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侦探不会大白天跑到外面来光明正大地喝咖啡,因此看到他时吃了一惊。
他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但好像不是在呆呆眺望外面的景色,而是仔细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那个侦探姓黑泽,年龄大概三十五岁。脸上虽然有了些挺深的皱纹,却还没积攒起中年男人特有的肥肉。
我停下走向收银台的脚步,故意折返,向那个座位靠了过去。
“你好。”我试着打了声招呼。
他好像一点都没被吓到,只是缓缓移开了目光,抬头看向我,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要坐吗?”他瞥了一眼自己对面的座位。我这人最擅长恭敬不如从命,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上回真是谢谢你了。”我先为调查葛城的事情道了谢。
“别客气,能及时收到报酬,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黑泽的表情缓和下来,“而且你的委托内容并不复杂。那种事情我任何时候都欢迎哦。”
我大吃一惊。我的委托内容确实只是寻人和背景调查这类传统项目,但这种调查应该跟案件调查一样,伴随着各种麻烦,绝对称不上有多简单。可是看黑泽的表情,没有一丝勉强的迹象。
“你在看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啊,”黑泽眯起了眼睛,“我在观察。”
“观察行人吗?”
“我在羡慕那些忙忙碌碌的人。”
他的表情让我想起昨晚在电视上看到的猎豹。是在山丘上冷眼俯视猎物的食肉系猛兽独有的表情。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后,黑泽挠了挠额头,说:“据说猎豹经常让猎物逃掉。”拥有陆地最快脚力的猛兽却频繁失败,一定是进入了某种达观的境界。而眼前黑泽的沉稳态度更让我觉得两者相似极了。
“我的工作要求必须对人进行观察。”
“因为是侦探啊。”
“不,”黑泽露出困惑的表情,“我的本职工作不是这个,侦探只是副业。”
“用侦探做副业吗?”我不禁感慨,原来还能这样看待职业啊,“既然是侦探,那是不是需要助手和后勤人员啊?”
“工作就该一个人干。”
“甲壳虫可是四个人一起工作的哦。”
“所以他们最后解散了啊。你看鲍勃·迪伦,就永远不会解散。”
“那倒是。”
说完我不禁暗想,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如此繁杂的调查,真是太让人吃惊了。“黑泽先生,你觉得上回那个男人怎么样?”我还没来得及控制,话就自己说了出来。
“那个男的,你是说葛城吗?”
“我见你那么擅长观察人,就想问问你的意见作参考。”
“所谓的参考意见,其实就是不会被采纳的意见。”黑泽苦笑道,“唉,反正很明显,那个叫葛城的不是什么好人。”
“那是肯定的。”
“不过,很有钱。”
“是啊。”我点点头,“住在那么高级的豪华公寓里。”
“不过,那个公寓的安保系统很薄弱。”黑泽喃喃道。
我不明就里,便反问:“嗯,你说什么?”
“那座公寓的门锁全部换成了无法撬开的种类。”
“那不是更完善了吗?”
“只有外行才会这么想。那些物业公司觉得,只要交给专业人员去更换就好了,却不知道更换之后更容易被人盯上。那种门锁虽然能防止被撬,却存在其他弱点。”
“原来还有这种事……”
“不懂得居安思危的人最危险。”
因为不明白他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我干脆略过了这个话题。
“啊,对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乡田顺子的名片,“你听说过这个组织吗?”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仿佛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的黑泽,我有种拜托他什么事都能顺利解决的期待。
“JLG。”黑泽注意到名片上的LOGO,歪了歪脖子,“莫非是Jump、Lamp、Gang的缩写?”
“我倒是想到了让·吕克·戈达尔。”
黑泽无视了我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名片。“日本文化会馆管理组织吗?没听说过呢。总部在仙台吗?需不需要我去调查看看?”
我暂时拒绝了。乡田顺子现在还算不上什么重大问题,估计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来。
“听到JPG你能想到什么?”黑泽好像开始玩猜谜了。
“不是JLG,而是JPG吗?”我摇摇头,“演员让-保罗·贝尔蒙多,缩写应该是JPB吧……”
“让-皮埃尔·里奥是JPL呢。”
“世界上那么多名字,如果只关注首字母,那听起来都差不多了。”
“其实是让-保罗·高缇耶的缩写。”
“服装品牌?”
“没错。我看中他家的一件夹克,可是太贵了。”
我也经常在杂志和电影上看到这个品牌的服装,还见过著名运动员很潇洒地穿在身上。应该是个法国的时尚设计师吧。隐约记得风格独特,偏中性。
应该很少有日本人能把那种衣服穿好看吧,我本想说出来,但还是咽了回去。因为我觉得要是黑泽真的穿上高缇耶,肯定不会有异样的感觉。
“JPG吗?”
“能串起首字母其实挺重要的。”黑泽若有所思地说,“还有JAD哦。”
“别玩了好吗……”
“是约翰·阿奇博尔德·多特蒙德(John Archibald Dortmunder是唐纳德·埃德温·维斯雷克的作品“多特蒙德系列”中的大盗。)的缩写。”
“那是谁?”
“一个大盗的名字。”
“出名吗?”至少我没听过。
“他很有团队意识。”黑泽低着头,表情变得很微妙。这是个不失幽默感的文化人,我不由得心想。“说到盗贼,你听过这个故事吗?闯空门的贼家里被闯空门了。”侦探突然这么问。
“寓言故事吗?”
“有个经常摸到别人家里偷东西的贼,根本没考虑到除了自己以外,别人也有可能是贼。”
“优秀的人一般都会有这种错觉。”
“有一天,他家就被闯空门了,那个贼大吃一惊。”
“这算是什么教训吗?”
“自己心中所想的,也有可能是别人心中所想的。一切恶意最后都会返回到自己身上。”
离开前,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会透露委托人的信息吧?”
“其实我并不是正式的侦探,所以没有必要遵守什么保密义务。”
我大概是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于是他说:“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委托人的事情。如果被拷问,也能坚持那么一小会儿。要是拔指甲一类的,应该撬不开我的嘴。我觉得自己能坚持住。可如果用铁锤砸碎我的膝盖,那可就别怪我说漏嘴了。”
由于他说得太认真,我忍不住笑了。这人应该值得信任。
下午一点过后,春才打电话来。
“老哥,今晚。”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了。不是说好要带我去看涂鸦现场的吗?”
“现在不是时候。”
斩钉截铁的语气,听起来既不兴奋也没有动摇,让我感觉到了在风暴中完全把握了风势走向的船员的那种自信。
“今晚。”春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也不是故意卖关子,“老哥,今晚会有人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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