做成了,大家都赚了,就丢他一人在帐里睡大觉,这事传回汉朝,那不羞死人了?

    班超早就看出郭恂那点心思。他拍着郭恂的肩膀说,您在队里替大家看帐篷,也是有功劳的。这一战,肯定少不了您的好处。杀敌的功劳,就算您一份。

    班超把郭恂说得心花怒放。接下来的行动,他不得不全力配合把戏演完。

    班超叫人把斩杀匈奴使者的头颅,排成一行。然后,他叫人去喊鄯善国王起床,说我们领导想请他来参观个好东西。

    鄯善王听说有好东西,就跑来了。然而,当鄯善王率领众官一到现场时,大家都惊呆了。班超叫他们参观的,竟然是一堆血淋淋的人头。北匈奴使者的人头!!

    班超冷冷地看着鄯善王。鄯善王心惊胆战地看着班超,好像羊碰到了狼。

    这时,班超说话了:“你看到了,跟汉朝作对的,就是这个下场。”班超志满意足,威风凛凛,“汉朝是个讲究信义的国家,你敬我一尺,我们让你一丈;然而胆敢存有侥幸心理,跟我们作对的,从来就没有好果子吃。”

    鄯善王心虚了,问班超:“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班超语气凌厉,说道:“很简单,从今往后,请大王莫要跟北匈奴有任何来往。”

    鄯善王双腿哆嗦,长跪谢罪。他当即答应班超条件,臣服汉朝。为了体现诚意,按照老规矩,派出王子送入长安做人质。

    不久,班超带着鄯善王子,回到汉朝,首先见到了窦固。窦固兴奋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西域就像一个巨大的市场,如果汉朝二次开发成功,无论是班超,或是窦固,都将千古不朽。

    窦固马上给刘庄打了一个专题报告,内容有两个:一是替班超请功;二则是请求刘庄,再次给西域派遣使者,继续开发西域。

    很快,刘庄回话了,批了两件事:一是提拔班超为军司马;二是就地取材,再次派遣班超出使西域。

    窦固又给班超下达了任务。此次出使的国家,叫于阗国(新疆和田市)。

    相对来说,在西域这块地盘上,它算是个大国。于阗王占据西域南道,称霸自雄,不可一世。因为它的重要性,北匈奴对他也特别重视,派出间谍,几乎是全天候监视于阗国王。

    窦固告诉班超:“此次任务艰巨,大不如从前轻松。这样吧,我给你多派些人马,让你路上好照应,如何?”

    班超摇摇头,说:“于阗国路途遥远,况且还是个不讲道理的大国。就算率多人,也是百来号人。百来号人到异域他乡,一旦发生危险,非但不能化险为夷,反而拖累手脚。”

    窦固问:“那你权衡多少人马可够?”

    班超顿了顿,坚定地答道:“别的我都不要,就只我原来那三十六个兄弟。”

    事实证明,正如班超所料,对付于阗国,的确不好下手。班超抵达目的地后,和于阗王见了一面,对方很冷漠。更可怕的是,北匈奴使者抢先一步来了。班超发现,于阗国上下,充满着一种诡异的反汉朝的气氛。

    反汉朝的急先锋,是于阗国大巫师。他装鬼弄神,以神的名义公开宣称:神听说于阗要跟汉朝来往,要发怒了。为了让它息怒,请于阗王立即派人去取汉使坐骑来,杀马取血,侍奉神灵。

    这神通广大的巫师,连汉使班超的坐骑都打听清楚了,黄身黑嘴,速度极快。巫师很识货,班超的坐骑是匹骏马。然而,他意不在骏马,而是班超。杀骏马,就是要当着众人面,羞辱班超,挫伤汉朝意志。

    顺便交代一下,于阗国全民迷信巫术,连巫师这个工作,都隶属国家公务员编制。从某种角度来说,巫师的话,代表了国家意志。所以,巫师说要班超坐骑,于阗王就不得派人来找班超。

    跟班超谈判要马的人,是于阗国宰相。班超听他汇报国内民情后,心里直笑。表面是巫师在兴风作浪,实则背后搞鬼的人,是于阗王。他不敢碰硬,就派巫师试水。

    于阗王这招,学名就叫外交讹诈。如果对方成功,不仅仅是失去于阗一国的问题,从此汉朝想在西域扬名立万,那可是门都没有了。

    谈判过程中,双方没有扯皮。相反,大家心情都不错。班超告诉对方,不就是一匹马吗,赠你就是了。不过有个条件,必须由巫师亲自来牵走。

    于阗国宰相兴冲冲地回去了,不一会儿,他带着巫师,俩人又兴冲冲地跑回来了。但是,当巫师准备上前牵马时,于阗宰相就傻眼了。

    于阗巫师还没靠近马,班超的随从跃身而出,一刀把巫师的头颅,从身体上成功分离出来。这时,班超又一声喝下,众人就把于阗宰相拿下捆住了。

    接着,班超叫人拿来皮鞭,抽打宰相先生。相信于阗宰相,做梦都没想到,班超竟然会在自己地盘上对自己动手。更郁闷的是,班超下手还特别狠,对他抽打数百皮鞭。

    班超打累后,收工。然后派人连同巫师的人头及宰相一起抬回去见于阗王。

    见过猛的,但是没见过比班超更猛的。当于阗王见到皮不连骨的宰相,以及巫师那颗恐怖人头时,顿时萎靡了。

    弱国无外交,强国催生强使。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是陈汤的豪言。今天,班超就是要告诉西域诸国,凡是跟汉朝过不去的,过去没有好果子吃,现在也是,将来更是。

    这就是典型的实力威慑,于阗王低头认输了。

    他即刻派人将北匈奴使者斩杀,以示诚服。班超很客气,以汉朝的名义,对于阗王及大臣全部赏赐。接着,班超告诉于阗王:“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以后就在你这里蹲点了。”

    从此,班超的威武名气,以风一样的速度席卷西域。西域各国纷纷派人来于阗国拜见班超。接着,他们又紧急派人送自家王子到洛阳当人质,以示归降。

    汉朝跟西域断绝六十五年,终于在班超手里,彻底得到了修补恢复。

    这一刻,班超等得太久太久了。他实现了最初的梦想,在最遥远的异域,像张骞一样把自己的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历史的丰碑上!

