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无忧是谁啊？”
“嗨！你连他都不知道。”
“我一个做买卖的，怎么知道那么多，你快给我说说。”
百里风兮走在云梦城的街上，不断听见人们在议论着水翩跹的病情，仿佛她快要病死了一般。可是，百里风兮知道的消息是，水翩跹只是有些乏力嗜睡，万万没有到人们议论的那个地步。可这世上的流言往往也能致人死命。所谓三人成虎，端华公主不也被传死在了稷山之上吗？
百里风兮摇着头，觉得有些滑稽地笑了笑。
“解无忧也没有办法吗？”绿筠手里拿着一支新买的笛子，“那就该让他快些回来呀。小姐的病可不好耽误。”
“放心，我已经觉得好很多了。只是解无忧嘱咐过我，三月之内不能动真气。不然我现在就可以飞给你看看。”
“好了好了，你还是听他的话，三个月以后再说吧。”绿筠急忙拦住了她，“可再不能有一点儿闪失了。”
“放心吧。”百里风兮笑了笑，却也有些希望解无忧能早些回来看看她，也许她现在就可动武了。她自己觉得恢复得不错。这些日子，瑞雪伺候她时的小心翼翼实在让她过意不去。
这时候，一匹快马从东面冲了过来，打翻了无数的摊位。百里风兮拉着绿筠向后一退，可是自己却愣住了，反倒是绿筠拉着她才避开了那匹马。
“小姐，你怎么了？”
百里风兮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的手，僵硬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三个月以后才可以……”
“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百里风兮有些急切地避开绿筠的目光，快步走在了前面。就在刚才的那一刹那，她动了心思想要运气，可是却觉得浑身一滞，四肢百骸就像是没有力气一样。她安慰着自己，解无忧说过，要三个月以后才可以，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惶恐。
她，失去武功了吗？抑或，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结果……
百里风兮走得很快，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个可怕的想法。快到云梦山庄的时候，忽然听见阵阵马蹄声传来。她站在路中央，简直忘了躲，幸而骑马的人看见她，停了下来。
“风兮，太好了。我还说让他们通知你，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快上马，我们去宴都。”流云公子伸手，却见百里风兮眉间带着一丝茫然，他不由得又叫了她一声。
“去宴都做什么？”
宴都是陈国的国都。
“是贵妃娘娘召见。”
方才快马过街险些撞到百里风兮与绿筠的正是来通知流云公子的使者，这时候见流云公子要带上一个不相干的人，便道：“公子，这是何人？”
“这……”
“我是贵妃娘娘的朋友。”百里风兮拉住了流云公子的手，回头对绿筠道，“你回去好好照顾叶大哥。”
“可是小姐……”绿筠还来不及说什么，流云公子已经策马而去。什么事这么着急？难道水翩跹真的快不行了？
绿筠回到云梦山庄的时候，叶沉正忧虑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一身青衫如旧。
“叶大哥，笛子买回来了。”
“嗯，放在那儿吧。风兮呢？”
“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了流云公子，小姐和他一起去宴都了。是水翩跹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叶沉收回目光，看着绿筠，“凤鸟会出什么事呢？”
绿筠皱眉道：“那我去宴都跟着小姐。”事关凤鸟，哪里会不凶险？
“不用了。有流云公子在，风兮不会有事的。”
“可是……”
叶沉摆了摆手，道：“不要再说了。她会没事的。”如果有事的话，宁肯早些让她吃到苦头。叶沉如是想。
流云公子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往宴都，一路上百里风兮被风吹得连眼睛都张不开，更别说问话了。寒露已过，天气越发冷了。好不容易在一个驿站落了脚，百里风兮只觉得手脚冰凉，骨头散架，除了好好睡一觉以外，她什么也不想了。
“风兮，开门。”流云公子敲了敲门，方才在路上他与百里风兮共乘一骑，就觉得百里风兮有些不对劲，所以才来看看。敲门却没有反应，流云公子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小心地推开门，见百里风兮已经在床上裹成了一团。
“风兮，你怎么了？”
“嗯……没什么。我想睡一会儿。”百里风兮瓮声瓮气地说道。
“先吃些东西吧。”
“不要。”
