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徒-温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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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其实赖八的心里有些惧怕温富。

    这是因为,赖八有把柄攥在温富的手里。

    温富的家在温塘村,是那一带有名的地主。温塘村在樟雾峰的山脚下,那里石多地少,有限的一点农田几乎都是温富家的,因此村里以种田为生的人家也就大都是温富家的佃户。温富为人刁钻,精于算计,表面对村人敦厚和善,其实暗中却是算到骨头里的。但温塘村只有这几片农田,又都归温富家所有,如果不租他家的田种就没有别的办法。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温富有两个儿子,一个在赣江上做船运生意,另一个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军官,据说还是一个副团长,家里可谓有钱有势。所以,村里的佃户虽然对温富怨声载道,也就只好忍气吞声。后来这一带闹起农会,又成立了苏维埃政权,在查田运动中温富自然被划为地主。按当时的政策,如果是地主又属于土豪劣绅,就要被列为“处决”对象。但就在这时,温富却做了一件谁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一天上午,他让家里的雇工在街上垒起几个烧木柴的大灶,然后架起专门用来煺猪毛的大锅,煮了几锅很稠的米粥。温塘村的人平时都是吃南瓜饭的,很少有人舍得用大米熬粥。这样在街上煮了几大锅米粥,诱人的香气一下就弥漫了整个村庄。接着温富家的雇工就用饭勺敲击着锅沿大声吆喝,让村里的人们回家去取饭碗,来这里吃粥。起初人们还不肯相信。但有人回去取了碗来,竟真就盛了满满的一碗米粥。这样一来人们便纷纷跑回家去取碗,街上的几口大锅跟前立刻排起长长的队伍。这时温富从家里走出来。他来到一口大锅的跟前看了看,又拿过饭勺在粥里立了一下,饭勺立刻歪到一边。温富的眉头皱起来,对站在锅边的雇工说,下一次熬粥还要再稠一些,饭勺要在粥里立住才行。

    就这样,温富家的粥锅一连在街上开了十几天。

    在这十几天里,温塘村的人们吃着温富家的米粥,自然不好再提惩治温富的事,于是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下来。到粥锅开到最后一天,米汤就有些稀薄了,不要说立住饭勺,几乎可以看到汤里的米粒。据温富家的雇工在街上说,仓里的米已经扫净了,温富家的人从这一天也开始吃南瓜饭了。温塘村的人听了就都有些感动,不管温富过去为人如何,在村里做了怎样的事情,至少这一次将自家仓里的米都拿出来放粥给村人吃,足可见其诚心诚意。不过也有人不太相信,温富这些年积攒了这样大一份家业,只在街上放了十几天粥就会将仓里的米放光么?甚至有人在暗中算了一笔账,一口大锅一天放两次粥,就算一次十斤米,五口锅是五十斤米,一天也不过一百斤,放粥十八天,总共也只有两千斤米,温富家的粮仓里不可能只有这样一点粮食。但是,也就在这时,温富的家里又出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天夜里,温富的女人突然被土匪劫掠到樟雾峰的山寨上去了。

    温富一共讨了两个女人。前一个女人年龄稍大一些,且一直体弱多病,而温富五十来岁正值壮年,性欲还很旺盛,于是就又在赣州城里花些钱寻了一个唱采茶戏的小女人。这小女人只有二十来岁,颇有几分姿色,再打扮起来就更显妖媚。温塘村一带哪里见过这样的女人,于是一下就将此事传开,这小女人便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或许正是因了这女人的名声,才引起樟雾峰山寨上的注意。据说出事是在一天深夜。温塘村里的狗突然狂叫起来,接着又传来几声枪响。待天亮人们出来时,就见温富被五花大绑地吊在自己家门前的樟树上,他家的院门四敞大开,那个体弱多病的女人正在屋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号。接着人们就听说了,是樟雾峰上的人夜里来到温富家,将他那个颇有姿色的小女人绑走了。据温富说,樟雾峰上的人临走时留下话,他们的头领只是把这小女人借到山上去用一用,不会难为她,不过要想让她回来,十天以后的上午带五百大洋去山上接人,过午不候。温富被人们从樟树上放下来,流着鼻涕眼泪地说,五百大洋啊,我到哪里去弄这些钱啊,看来人是接不回来了。