    西域有两条重要的通道,一条是南道(新疆塔里木盆地南边缘),一条是北道(新疆塔里木盆地北边缘)。南道由于阗国占据,班超已经解决。北道由龟兹国王占据,两年后,班超也将它拿下了。

    这一年,是公元74年。班超倚仗汉朝强盛国力,在西域屡屡征服诸国,消息很快就传回洛阳。洛阳就像过节似的,皇帝刘庄、汉朝三公以及众卿都沉浸于莫名的亢奋中。

    五月五日,刘庄举行了一场盛大宴会。汉朝文武百官,齐集金銮殿,举杯庆贺。人人都向刘庄敬酒,说陛下恩德威望,远播西域,无人能挡。

    刘庄听得心花怒放,却很谦虚地回答道:“这哪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高祖帝和光武帝俩人,咱家怎能享受这美好时代。”

    遥想高祖开国,汉武挥鞭,何等潇洒劲儿,都不能言表。光武几十年如一日,奔北走南,挽大汉于水火之中。今天,将汉朝大厦筑高加砖的,将是我刘庄。我刘庄,承前启后,不敢言卓越,但坚决不做一个啃老的平庸皇帝。

    半年后,十一月,冬天。刘庄纠集兵力,第二次对外用兵。此次,重点对付北匈奴的右臂——西域。

    西域三十六国,仅凭班超之力,当然是不能解决掉的。况且,北匈奴在西域扎根久远,其盟国根深蒂固,这次出兵,就是要拔几棵大树,奠定汉朝在西域的绝对威望。

    出征主将是奉车都尉窦固,副将为耿秉。动用的全是骑兵,总共一万四千人。大军从敦煌郡昆仑塞出发,直奔白山。

    窦固的目标是西域,而要过西域,必须经过白山。白山,即天山,我们还知道,这个鬼地方,向来都是北匈奴的革命根据地。所以,挺入西域之前,必须先把天山北匈奴的革命根据地扫荡干净。

    果然,当窦固率军开进天山东段,又碰见了北匈奴兵团。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很不幸,有人又痛苦了。窦固的对手,还是上次被砍杀的那个呼衍王。但是,窦固今天没有兴趣跟呼衍王玩,他只将对手击败后,继续挺军向前。

    前面才是窦固最想捕的猎物,它的名字就叫车师国(新疆吐鲁番市)。

    车师,原名叫“姑师”。后来,才改名为车师。替车师国改名的,不是别人,而是汉武大帝。当年,汉武帝派赵破奴将军率军拿下姑师后,将它改为车师。形势不饶人,经过数年颠簸变迁,车师国分裂为前后王国及北六国。

    车师前后两王,兵力不多,加起来就五千兵。可是这两王不好对付,车师前国与后国,相距五百里。五百里是个小问题,问题就在于,在它们之间,竟然横着高不可攀的天山。

    天山海拔高达五千米以上,终年积雪。那时候,没有飞机,没有导弹,你要同时拿下车师前后两王,那不是一般的困难啊。

    可问题是,西域之大,那么多国家,刘庄为啥不去拿别人的国家,偏偏要跟车师国过不去呢?

    事实上,也不是刘庄跟车师国过不去。而是,这个国家太重要了。重要到什么程度呢?用时下很时髦的一句话来说,那是兵家必争之地。

    它位于北道第一站,坐落于丝绸之路的要道上。东南通往敦煌,南通楼兰,西北通乌孙,东北通匈奴。就是这么个重要的点,匈奴人拼死拼活,都要跟汉朝抢,从汉武大帝一直到汉宣帝,从来没消停过。史称“五争车师。”

    在汉朝最为强盛的时代,匈奴都要硬抢车师,可见车师一国,无论于匈奴,于汉朝,都太重要了。刘庄想打通西域,必须先解除北匈奴威胁,扼住车师的咽喉。

    所以,拿下车师国,是刘庄的第二步计划,而这个计划又关系着整个大局。车师国拿不下,汉朝想控制西域,简直就是扯淡了。

    无论是窦固,刘庄,或者是汉朝,对他们来说,车师国都是一个拐点。跨过去了,前途一片光明,跨不过去,功业遥遥无期。可是,天山海拔五千米以上,这是一道怎样的坎儿啊!

    窦固就在这道坎儿上犯难了。他认为,车师后王国,山高水远,正值冬天,寒气杀人。所以,他准备弃远求近,先攻打车师前王国。

    然而,窦固意见一出,有人否定了他。此人正是上次伐北匈奴时啥都没捞到的耿秉。耿秉,字伯初,长得人高马大。前面介绍过,他是名将耿弇之侄,从耿弇老爹算起,典型富三代。

    从某种角度来说,耿秉跟班超有一比,两人都有共同特点,博闻强识,心大志大,渴望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班超,身处困境,仍然抬头仰望星空。此种精神,我们称之为追求;耿秉,站在祖辈的功业上,仍然寻找新的高度,此种追求,我们称之为捍卫。他是为捍卫国家荣誉以及英雄的尊严而战。

    在汉朝的少壮派中,耿秉是个地道的鹰派主义者。他常常认为,中国不宁,其患在匈奴。要除匈奴,必须以战去战。所以,他当谒者后,常常在刘庄耳边吹着要打北匈奴。吹着吹着,就吹成了现实。

    但是,让他心意不平的是,上次征伐北匈奴中,他竟然打了个空靶,啥功都没有。所以,此次作为窦固的副将出征,他建功之心比谁都急。

    非凡之人,要想建非凡之功,必须走非凡之路。耿秉认为,车师前王是车师后王的儿子,拿下车师后王,车师前王必然归降。所以他建议窦固,来了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拣难整的去整,直接打车师后王去。

    耿秉喜兵法,窦固亦喜兵法。然而,耿秉这个进攻计划,窦固却迟疑不决,不敢断然做决定。

    耿秉瞧出了窦固的顾虑。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他必须抢在窦固前面杀将过去。于是乎,只见他怒吼一声,对窦固叫道:“不要犹豫了,我来当前锋,直接攻打车师后王。”

    窦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耿秉猴急似的跳上马,率军向北边山里奔去了。

    窦固不得已,只好紧跟耿秉,移师北上。事实证明,耿秉赌对了。

    耿秉进车师后王国后,即纵兵抄掠,斩首数千,收马牛十余万头。好消息不断向后传,传到窦固那里。坏消息却不断向前传,传到车师后王那里,使他坐立不安。

    车师后王告诉诸将,咱们出城受降吧。诸将默然同意,车师后王即刻率数百骑,准备出城迎接耿秉。然而,意外的事情出现了。

    就在这时,有一人快马奔来告知:先退回去,别急着出城。

    听到此话的人,有人可能会猜到,是不是匈奴援兵到了呀?我告诉你,如果答出匈奴两字的人,都得零分。准确的答案是,驰马来报的人,不是北匈奴,而是窦固的人。此人名唤苏安,窦固身边的参谋官。

    事情是这样的:司马苏安同志认为,这次攻打车师后王,耿秉冲锋在前,捞个大便宜。可窦固身为主帅,率军在后,只捞得末功,丢不起这个人。于是他就打起了歪主意,想让窦固独吞这个大功。这才秘密派快马告诉车师后王,等窦固亲自率军到了,才可出城受降。

    车师后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是失败者,投降谁其结果都一样。所以他很配合地又撤回城去了。可这时,耿秉却不干了。

    窦固精得很,可耿秉不傻。车师后王这笔大买卖,是他先发现的,也是他第一个出来做的。他盯着这生意,就像苍蝇盯着血,一旦错过,功业无成。做了嫁衣裳还罢,还要替别人数钱,这是人干的活吗?就是抢,也要先于窦固前面把功劳抢回来。

    耿秉等了半天,发现车师后王没按时出城报到,突然,他好像明白什么了。

    他怒得披甲上马,率精骑跑到窦固帐前,跳下马叫道:“车师后王说好要出来投降的,竟然忽悠我们不来了。请允许我现在放马过去,把他脑袋砍下来见你。”

    耿秉话一说完,又要上马。窦固吓得一跳,说道:“且慢,你一去肯定把事情搞砸了。”