流云公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烫。
“你等着，我让他们煮碗姜汤来，你喝了再睡。”
“不用了……”
没有理会百里风兮有气无力的反对，流云公子让人煮了姜汤来。可这时候百里风兮已经睡着了。看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流云公子皱了皱眉，推醒了百里风兮。
“来，把姜汤喝了再睡。”
百里风兮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她头昏脑涨，实在起不了身，索性翻身对着墙，不再理会流云公子。
“听话，不然要生病了。”流云公子见百里风兮这样，也有些着急，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托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姜汤。这一刻，他并不见得有一丝怜香惜玉之喜，反而很是担忧，因为百里风兮浑身发冷。他摸了摸那被子，很厚实。
“风兮，现在觉得怎么样？”
“嗯……”百里风兮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
流云公子放下碗，擦了擦她嘴角的水迹，又摸了摸她的手和额头。一个冰冷，一个滚烫。
“该拿你怎么办……百里风兮？”
流云公子抱紧了她，下颌抵着她的头发。
“你以为骗得了我吗？你的那些白发，我怎么会看不见？百里风兮，你不该这么容易生病的。当初那个足踏红叶、飘然若仙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病倒？难道真的回天乏术了吗……”
宴都在陈国中部，在魏朝时，这里被称作邺城。这里保留了一个王朝强盛时的风貌，那些庄严大气的建筑并没有被战火毁坏。魏朝故人再来此处，不知会作何感想。可是百里风兮并没有能欣赏到这一切，她昏昏沉沉地躺在马车里，只是做着一个又一个的噩梦。那些刻意忘却的，不愿回首的，仿佛都觑准了此时她无力反抗，一股脑儿地都扑了来。
流云公子把她安置在了听涛小筑，就随使者进了宫。当走过那些华丽而暗沉的建筑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像是兴奋，又像是害怕的神情，让人看不透彻。
进了两道宫门，前面领路的已经换成了宫女，再穿过偌大的御花园，就来到了栖梧殿。
宫女前去通报了，这才引流云公子入内。栖梧殿内一片金碧辉煌，流云公子步履从容地来到了水翩跹的榻前。当然，他们之间还隔了一道红木与紫铜浮雕相结合的屏风。而解无忧就站在屏风左侧，看了流云公子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娘娘万安。”流云公子的语调平缓，眼中却带着一丝怅然。
水翩跹过了许久才开了口，对那些宫女说道：“给表哥看座。”
“多谢娘娘。不知道娘娘近来如何？”
水翩跹似乎笑了一下，“你问解先生就是了。有些话他不肯同我说，也许会同表哥说的。其实，你们也不用瞒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清楚吗？咳咳……”水翩跹捂着嘴咳嗽起来，忙有宫女上前为她拍背顺气。
流云公子看了解无忧一眼，皱眉道：“娘娘千万不要这样说。解先生医术无双，自然会治好娘娘的病的。”
水翩跹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解无忧略示意，便和流云公子一道走了出去。二人来到门外，解无忧低头说道：“水姑娘的病只怕……”
“只怕什么？”流云公子还未开口，只听一个略有疲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回过头去，却见是陈国国主司徒昊，忙要行礼，却被司徒昊挥手止住了。
司徒昊上前问道：“贵妃的病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
“说！”
“恐怕挨不过这个月了。”
“什么？”司徒昊震惊得后退了一步。
流云公子狠狠地皱了皱眉，道：“请大王保重身体。”
司徒昊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进了栖梧殿。解无忧看着栖梧殿那烫金匾额，叹道：“司徒昊对水姑娘还是上心的。”
“你若能脱身，还是去看看百里风兮吧。”
“她，她又怎么了？”
“病倒了。”
“不会这么快吧？”
流云公子转过身，看着外面的一株梧桐，背着手，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的错，不该让她跟我一起赶来宴都的。我总以为，她还是那个传说中足踏红叶、游走天下的百里风兮……”
“呸，早就不是了。”解无忧有些生气地来回走动着，“你就折腾吧，她那样的身子，还敢让她赶路。上次你让她喝醉了，我就说过你。当时你们去潇水我也说过你。簌茸灵芝不好得，这些日子我不过是在想其他的办法为她续命！”