    耿秉却大声喝道:“受降如受敌,这活儿我揽定了。”话一说完,即跳马而上,冲着车师后王城而去。

    此时,车师后王正在城里等着窦固大军到来。很不幸,他等到了一个坏消息——耿秉要砍他头颅来了。车师后王就差没晕倒,投个降都搞得老子左右不是人,汉人怎么就这么复杂呀。

    最后,他决定出城,向耿秉投降。当他见到耿秉时,翻身下马,直接跑到耿秉马前,抱着马足痛哭,不知所言。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耿秉终于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押着车师后王回营,骄傲地交给了窦固。

    正如他所料,车师后王投降后,不久车师前王也开城向汉军投降了。

    五、猛将

    窦固拿下车师国后,即刻给洛阳打报告,请求恢复西域都护。很快,窦固的报告就被批准了。刘庄任命了新西域都护以及戊、己两校尉。

    新任命的三人,都是陌生面孔。都护叫陈睦,耿恭为戊校尉,驻防车师后王所属金蒲城;己校尉是关宠,驻扎车师前王所属柳中城,每人各率官兵数百人,就地屯垦。

    窦固办完事后,第二天春天,即被刘庄召回洛阳。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汉军撤退后,一场噩梦席卷而来。

    噩梦制造者,就是窦固做梦都想扁的北匈奴。窦固后脚才离开西域,北匈奴单于前脚就踏进车师国来了。他首先问候的是车师后国戊校尉耿恭,我们知道,耿恭只有数百兵,而北匈奴气势汹涌,竟然率了两万骑兵来。

    两万骑兵,换到今天,就是现代两万坦克。众多坦克在大漠中纵横驰骋,那种嚣张气势,除非神灵附体或霍去病再世,不然谁能抵挡?

    果不其然,北匈奴攻打车师后王后,耿恭派三百兵前往支援。很快,汉军三百兵及车师后王,全部沦为了炮灰。北匈奴的骑兵,恶魔一般降临于车师国首都金蒲城(新疆吉木萨尔县南)外。

    这时,耿恭出现在了金蒲城上。时间很快证明,眼前这个人,才是北匈奴真正的麻烦制造者。

    耿恭,字伯宗,与耿秉是堂兄弟,他们都共同拥有一个伯父,就叫耿弇。

    中国之大家族,但凡在某一产业扎根,就会发展壮大其产业链。商家出经商高手,文官出治世大才,武将则出斩敌悍人。耿家出身武将,三代香火不断,猛人辈出,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然而,凡事都有个例外。班超出身文官之家,投笔从戎,建功立业于千里之遥,此另类霸气之举,非常人所及也。

    天下之大,凡是想到西域杀敌立功之辈,天生都是闯荡天王。和耿秉一样,耿恭也是一个不安分的种。他志大谋多,有人评论,这家伙天生就是个将帅之才。

    何为将帅之才?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挽狂澜于既倒,救社稷于水火之中。不消多久,北匈奴即领略到耿恭的猛人效应。

    耿恭搬出了对付骑兵的致命武器——强弩。我们知道,强弩这玩意儿,威力强大,射程精准,相当于现代穿甲弹。只要中弹,管你什么型号坦克,全都要瘫痪。

    为了加强弩的威力,耿恭还在技术上稍做了改进。工序很简单,就是在箭头涂上毒药。

    接着,耿恭派人给城下的北匈奴传话:“你们可要听好了,人长眼,可汉朝神箭不长眼。凡中箭者,不死则重伤,等着收尸吧。”

    北匈奴似乎明白了,耿恭以微弱之力据城,竟然还如此淡定,原来是他拥有让人无不闻风丧胆的重型武器。

    当然,北匈奴不会因为耿恭两句话就吓跑的。从汉武大帝起,汉朝从没有放弃让他们长期喝西北风的念头。今天好不容易逮一机会复仇,肯定不会就此离去的。

    好吧,废话少说,开打。

    一天,北匈奴于城下叫嚣,准备攻城。然而,北匈奴杀声一起,转瞬就变成了乱声四起,悲裂的声音犹如鬼哭狼嚎,恐怖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答案如下:都是强弩惹的祸。

    北匈奴发现,耿恭的汉家神箭,果然不是吹的。无论是人或是马,凡是被强弩射中的,肌肉仿佛被猛烈撕开,血口大张,伤口即刻溃烂。于是乎,耿恭在城上强弩纷纷下,北匈奴于城下马嘶人惊,乱成一团。

    更可怕还在后头。这时,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风,黄沙满天卷,天空一片灰黑。紧接着,大风裹着猛烈的大雨,也来凑热闹了。天不助,地不利,人不和,北匈奴全沾上边了。

    这时,耿恭出城了。

    耿恭犹如神兵冒雨出击,放开手脚,拼命砍杀。人少的砍人多的,那叫一砍一个准。这一阵神箭乱刀,北匈奴终于撑不住了。他们紧急调头,夺路亡命。

    可是,这只是第二个回合。

    耿恭知道,北匈奴亡命逃跑后,只要休整好,还会回来的。但是耿恭又认为,坚守金蒲城,不是退敌之计。要想跟北匈奴长期角力,必须移兵搬家。

    搬往哪里?耿恭已经想好了一个地方。它的名字,就叫疏勒城。

    有必要强调一下,西域有一个国家,叫疏勒国。但疏勒城不是疏勒国,疏勒城在车师后国境内,距离疏勒国还不是一般的遥远。两者之间,隔着天山,还隔着塔克拉玛干沙漠。

    耿恭之所以选中疏勒城为屯兵之地,是因为这里有一样异常珍贵的东西。在荒凉的西域,没有比水更珍贵的东西了。疏勒城下,有一条溪流经过,天然的护城河。水能解渴,还能稍为拦住骑兵的攻击,是谓一举两得。

    夏天,五月,耿恭抵达疏勒城。果然不出所料,两个月后,北匈奴狼又来觅食了。

    既然来了,那就打吧。北匈奴并没想到,耿恭抵达疏勒城后,已经于城中招募数千人。北匈奴兵临城下,耿恭就放马出城,直接攻击。

    这一战,北匈奴再次被击溃,各自逃散。经过两次失败教训,北匈奴这才发现,要想对付耿恭这等猛人,人多打人少根本不是解决问题之道。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智取。

    香港黑社会题材电影里的大哥,常常感叹道,以前出来混的,都是打打杀杀;现在不行了,必须多用点脑子。无论什么时候,多动点脑子,还是比多动手脚管用。

    事实证明,遇事多拍脑袋,还是管用的。北匈奴摸摸脑袋,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对付耿恭的好计。

    耿恭以为,靠着城外的溪河,就算与北匈奴斗到天荒地老也不怕。问题是,如果北匈奴把河堵住了呢,你耿恭靠什么来斗?没有水吃,不要说人,牛马羊,通通都要死掉。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军事漏洞。很不幸,北匈奴人已经狠狠地捏住了耿恭的软肋。

    被汉军击散的北匈奴人,于疏勒城溪流上游集合,堵断河流。弄完截流工程后,个个心头都出了一口恶气。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失去了河水,耿恭能熬得过这个炎热的夏天。

    北匈奴果然将耿恭命脉死死捏住了。数日后,疏勒城开始缺水了。这时,老天也不作美了,没有下雨,汉军找不到水喝。众人都想到打井,可穿井许久,井口深不见底,依然不见水。

    这下子麻烦大了。

    饥渴难耐的士兵,将马粪堆起来榨水汁解渴。要知道,在一个没有优乐美、可乐、雪碧的时代里,他们喝的不是马粪汁,而是毅力、坚强。在苍茫西域大地上,人是很难斗得过天地的。果然是这样吗?

    耿恭不禁仰天叹息,叫道:“闻昔贰师将军拔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

    耿恭这话的意思是说,想当年,贰师将军赵广利征西域时,饥渴难耐时,拔刀刺山,都有泉水流出;今天汉朝恩威并行,德施西域,难道真的将我们困于绝境而不能自拔了吗?

    不,路是走出来的,水是靠挖出来的;心才是最强大的地方,只要拥有信心,就会有希望。想到这里,耿恭修整衣服,朝着深井下跪,拜首祈祷。

    耿恭那种对死的畏惧,以及对生的渴望表情,深深地打动了所有人。属将及士兵们再次拿起铁器,互相鼓气,继续朝深井挖土。

    没挖多久,突然从井里传出来呼声——水,有水了。清澈的泉水,汩汩地流出。当第一桶水打上井时,汉军吏士齐呼万岁。

    天无绝人之路,耿恭终于见证了生命的奇迹。等大家都解渴后,耿恭派人提几桶水,到城上泼泼。耿恭是泼给北匈奴人看的。他就要告诉匈奴人,你截我的水,却绝不了我的路。汉德神明,你们就认了吧。

    北匈奴真的认了。

    当他们看到汉军把哗啦啦的水,欢呼着从墙上泼下来时,顿然萎靡一片。神明,这是一批神明保佑的可怕之人。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灰溜溜地撤军了。

    胜利,永远属于坚强不屈的人。包括耿恭在内,可能都以为,他们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只要用心开垦,未来将属于他们。

    他们都错了。坏的日子,刚刚结束,更坏的日子,还在前头。不久,一个极坏的消息,将严重毁灭耿恭等人重建西域的梦想。

    公元75年,八月六日。这个日子,距离耿恭在千里之遥的西域击退北匈奴仅隔数日。就在这天,对于一个曾经到西域战斗,或正在西域奋斗的将士相当重要的人物走了。这个人,就是赞助北伐匈奴,西征西域的皇帝刘庄。

    刘庄崩前,留下诏书,不建寝殿,不设祭庙。一切从简办事,牌位就摆在皇太后阴丽华寝殿储放衣服的房间里。不张扬,忌奢侈,刘庄的一生犹如一句质朴的诗句:他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正如他悄悄地来。

    汉朝人总结刘庄一生的政治遗产,有许多是可圈可点的,其中最为士人称赞的,可能就是两个“凡是”思想:凡是刘秀制定的规章制度,一律不做任何变动;凡是外戚,一个都不提拔。

    刘庄崩后,太子刘炟登基即位,时年十八岁。八月十六日,刘炟给刘庄送葬,安葬在显节陵(河南省阵津县东南三十里铺南);十月二日,赦天下。

    办完丧礼后,刘炟开始正式上班。他重新调整了班子,新任命了太傅,司空,太尉,录尚书事。一切都很顺当,宫廷平静,洛阳无事,天空晴朗,好一个惬意的天气。

    谁也没料到,一场巨大风暴,正在静静地向西域移动。它搅乱了耿恭,洛阳城皇宫也被它搅得沸沸扬扬。

    事先起因是,北道上的龟兹国叛变了。龟兹国联合西域一个小国,组成联军共同袭击车师,都护陈睦全军覆没。接着,北匈奴也趁火打劫,围己校都关宠于柳中城(新疆鄯善县西南鲁克沁城)。

    不得不说,龟兹国叛变和北匈奴打劫,绝不是偶然,他们都是串通好的。为什么他们早不反,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集团式出动呢?

    原因只有一个——刘庄崩了。

    汉朝就像一个大公司,刘庄是大老板,而窦固、班超、耿秉、耿恭等等,不过是些高级打工仔。对北匈奴及龟兹国等来说,班超等高级打工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老板刘庄。老板说要投资西域,北匈奴抢生意,就只有挨打的份了。西域诸国胆敢有不支持投资的,估计挨打的份都轮不上,直接砍头。

    刘庄老板很强势,打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可惜的是,他只活了四十八岁,死得太早了。

    刘庄新崩,汉朝举国上下,都还沉浸于巨大的悲痛之中,这正是北匈奴和龟兹国等下手的绝佳时机。北匈奴已经打好了算盘,这次他们联合出动,只会赚不会亏。

    因为汉朝新老板刘炟,今年才十八岁,乳臭未干,能有多大魄力?魄力不是天生的,而是历练出来的,刘炟还嫩着呢。知汉朝,莫如匈奴人。北匈奴真没有白跟汉朝打交道这么多年,这次他们没看走眼,刘炟的确很嫩,很嫩很嫩。

    坏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北匈奴围困关宠后,车师后王见汉朝大势已去,也跟着叛变,和北匈奴一道出兵,准备收拾耿恭。

    估计耿恭做过很多噩梦,但从没像今天这么悲惨。他在疏勒城坚守数月,粮食费尽,战士们连吃的都没有了。大家只好将盔甲煮着吃,吃怕了盔甲味,他们又将弓箭上的皮革煮着吃。

    西域隔着洛阳城数千里,那时没有飞机,不能空降食物,如果要等到汉朝援兵来到,至少得撑数月。这数月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没人知道。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耿恭上次被北匈奴断了水源后,他都没有绝望。然而这次,他真的看不到希望。经过数月坚守、顽抗,将士们斗气昂扬,没有一个人怕死退却。但是,不怕死的一个个都接着倒了,到最后,只剩下数十人继续玩命。

    疏勒城里里外外,充斥着死人味。一种莫名恐怖的气息,在城里弥漫开来。这不是绝境,而是地狱,可怕的地狱。

    世间无所谓希望,希望不在别处,而在心里。耿恭的心,就像鬼城里的一粒火星,在黑夜的寒风里摇晃着,随时都可能被吞噬、泯灭。

    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这不仅是死对生的渴望,更是生命自由与绝对尊严的坚守。

    北匈奴单于被耿恭顶天立地的精神震撼了。作为一名铁将,能够在战场上得到对手的敬畏,耿恭很知足。但是,他坚决不接受一切来自敌人的怜悯。只是这点,匈奴单于并不懂。

    匈奴单于看到,汉朝援军遥遥无期,耿恭守得了今天,守不过明天。总之,骆驼总有被压垮的一天。但是,单于并不想将耿恭压倒,而是准备将它收拢。于是乎,单于派了个使者,出去跟耿恭谈判。

    单于使者到了城下,对城上的耿恭喊话,说:“我们单于敬佩您的勇气,饶你不死。如果您愿意归附,就封你为白屋王,把公主嫁给你为妻。”

    耿恭于城上一听,对单于使者笑道:“哟,有这等好事。那上来咱们好好谈一下吧。”