“我知道，可是……百里风兮啊，怎么会这么容易……”
“她的身子早就垮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解无忧摇头。
“簌茸灵芝……”流云公子低声念道，他的手背在身后握紧成拳。
“嗯。不过那可是越国的国宝。你若下定决心要为她寻来，那么要快。我最多还能保她一月活命。”
“好，处理完这里的事，我立刻去越国。”
宴都城南，听涛小筑。
百里风兮裹着白狐披风站在桥上看着不远处的潮汐，不住地咳嗽着。风吹着她略显凌乱的发，掩去了她的咳嗽声。站在远处，只能看见她不住颤动的肩。不用别人说，她自己已经觉察到了并且肯定了一个想法，所以现在她的眼睛是那么忧伤。
“你来了。”百里风兮没有回头，她知道来的是谁。
“嗯。解无忧现在还不能出来。风兮，你再等我三天。”
“等和不等，又有什么分别吗？其实……你们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我的病，根本就没好。”
“翩跹要回云梦山庄，我需要处理一些事情。这是筹谋已久的事情，不能耽搁。”
百里风兮回过头看着流云公子，眼神带着某种探寻的意味，却又在一瞬间收了回来。她也转了过去，又背对着他了。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要帮我杀了百里扶苏。”
“你的仇，要你自己去报。”
“你答应过我的。”百里风兮抓住栏杆，倾身看着水中的倒影。流云公子伸手，似乎想拍一拍她的肩，却始终停留在她肩上一寸，没有触及。
“不要这么轻易放弃。”
天有些暗沉，那些云被水泡得有些发胀，难看得要死。
“我的病根本就没救，你和解无忧都骗了我，我根本就活不了了……咳咳……为什么要骗我？你知不知道，要是从来就没有希望，也许我会好过一点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你却要给我一个虚假的希望？谎话，始终会被拆穿的。你和百里扶苏有什么不同？！你们，你们都不可能骗我一辈子……都不可能……”
“不一样！”流云公子扳过她的身子，让她正对着自己，“我和他不一样。百里风兮，你会活下去的。一定，一定会活下去的。”
百里风兮摇着头，长睫上颤颤巍巍地挂着晶莹的泪。她的彷徨，就那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相信我。”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解无忧要是有办法，你也不会瞒我了。”
“你要相信我。”
“不信，不信，我什么都不信！”
流云公子突然大力地将百里风兮拥入怀中，他那么用劲，简直要把她生生地印刻在自己的身体里。百里风兮还在哽咽着，隔着布料听起来嗡嗡的。她的两只手垂直地向着地面，并没有回抱这个一直帮着她、给予她温暖的人，仿佛这一刻她已经死去。
“你——信——我。”流云公子一字一顿地说道，眼底如江海怒涛，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百里风兮，你要信我，我是来帮你的人。我没有骗你，你会好起来的。我和百里扶苏不一样。”
流云公子一遍一遍地说着，却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直到天空下起了雨，他才放开百里风兮。两个人在蒙蒙细雨里对视了片刻，这么近的距离却生出千山万水的感觉。
不忍再看着这样的她，流云公子移开眼，送百里风兮回屋，然后自己走进了风雨里。在临走之前，他背对着百里风兮说道：“你要信我，在这里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着我的好。”
那时候的天已经很暗了，百里风兮趴在桌子上，突然大哭了起来，仿佛要把心里的所有苦闷都哭出来。
当夜雨打窗，当浪花拍岸，当这听涛小筑成了天地间的一叶孤舟，百里风兮的泪水也和这天地间的雨水汇成了一处，流向大海。也许，那无垠的海，能带走她无尽的伤。
流云公子和解无忧奉命送水翩跹回云梦山庄。这是水翩跹最后的心愿了，司徒昊虽不舍，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水翩跹躺在马车里，让人掀开窗帘，她想要再看看，这外面的世界。也让外面的人，看看她。
街道两旁都围满了人，就像是她被迎娶入宫时的情景。但是现在没人向她送上祝福，那些人只是看着她窃窃私语，似乎她的死会招来什么灾祸。当然了，她可是凤鸟的化身啊，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平平静静地死！
水翩跹笑了笑，让人放下了帘子。
“出了城门，你就去听涛小筑吧。”流云公子骑在马上直视着前方，似乎不是在对解无忧说话。
解无忧也没应，只是在出城门的时候使了手段和人换了衣饰，改道去了听涛小筑。