    单于使者见有戏,兴奋得不得了,于是扑扑地就攀墙而上。然而,他一登上城墙后,马上就后悔了。

    耿恭还没等他明白咋回事,直接把使者斩杀。更让单于吐血的还在后头,耿恭竟然把单于使者尸体架起来,在城上当烧烤烘着。

    耿恭疯了,简直就是个大疯子。

    单于也快要疯了。他增调人马,加大攻城力度。一晃数日又过去了,仍然拿不下城上那个耿疯子。

    此时此刻,谁都要疯了。只是就看谁能撑得到最后。

    耿恭没有被北匈奴单于逼疯,但是我想,如果他听到下面这个消息时,肯定气疯了。

    此时,屯驻西域汉军被围剿的情报,已经飞往洛阳。情报是由己校尉关宠送出的,可你猜刘炟收到后,他怎么想来着?他竟然不紧不慢地召人来开会商议。

    开会讨论是应该的,问题是有人竟然在会上扯皮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救什么救。人,我们放弃,西域,也干脆放弃算了。”

    说这话的人,名唤第五伦。伦是名字,第五是复姓,京兆长陵人。

    说起来,第五伦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早年出道时,不过是个乡干部,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收租打税。第五伦工作很出色,可是一干就是很多年,都没得到升迁。

    这样一来,连他自己都郁闷了,难道老子一辈子就蹲在乡里了却此生吗?那当然是不可以的。于是郁郁寡欢的他,决定打包裹走人,带着全家人搬家了。

    第五伦去哪里了呢?没人知道。别人一打听,原来他搬去了河东,竟然还改名换姓了,难怪亲人朋友都不知道他藏哪个山旮旯。

    再后来,第五伦举孝廉,终于被刘秀发现这个人才。就这样,他一步一个脚印,经历三个皇帝,终于混到了司空。从乡干部到汉朝三公之一,人生就像一桌子的菜,第五伦可谓是酸甜苦辣,全都尝遍了。

    第五伦有什么根据说不能去救人,没人知道。我们知道的是,他这个灾难性的提议,差点害死了身处绝境的耿恭,更是害苦了辛辛苦苦打下西域江山的班超等人。

    那时,第五伦话语刚落,就有就站出来和他吵了起来。耿恭应该感谢此人,他的名字就叫鲍昱,时为司徒。在鲍司徒看来,第五伦简直是站着说风凉话,不怕腰疼。他对着第五伦嚷道:“人是汉朝政府派出去的,现在我们的人遇到了困难,就此放弃,这还像个人话吗?这是其一。其二,如果我们放弃营救,实则就是长敌人的志气,灭我们的威风。那请问,以后北匈奴等人再跑来边郡闹事,谁还愿意替汉朝保家卫国?人家早都寒到心里去了呢。其三,关宠和耿恭等人,每人率军不过数百人。可北匈奴联合西域此番出击,兵力万数以上,他们以绝对兵力都搞不定我们数百人,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不行了。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派兵去救,还是来得及的。”

    扯皮到此结束。鲍司徒收工,刘炟同意救人。很快,出兵救人方案出来了。

    刘炟派征西将军耿秉,驻防酒泉郡,暂时代理郡长;命令原酒泉郡郡长段彭及谒者王蒙等人,征调酒泉郡等三边郡,以及鄯善国部队,总共七千余人,向车师国进发。

    一个多月后,汉军终于抵达车师国。车师国分为前后两国,汉军集结地点,定在了车师前国境内的柳中城,己校尉关宠就驻扎在这里。汉朝援军先救关宠也是应该的,因为求救书是关宠发来的,况且这里情况危急,一点儿也不比耿恭好哪里去。

    集结完毕,开打。

    汉军攻打车师前国首交河城(新疆吐鲁番市),斩获颇多,杀近四千人,俘虏三千人。车师后王顶不住,再次投降,北匈奴也撑不住,逃之夭夭了。然而,当汉军进入交河城后,发现关宠已经战死了。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问题就简单多了。大伙收拾,赶紧去救耿恭。但是这时,谒者王蒙等人却说,他们不准备救耿恭了,就此撤军回家。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这事不怪他们,只是要去拯救耿恭,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前面说过,车师前国与车师后国,两地距离五百里。距离不是个问题,问题就在于两地之间,横亘着该死的天山。天山海拔四千米以上,终年积雪。很不幸的是,他们现在正处在公元76年正月的冬天。

    如果他们要救耿恭,就要翻过天山。大部队翻过天山,一路上要冻死多少人?不知道,他们不敢想。

    难道,就真的弃耿恭在那遥远而孤独的城里战死吗?

    历史永远记得这一刻,正当汉朝诸将领准备撤军回家时,有一个声音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我坚决抗议放弃营救戊校尉!”

    那吼声把众人全都震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左右为难的神情。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们再次抬头望着高不可攀的天山,那个郁闷的心情呀,穷尽所有语言,都无法言表。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是我在山这头,君在山那头,我明明看见天山就在眼前,却怎么也不敢翻过去。不敢翻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人在现场抗议了。

    汉军将领都在犹豫着,彷徨着,徘徊着。终于,他们经过商议,提出了一条可以让自己下台阶的方案。他们这样对朝他吼的那个人说,如果你想救耿恭,我们就拨两千兵给你。

    朝汉军将领吼的人,名唤范羌,是耿恭的部属。说来也是凑巧,耿恭派范羌到敦煌郡接运官兵冬装,恰好遇上出境救人的部队,于是他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没想到他们救不成关宠,准备连耿恭也不想救了,情急之下,就朝他们愤怒地吼了起来。

    历史不应该遗忘小人物,小人物也能干出大事业。范羌决定率领两千兵,翻过天山去救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时,天上下起了大雪,地上的积雪有丈余。但是,范羌竟然克服重重困难,翻过了天山,及时赶到了疏勒城。

    耿恭此时还活着,城中还有二十六人。一个深夜里,他们都听到了城外的人声叫嘶,以为敌人又来袭了,全都爬了起来,准备战斗。这在这时,耿恭听到了遥远的城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范羌也,祖国派我们来迎接校尉您来了!

    这是梦吗?不会是梦吧。耿恭再次屏气细听,城外又传来了喊声。他听出来了,没错,这是范羌的声音。老天啊,你终于开眼了。

    耿恭开城,众人仿佛逃出鬼城般的,向城外扑去。二十六个士兵与汉军兄弟,紧紧地搂在一起,齐声痛哭。这是世界上最悲壮凄厉的声音,它穿透了冰山雪地,温暖了大地所有的生命。

    第二天,天一放明,耿恭和范羌即率军向南撤军。这时,北匈奴闻风而来,追打耿恭。耿恭无心恋战,且战且退,终于回到了玉门关。耿恭数人头,跟随他的那二十六个兄弟,死了一半,只剩下十三人。活着的一半,都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仿若枯人。

    耿恭等十三人,在玉门关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新衣服,返回洛阳城。死的不能白死,活的也不能白活。接着,有人给刘炟打报告,建议给耿恭赐官加爵。

    替耿恭说话的人,有两个人。一个是中郎将郑众,一个是跟第五伦扯皮救人成功的鲍司徒。郑众评价耿恭摘抄如下: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对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鲍司徒也接着说道:“耿恭节义超过苏武,重奖他是应该的。”

    耿恭七月守城拒北匈奴,回到玉门关,是第二年的三月,整整半年。六月炼狱,惊天地,泣鬼神,难道不可以与苏武比肩齐名吗?