听涛小筑在东海边上，早几日流云公子就将百里风兮接来安置在了这里。解无忧倒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小子，有这么好的地方居然都不拿来孝敬我。”解无忧走上听涛小筑，由仆人引路来到了百里风兮的房间。不过几日没见，百里风兮已经瘦得不像话了。
“解先生来了……”
解无忧有些讪讪地笑了笑，百里风兮这么称呼他，显然还在生气。
“来看看吧……”百里风兮伸手，“看看我还能活几天。”
“你……”
“你就算救不了我，但总能知道我还有多少时日吧？”百里风兮打算了解无忧的话，“连这也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你……你会没事的。”听起来并不让人信服，连解无忧自己也没有全然的把握。簌茸灵芝是越国至宝，就算是流云公子出面也未必能取来。
“是他叫你骗我的吧。”
“他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所以骗我。那百里扶苏要杀我，是不是也是为了我好？我活着就这么妨碍你们？”百里风兮忽然拍案而起。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不知好歹呢！百里扶苏对你做了什么我是不知道的，可是萧然这小子对你怎么样我可是全看在了眼里。这天下喜欢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我也没见他对谁像对你这么用心。他骗你，也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辛苦地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不是也在骗他吗？你图什么？他又图什么？”
“他是骗了你的钱呢，还是骗了你的人？”解无忧好像突然变得唠叨了。百里风兮有些不耐地转头看向别处。这个问题，她早前已经和叶沉吵过了。流云公子似乎真的是来帮她的人，可是真的会有那么好的一个人吗？
百里风兮本来是信的，可是渐渐不信了，而现在，事实似乎又让她不得不信。
“流云公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是真的好。”解无忧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百里风兮自己听着潮涨潮落。
流云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有很多人，却甘心为他做坏事，成就他的好。水翩跹无疑是这样的人。她终于又回到了云梦山庄。她的房间还是那样，甚至连妆台上那断了一半的檀木梳都没有被人丢弃，还照着原样放在那里。她仿佛只是出去了几个时辰，然而，一切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物是人非，徒增伤悲。
“我没让他们动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我想，你回来时，还是那样。”流云公子站在门框边，看着水翩跹头上的那支颤颤巍巍的凤钗。其他人都已经打发出去了，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在这个季节吝啬地照在屋子里，没有几分暖意，但看上去，还是很美。
“多谢表哥。”水翩跹没有回头，不愿让流云公子看见她的眼泪。
“回来就好了。不过也许司徒昊还会让你再回去一次。你放心，很快我会再接你回来的。”
水翩跹点了点头，“表哥放心，我会照做的。一切都很顺利。”她顿了顿，又问道，“听说端华公主一直住在云梦山庄？”
“……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表哥为什么会让她住进来。毕竟表哥说过，这些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她有凰图。”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
水翩跹似乎崴了一下，迅速扶着桌子，顺势坐了下来。
“哦，凰图……我忘了，除了凤鸟，还有凰图。”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水翩跹回头对流云公子笑了一下，“表哥你去忙吧，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好。”
看着流云公子消失在了门口，水翩跹的心里似乎也消失了某种特别重要的东西。
“原来她有凰图……表哥，我不再是你唯一的凤鸟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一行清泪，再无其他。
解无忧在三日后也赶回了云梦山庄。那正好是个雨天，风吹得人直缩脖子。可流云公子站在那里依旧挺拔如松竹，风雨不曾改其形。
“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怎么样？”
解无忧摇了摇头，难得地叹息了一声，“不好。”
“为何不好？”
“她虽未求死，但也没求生。我给她开了药，让人每天按时送去。她也照常吃。但是你没看见她那双眼睛……和死人也差不多了。”
流云公子看着远处的景物，淡淡地说道：“她不会死的。”
解无忧冷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要知道，连我也没把握。”
“她还没有手刃仇人，怎么可以死？”
“这个我不管，我只想知道，凰图的接头暗号你拿到了吗？”
“没有。”
解无忧倒抽了一口冷气，“别忘了你的身份，儿女情长什么的，你别给我整。”
流云公子笑了一声，“你放心，不至于。”
“那就好。”解无忧看了一眼天，“明天会是个晴天。叶沉他们有什么动静？”
“我告诉他们百里风兮在宴都有事要办，他们什么都没问。”
“玄息阁的人，果然不错。”
“所以我说，百里风兮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解无忧不答，只说道：“水翩跹的病再等两天就可以好了。”
“就明天吧。”
解无忧看了他一眼，“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突然要提前？”
流云公子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开了。解无忧看着他摇了摇头，然后去了水翩跹的房间。
“贵妃娘娘这几天……咳，现在觉得怎么样？”
水翩跹坐在榻上，由宫女服侍着正在用一碗清粥。她低着头，柔声道：“倒是觉得好了许多。”
解无忧看了看她的面色，点了点头，道：“看上去气色似乎已经好了很多。”
“也不知为什么，一回到这里，倒是通泰了许多。”
“自然，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水土人气都是适应了的。”
水翩跹点了点头，又道：“若是天气好，我想去外面走走，不知道可不可以？”
“多走动，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只是注意不要吹风。”
“那就好，我让人去准备。等雨停了就出去走走。”
“好。”
第二天，果真如解无忧所说，天晴了。水翩跹带着人出了云梦山庄，浩浩荡荡地行在云梦城中。似乎知道不久就要离开，她带着怜惜的神色看着这座生养自己的城池。
城里的人们都挤在街上，争相一睹昔日武林第一美人、如今陈国贵妃水翩跹的容貌。水翩跹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她让人掀起了帘子，向外面看了看，甚至还招了招手。和煦的阳光照着她明艳动人的面庞，让街上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
“不是说贵妃娘娘病得快要……”说话的人做出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表情，“怎么突然又好了？”
一个穿着短打的青年汉子抱着手道：“是啊，真奇怪。”
“咦，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云梦城的人？”
青年汉子道：“我是从宴都来的。当时也看见这位贵妃娘娘了，真的是病得快不行了，怎么一回来就好了？”他不解地挠了挠头，“是不是遇见了好大夫啊？”
“没有啊，听说还是解无忧啊。”
“嘿，这还真奇怪，难道这云梦城有灵气？那我可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水翩跹回到云梦山庄后三日就恢复如初的传言很快传到了司徒昊的耳朵里，他当然要立刻接水翩跹回去。流云公子再一次将水翩跹送往了宴都。
从宴都往回走的时候，流云公子远远地看了听涛小筑一眼，但是没有进去。他算着时间，这一个月已经去了十日。他必须快马加鞭地回云梦山庄，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只有处理完了这些事，他才有时间去越国找簌茸灵芝。
幸而流云公子没有去听涛小筑，不然他一定会扑一个空。百里风兮这时候正在宴都城北，那里有一座被废弃了的、恢弘的建筑——大魏太庙。
宴都并没有经历太多战火，城中的建筑也大多保存完好。唯有这一座太庙，被人烧得面目全非。没人知道是谁干的，当今的统治者自然不会来承担恶名，如今也没人再去追究。那残垣断壁上爬满了青苔，唯有那一株株参天梧桐，它们还是那么生机盎然地长在那里。
踏着落红无数，百里风兮小心地走进了太庙。这是她血脉承载之地，在将死之日，她是要来看一看的。