    报告打上去后,刘炟同意提拔,拜耿恭为骑都尉。跟随耿恭作战活着的十三人,也通通封官。

    从此,耿恭终于在江湖也有了自己的传说——西汉有苏武,东汉有耿恭。他们创造的生命奇迹,在历史的黄纸上,在世世代代的传说中,在遥远的天山下,都将永世相传。

    六、勇敢的心

    我以为,汉朝有耿恭等铁将,十八岁的刘炟热血沸腾,满腔斗志,下诏再次出征西域,不打它个鬼哭狼嚎绝不罢休。事实恰恰相反。不久,洛阳宫里再次爆发扯皮大战。结果出乎意料:刘炟下诏,撤销西域都护,戊、己两校尉;命令班超迅速回国。

    说得彻底点,汉朝就是想放弃西域,准备对北匈奴拱手相让了。

    的确太意外了。

    西域很大,人却很渺小。此中感受,数班超最深有体会。此时,班超还被困在疏勒国,他已经收到皇帝刘炟命令撤退的诏书。刘炟告诉他:“回来吧,我连军事基地都撤了,你人单力薄,混不了多久的。为了对你生命负责,特召你回来。”

    诏书内容马上就传出去了。最先惊恐的不是班超,而是疏勒国。我们知道,班超来疏勒国之前,它一直都是被龟兹国欺负的。而龟兹国正在攻打它,一旦班超撤军,它不跟着完蛋吗?

    疏勒国也没想到会有今天。他们都以为,傍上汉朝这条大腿,有班超罩着,无论多少个龟兹国,迟早都要滚蛋。可是现在,他们还没过上美好的日子,噩梦就先上来了。

    面对噩梦,最难以承受的是疏勒国都尉。作为主管全国军事的他,公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他负全部责任。然而对他来说,班超都回去了,根本用不着问责了,直接自杀,以死谢罪了。

    疏勒国都尉说,汉使弃我们而去,我们将被龟兹那浑蛋国吞灭。所以只能以自杀方式,阻止班超回国。但是,他还是没拦住班超。班超还是离开了疏勒国,顺道经过了于阗国。在这里,他却走不动了。

    情况是这样的,于阗国闻听班超要回国,王侯们全都跑出来拦道。他们对班超说:“汉朝就是我们的父母,您就是我们的父母官。可您现在回去了,丢下我们怎么办?”

    他们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抱着班超的马腿不放。班超想走,都迈不开脚步了。

    看着众人排山倒海似的,哭成一片,班超心里难受极了。

    他想起了刘庄,想起了他年幼时的梦想。刘庄走了,然而他还活着。他等了多年,才等到出使西域的机会。今天,难道就眼看着西域像沙子一样,从手中滑走吗?

    哦,梦想,你是我生命的全部。生命相对于梦想来说,又算什么玩意儿呢?刘炟说,班超势单力薄,在西域混不了多久。问题是,在班超前后两次出使西域时,他不都是一个人在战斗吗?

    看着,想着,班超心里像被一道闪电划亮了黑暗的天空,热血再度沸腾起来。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怕死就不要出来混,出来混,就要视死如归,不顾一切。

    班超心里不禁萌发了一股留意。

    是的,班超渴望战斗,以国家理想的名义。他知道,如果他撤离,于阗国和疏勒国等都会投降,西域会再次落入他人之手。这样一来,无论是汉朝,或是他本人,之前付出皆成大漠烟云,化为乌有。

    在他看来,作为理想主义者,他必须与残酷现实抗争到底。作为汉朝使者,他有责任站好最后一班岗。如果说,这是冲动,他愿意承受所有冲动的惩罚。

    班超久久地看着悲伤的还在哭泣的人群。西域,我决定留下来了,请你不要再哭泣。

    这时,只见班超目光坚毅,神情严肃地安慰于阗王侯们:“好吧,你们都不要哭了,我留下。”

    于阗国一堆王侯们都不敢相信。他们抬起头,像仰望高山一样久久地望着班超,然而很快,他们又哭成了一片。

    这一次是为生命和自由而哭。因为他们都看到了,班超已经掉头,返回疏勒国去了。

    疏勒国可能都没想到,班超会走回头路。事实上,班超这一趟并没有白走。因为当他再次回到蹲点的地方时,发现疏勒国再次向龟兹国投降了。

    眼前发生的这件事,让班超总算明白了一个理儿——汉朝想以德服西域,那简直是扯淡。实力,唯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疏勒国的突发事件,并没有让班超手慌脚乱。他告诉自己,他是回来抢地盘的。之前,他能把疏勒国从龟兹国手里抢走,今天,他仍然可以再次把它抢回来。

    不久,班超凌厉出击,斩叛降者,策马驱敌,很快地就稳定了局面。

    这仅仅是个开头。两年后,公元78年。班超经过两年准备,纠集西域诸国,共一万人,攻击龟兹盟国姑墨国(新疆温宿县西北),斩杀七百余人。又两年,公元80年。班超决定整一次大的,准备一举拿下整个西域,重新纳入汉朝的版图。

    于是,班超给皇帝刘炟写了一封信。

    信很长,可字字珠玑,刘炟读得热血沸腾。我们算一下,刘炟也不小了。一晃他已经二十三岁了。换到今天,正好是大学本科毕业,正是出来工作创业的黄金阶段。

    班超的信是这样写的:先帝刘庄为了再通西域,北伐匈奴,西派使者,我才有机会出使到西域。转眼五年过去了,愿意归降汉朝的人,绝不在少数。到目前为止,只有龟兹这个老顽固不听话。但是,康居王国以及乌孙王国等,都愿意出兵,和我们一道剿灭龟兹。在我看来,只要灭了龟兹,剩余的反抗力量,都不足挂齿。至于怎样灭龟兹,我已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这就是,将龟兹派到汉朝当人质的王子,封他为龟兹王,并送他回国。让他去拉队伍,把老龟兹王灭了。这样的话,快则数月,慢则一年,龟兹即可到手。

    老实说,刘炟读完这封信时,他已经心痒了。

    班超打动刘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四年前,正是他年少冲动的时候,他把西域都护撤销,眼睛可是眨都不眨。可见,这孩子人小鬼大,不容易冲动。

    认真研究刘炟,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他是刘庄的第五子,如果按嫡长制度,皇帝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可是,不知刘庄看上他哪根慧根,把他从亲母那里抢来,送给马皇后哺养。于是,在刘庄和马皇后的精心栽培下,刘炟茁壮成长,成功接班当了皇帝。

    我认为,刘庄想学汉武大帝,伐匈奴,通西域,刘炟是知道的。可为什么他偏不走刘庄路线,继续征伐西域呢?