先辈的塑像已经被砸毁了，那些记载着功勋的文字也被火焰吻去了光辉。可是当百里风兮走到大殿的时候，依然觉得肃穆、庄严。这种气氛使她很自然地跪了下去，向那些不知名的塑像叩拜了下去。
这一刻，她的心无比宁静，死亡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她在太庙待了很久，等到黄昏她才起身离去。夕阳照在这一片废墟上，从中走出去的百里风兮，是否得到了祖先冥冥中的指引？
流云公子坐在云梦山庄的大厅里，有些不安地敲击着桌面。有些絮絮纷纷的话语，已经渐渐裹成了风暴，引起人们对云梦山庄的再次重视。而才送走不久的水翩跹，又在回云梦山庄的途中了。流云公子笑了笑，对于目前的一切，他还是满意的。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五天后他就可以去找万俟微澜了。
然而，老天似乎不愿他这么劳累，万俟微澜已经早一步来到了云梦山庄。
“流云。”万俟微澜的笑容带着些倦意，可丝毫不影响他的神采。
看到万俟微澜，流云公子笑了好半天才停住。
万俟微澜自视一番，见并无不妥，这才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流云公子摇着头，“只是觉得太过幸运，不想你能来。”
“怎么，不欢迎？”
“怎会，我可是好久不曾与人痛饮了！”
莲台已经摆上了酒筵，虽然夏日已经远去，可是这里临着水，萧萧落叶送残秋，别有一番味道。酒过三巡，流云公子才问道：“你怎么想着来了？对了，你大婚的时候，我派人送去了一对夜明珠，不知道可还中意？”
“倒不如你亲自来一趟。”
流云公子笑了笑，“那时候有事走不开。”
“现在你更走不开了，所以啊，只有我登门拜访了。”万俟微澜饮了一口酒，品道，“这还是我三年前送你的酒吧？”
流云公子一挑眉，拊掌道：“不错，想不到你能喝得出来。”
“或许是我太念旧的缘故。”
“念旧是个好习惯，能让我们知道，原来我们还拥有过那么多。”
万俟微澜晃着酒盏，看着那些清洌的液体泛出一圈圈的涟漪。
“我很久没有与人一起喝醉了。流云，不知道你这里的酒够不够我一醉？”
“你应该问，我还能不能陪你一起喝醉。”
万俟微澜抬头看着流云公子，“你还能吗？”
“能。”流云公子举酒和他碰了一下。万俟微澜笑了笑，两人一同送酒入喉，心中也都是一叹。他们中间似乎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这以后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所谓酒逢知己，棋逢对手，该是何等快意之事。然而，此时此刻，两人脸上却没有什么欣喜，更多的只是沉静。
两人都有千杯不醉之量，然而今天却只喝了几坛酒就醉了。是谁打翻了酒坛，这莲台上遍布酒香，连梦泽都染了酒气，变得那么朦胧。
万俟微澜倒在莲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中飞过的小鸟，忽然笑了起来，痴狂得一发不可收拾。流云公子也陪着他笑，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流云，你究竟想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我还在吗？”
“当然在，一定在！”
“……百里风兮她还好吗？”
等了很久也没有答复，万俟微澜忍不住撑起身子看了看，流云公子还在喝酒，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
“她还好吗？”
“不好。”
万俟微澜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个不好？上次接到信时，我来到云梦山庄，你们却去了潇水。现在呢，现在她在哪儿，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这个老朋友？”万俟微澜向四周望了望。
“她……她在宴都。”
“宴都？在那里做什么……难道是在陪水姑娘吗？水翩跹究竟怎么了？”
流云公子看了万俟微澜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流云公子才道：“以前你不会问的。”
万俟微澜带着一丝悲哀的笑意道：“以前是什么时候？”
“忘了。”
“呵……”
“百里风兮快死了。”
万俟微澜脸上没有惊讶，只是眼中那悲戚之色难掩。他哑着声音说道：“人，总有一死。”
“也许她还有救。”
“如何救，救了又如何？”
“簌茸灵芝……在我有生之年，只要越国不犯我，我绝不犯越国。”说完，流云公子就掷酒而去。
只留下万俟微澜一杯一杯复一杯，直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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