    事实上,说一千道一万,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没钱。

    从刘秀立国,到刘庄继位,是三十二年。这三十二年间,刘秀有十一年,基本上都在忙着征战,统一天下。也就是说,刘秀真正过上平稳日子,也就二十来年。刘庄当皇帝,总共只有十八年,他想学汉武大帝,无论从哪个角度证明,都是不成立的。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汉武大帝刘彻很有钱,刘庄则还很寒酸。在汉武大帝之前,汉朝的文景之治,为他积累了大量的国家财富。战争是世界上最烧钱的事业,汉武正是有了一个有钱的老爹和爷爷,所以他才花钱大手大脚。

    刘庄老爹有钱吗?相信群众的眼睛是明亮的,答案不说大家都知道了。

    比国家物质基础,刘庄没有刘彻强;比身体,刘庄也没有刘彻棒,刘庄才活了四十八岁,人家刘彻拼了那么多年的命,都活了七十岁。怎么学?根本就学不来嘛。

    到了刘炟这一代,的确是比刘秀那时有钱多了。问题是,他比起西汉孝文帝和孝景帝来说,那还是差得很远的。两者的距离,就像趴在玻璃窗上的苍蝇,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正是刘炟看在心里,才说得这人不简单。他的聪明之处,就是知难而退。就像刘秀当年那样,有多少肚皮,就吃多少饭,他不想把自己撑得破了皮才甘心。

    话说回来,知难而退,并不等于缩了头就当王八蛋。如果刘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愿意去干点活的。

    班超这封信,之所以能打动他,正是因为没有超出他的能力范围。班超在信里都说得很清楚了,西域的问题,只是一个龟兹问题。西域三十六国,一个龟兹能抵多少人打?像乌孙这等汉朝的老盟国,都愿意出兵,还怕他个球呀。

    人多打人少,成本没多少,如果再不支持班超,那真的就是乌龟王八蛋了。于是乎,刘炟赌一把,也想玩点大的了。

    热血并没有冲晕刘炟,在出动大部队之前,他谨慎地派出一个使团,到西域考察出兵的可行性。说得明白一点儿,刘炟是担心班超吹牛皮,把西域的危险都吹成了泡泡糖。所以,他挂名派人考察西域,也等于考察班超说话办事到底靠不靠谱了。

    七、攻城

    众所周知,自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以来,那里就成了冒险家的乐园。在西汉,张骞是冒险王;到了东汉,冒险王变成了班超。正是他们无坚不摧的冒险精神,多年来一直鼓励着汉朝人努力开拓西域。所以,有人闻听刘炟要招募西域考察团,呼的就跑来报名了。

    这厮名唤徐干,他告诉刘炟,他与班超拥有一样的梦想,即渴望建功立业于西域。今天难得有出使的机会,愿率团前往西域,充当班超副手。

    人不怎么出名,话却说得很漂亮。刘炟听得心里也很舒坦,爽快地答应了。当即任命徐干为假司马,给他一千余人。

    刘炟拨的这一千余士兵,基本由两种人组成:一类是赦免的劳改犯;一类是渴望冒险的志愿军。说得明白一点儿,这是一群不怕死的人。

    看着这样的队伍,说是考察队,鬼都不信。如果是考察队,见过这样的考察队吗,都是玩命的人,连使者都是临时封的。

    事实上,刘炟这支队伍挂的是考察名义,实则是派出去抢地盘的。可只一千余人的工程队,就想去西域拉大项目,人数是不是太少了呢?

    其实,就这事也不能怪刘炟抠门。

    他精打细算,自然有精打细算的道理。班超都说了,西域现在的问题,就是一个龟兹国问题。如果就项目级别来看,龟兹国也就一中型项目。刘炟相信,他派出的这支工程队,再加上班超在西域拉的赞助商,拿下龟兹,应该问题不大。

    以上道理,从理论上讲是成立的。但必须加上一前提,那就是班超奏疏陈述的,必然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班超说的不算,眼见为实,徐干说了才算。

    然而,当徐干到达西域后发现,班超给刘炟说的,一半是事实,一半却不是事实。

    事实的一半是,西域确实有很多国家被班超唬住了,愿意臣服汉朝。另一半非事实就是,西域诸国说臣服汉朝,其实都是嘴巴说说,个个心怀鬼胎,心里想什么都没人知道。

    要知道,长期恶劣的生存条件,让西域诸国王都学会了墙头草精神,谁厉害我就倒向谁。在他们看来,汉朝靠不靠谱,不能由班超说了算。所以班超派人去游说时,也就只能口头承诺。他们最想看的,就是汉朝下一步有没有实际行动,出兵攻打龟兹这类不听话的流氓国家。

    他们都等呀等,等了半天都没看到汉朝中央有所举动。于是,有人按捺不住,跳起来造反了。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莎车国王。他认为,等了这么久,都没看到汉朝军队到来,说明汉朝不可能再派军队,来西域保护他们这种太需要保护的国家了。

    既然汉朝不来了,就只有趁早找个可靠的来保护自己。于是乎,他就向龟兹国投降了。接着,班超蹲点的国家疏勒国都尉也沉不住气了,起兵造反,响应龟兹国。

    事实证明,出来混,还是淡定点好。稍微不淡定了,吃亏就在眼前呢。疏勒国都尉做梦都没想到,他才跟班超翻脸,汉朝神兵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面前。

    那时候没有飞机,人又不能长翅膀,说汉军为神兵,那是有点过了。只能说,造反的这个都尉运气太差了。他早不反,晚不返,偏偏是徐干恰好赶到疏勒国的时候,就反了。

    徐干这支队伍挺不容易的。他们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竟然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被班超拉去杀人了。这一战,大家都很玩命,汉朝一千余人,加上班超那数十个兄弟,一起斩杀疏勒国都尉一千余人。

    接着,班超准备乘胜出击,直接杀入龟兹国去。擒贼先擒王,解决了龟兹,剩下的问题都是毛毛雨了。

    当然,要想将龟兹打趴打怕,仅靠徐干带来的这一千余人,是很不靠谱的。要想成功拿下龟兹国,必须有一个可靠并且实力强大的赞助商参与。班超认为,按这个标准找人的话,乌孙国最为合适了。

    但是,要请乌孙国出兵,仅靠班超那张铁嘴是说不动的。这还得请一个人出来说话。

    这个人,当然就是汉朝皇帝刘炟。

    班超给刘炟去了一封奏疏,这样讲道:“自汉武大帝把公主嫁给乌孙国来,他们对汉朝都很客气。如今,乌孙国拥有控弦之士十万,实力很强。为了让乌孙国死心塌地替我们出兵,您应该派人去跟乌孙打个招呼,谈判合作,这样我们拿下龟兹就稳当多了。”

    奏疏发出后,不久就有消息回来了——刘炟同意跟乌孙谈判合作。接着,双方互派使者,敲定合作方案。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一下子又将西域的水搅浑了。

    故事的小主人公,时为皇城治安官(卫侯),名唤李邑。过程是这样的,刘炟给他摊派了一个任务,即送乌孙使者回国。李邑刚到于阗国,就被一件事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走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龟兹听说汉朝和乌孙要联合搞他,就先下手为强,对班超发起了袭击。搞得胆小鬼李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此被困住了。

    于是,他将所有怨愤都发泄到班超身上,马上给刘炟上书,告了班超一状。

    他这样写道:班超只会吹牛,西域问题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乐观。按我看来,他们绝对不可能归附汉朝。还有,班超在西域拥娇妻,抱爱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乐不思汉,早没有当初斩敌之功之志哉。

    李邑就差没喊道:“皇上啊,西域不是我混的地方,赶紧召我回去吧。”

    告状的消息马上就飞出去了。班超听说后,内心很是闷伤。世界上男人有很多种,为什么西域偏偏来个下三烂?古来多少英雄,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小人之手。难道我班超英勇一世,就要被这个李小人毁了前途吗?

    悲伤归悲伤,可班超转念一想,他已经离开汉朝好些年了,眼前这个李邑,不过是跳在水面上的一条小鱼,洛阳的水有多深,他心里没底。所以,现在还不是跟李邑对着干的时候。必须想到一个万全之法,以绝刘炟对他的怀疑。

    想到这里,班超咬咬牙,马上派人去把一个人赶走了。

    班超赶走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人生伴侣——妻子。然而班超休妻的消息,传到洛阳时,刘炟即震惊了。他马上写了两封信,飞马传回西域。

    第一封信,是写给李邑的。刘炟先把李邑骂了一顿,叫他不要多心,做好本职工作,赶紧去见班超。第二封信,则是给班超的。刘炟在信中安慰班超,说让您受苦了。李邑应该很快就来见你了,如果觉得他合适留在西域,我就让他当你的下属。

    李邑当然不适合留在西域。好好一锅汤,差点被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不久,李邑来见班超了,班超马上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把乌孙王子送回洛阳当人质,就算完工了。

    把李邑打发走后,班超终于可以放心工作了。

    公元84年,吝啬抠门的刘炟再给班超送来了八百兵。礼薄情重,班超一看到八百兵后,心里没有慌张,相反却很踏实。接着,他把于阗国及疏勒国两国军队都调来,向莎车国发起了攻击。

    莎车国也对班超进行猛烈还击。没想到,对方没费吹灰之力,竟然就在城下把疏勒国赶走了。

    事实上,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太狡猾。莎车国动用了糖衣炮弹,派人给疏勒国王送去了大量珠宝。于是乎,收了人家好处的疏勒国王主动撤出了战场。

    班超当然不干了。这个疏勒国王是班超立起来的,他能立第一个,肯定也能立第二个。他马上换人,重新立了一个新国王,组织军队追杀叛逃的老疏勒国王。

    战场风云变幻莫测,就在这时,形势出现了不妙的变化。

    班超派人攻打叛将老疏勒国王后,这家伙坚持不住了,派人将他从莎车国那里得到的好处,送给了康居王国,请它出兵营救。不消多久,收了好处的康居王国,竟然也派兵,要跟班超对着干。

    康居国王发兵,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嘛。这样大家都喜欢钱,这就好办了。

    于是,班超也派人拿出大量珠宝财物,先去见了一个国王。

    这个国王,不是康居王国,而跟康居王国有政治婚姻关系的月氏国王。班超告诉月氏国王:“我出钱,你办事。如果您能叫康居国王撤军,这些好东西就是你的了。”月氏国王话都不多说,当即答应了。

    不久,康居王国果然撤军了。于是乎,叛降的老疏勒国王撑不住了,他派人来见班超,说愿意投降。

    班超愉快地答应了,开了酒席,请了美女,将老疏勒国王叫过来喝酒。老疏勒国王爽快地来应约了。

    但是,当他喝得高兴的时候,班超一个眼神,就跳出数个刀斧手,就地将对方斩杀了。莎车国的金钱外交,到此以失败告终。接下来,就是让他尝尝铁拳的味道了。

    公元87年,班超征调西域多国部队,总共两万五千人,对莎车国进行一次大总攻。殊不知,班超有多国部队刚动起来,莎车国的多国部队也来了。

    莎车国是向龟兹国投降的,他挨打,龟兹国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他们也征调了多国部队,前来救援莎车国。

    班超一打听龟兹来了,仿佛被人朝胸膛打了一记重拳,顿然泄气了。

    原因很简单,龟兹国人多,班超人少。班超有两万五千人,龟兹国则有五万人。换成比例,就是两个打一个,这仗怎么打呀?

    班超将汉朝将领及联军各国指挥官,都聚到一起开了一个会。班超分析道,交战双方都是多国部分,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估计我们玩是玩不过他们的。惹不起我们还是躲得起的,大家先撤军回去了。至于将来怎么办,将来的事那就将来再说吧。

    班超说着,诸将的心情都不禁沉重起来。大家互相看着,心里都像被猫抓似的,不知道是啥滋味。

    接着,只见班超说道:“我现在就将撤军方案告诉大家,于阗国向东返回本国;我呢,则率军回疏勒国,继续蹲点干革命。撤退时间,我们初步定在半夜,诸位听到鼓声响起,即可出发。”

    班超说完,大家就散了。

    这场会开得很失败,本来是气势昂扬的部队,突然变成了一盘散沙。有人告诉班超,部队管理松散,部分俘虏都逃跑了。班超苦笑,让他们跑吧,反正我们也准备跑了。

    意外还在继续,班超畏敌撤军的消息,在西域风的吹拂下,在逃跑俘虏兵的鼓吹下,传到了龟兹王那里。龟兹王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传说中的班超,不是挺牛的吗?这下子他终于见识到了吧,西域很大,林子很深,不是你班超几杆枪就能搅起浪花的。

    龟兹王认为,现在是灭班超威风的时候了,也是他扬眉吐气、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马上分兵两处,亲率一万骑等候,拦截班超;另外分八千兵,在东边埋伏,准备袭击于阗国部队。

    决战就在今晚,天亮以后,黑白即分。龟兹王仿佛看见,一个光明灿烂的明天,就在他眼前;天上的太阳,将见证他辉煌的战绩。

    完了,龟兹中计了。

    老孙在《孙子兵法》里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龟兹王太不了解班超了。想当初,他三十六人,都敢诛杀北匈奴使者。从那以后,他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字。后来,皇帝刘炟下诏撤销西域都护,命令他回国,他怕过吗?没有,而是勇敢地留下来,坚持战斗。

    经历了西域数年的腥风血雨,班超在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战斗。他会在一对二的比例下,放弃对莎车国的进攻?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事实上,班超所谓的泄气、气馁、郁闷,甚至故意松懈,让俘虏逃跑也都是装出来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调虎离山,把龟兹主力调开,好一口气将莎车国吞了去。

    班超就是要以行动告诉敌人:什么都可以放弃,莎车国这块肥肉,就算牙没了,也要把它撕个粉碎。

    西域的黄昏真美,一轮美丽的夕阳挂在天边,余晖在悠扬的牧笛声中,慢慢收去。这时,夜色降临了,风声收住了,大地一片寂静。

    这时,侦察兵发回情报,龟兹等诸国部队,已经上路了。他们分别在东边与西边大道上埋伏,准备截杀。

    老虎终于离山了,龟兹王果然中计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班超紧急集合部队,立即出发。他们不是回家,而是天亮之前赶到了莎车国城外。此时,莎车国还沉睡在梦中。相信他们已经截获班超撤军的情报,全都放心做梦去了。

    天蒙蒙亮时,班超吹起了对莎车国进攻的号令。有备之军打无防之城,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班超很快就打进城去,斩杀五千人,城中乱成一片。

    这时,莎车国如梦初醒。但大势已去,他只好投降。此时,莎车国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龟兹王那里,他们才恍然大悟,自己上当受骗了,只好都灰溜溜地撤军回家了。

    西域就是江湖,班超才是盟主。莎车国一战,班超名声更震。从此,西域诸国,无不对班超忌惮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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