    温富的鼻涕和眼泪,立刻引起温塘村一些人的同情。

    但没过几天村里就有了议论,说是温富的那个小女人并没有被樟雾峰上的土匪绑走,村里的一个孩子爬上他家院墙外的樟树上去掏鸟蛋,看到那小女人还好好的住在后院里。又说,温富做这样一个苦肉计不过是想引起村里人的同情,同时也想让人们知道,他的家里并没有什么钱。但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里,温塘村的狗突然又狂叫起来,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待天亮时人们才发现,这一次竟是真的了。只见温富家豢养的几条狗都被齐刷刷地割断了脖子,横七竖八地扔在他家的院门口,黑紫色的血污淌了一地。温富和他家里的所有人都被捆得像荷叶包,胡乱丢在院子里。待温富被人们松了绑,又从嘴里拽出烂布,却只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温塘村的人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已明白,上一次温富的那个小女人被土匪绑票的确是假,而这一次却是真的弄假成真了。

    温富这一次的确是吃了一个哑巴亏。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樟雾峰上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下山绑他的票,而且临走时竟跟自己上一次说的话一模一样,他们的头领只是想借这小女人用一用,不会难为她,如果还想让她回来,十天以后的上午带五百大洋去山上接人,过午不候……温富越想越觉得蹊跷,樟雾峰上的人怎么像是听到了自己上一次在村里说过的话?温富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跟樟雾峰上的人接洽一下,一来自己实在舍不得那小女人,二来他也意识到,樟雾峰上的人这一次绑票,不会仅仅是为了五百大洋这样简单。

    温富经过一番考虑,就将细狗找来。

    细狗也是温塘村人,但他平时并不种田,也不做任何事,从早到晚只在街上游荡,或去县城转一转。温塘村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靠什么营生过日子。温富在一天早晨将细狗找来,丢给他几块大洋,然后告诉他,想办法去摸清樟雾峰上的人究竟是怎样想的,绑了自己的小女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意图。温富对细狗说,他只要为自己跟樟雾峰上的人牵上线,再问出他们的话就行了,事成之后还可以再给他几块大洋。细狗一听自然满心高兴,他的心里很清楚,办这件事并不难,樟雾峰上的人虽然平时都躲在山顶的寨子里,在山下却也有自己的耳目,只要找到他们的耳目问一问,这件事也就办成了。果然,几天以后细狗就来找温富。细狗一见温富并没有立刻说出他打探来的消息,只是伸出两只手张开十根指头说,再要十块大洋。温富一听心里就明白了,看来细狗是问来了重要的事情,于是满口答应,并立刻取出十块大洋放到他面前的桌上。细狗这一次确实是问来了底细,他告诉了温富一件惊人的事情,樟雾峰上的头领竟然是西茅村的人,而且平时就住在家里。

    温富一听连忙问,这人是谁?

    细狗微微一笑说,赖八。

    他说罢便将桌上的十块大洋用手一搂,装进自己的衣袋。

    温富听了立刻大感意外。西茅村的赖八他是早就听说过的,只知道这人一脸凶相,平时在家里不大与人来往,却没有想到他竟是樟雾峰山寨上的头领。但温富还是想不明白,这赖八平时与自己无仇无怨,他怎么会突然想起绑自己的小女人呢?温富这样想了一天,就决定亲自去西茅村见一见这个赖八。据细狗说,赖八这几天行踪不定,好像一直住在樟雾峰上。但温富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去樟雾峰上见赖八显然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办法,只能去西茅村碰一碰运气。于是这天晚上,温富就来到西茅村。赖八的家里果然黑着灯,看上去不像有人的样子。这时温富才又想起细狗说的话,细狗曾告诉他,赖八每次上樟雾峰,他女人也就回娘家去住。温富想到这里就有些沮丧,正打算转身回去,不料一抬头竟看到赖八正站在身后。赖八显然是刚从山上下来,回家来取东西的,他看到温富,立刻眯起两只吊眼笑了笑,然后朝自己家的院子一指说,知道你今晚会来,有事进来说吧。

    温富就跟在赖八的身后来到他的家里。

    赖八点上灯说,你今天既然来找我,就说明已经全知道了。

    温富点点头说,是啊,全知道了。

    温富又说,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啥要这样做。

    赖八问,你真是不明白?

    温富说,真不明白。

    赖八说好吧,你如果真不明白,我就告诉你,是你先做了一个局,对温塘村的人说我樟雾峰的山寨绑了你的女人。赖八说着两只眼就又慢慢吊起来,他看着温富,又说,我樟雾峰的山寨确实经常下山绑票,可轻易不绑女人,绑了女人晦气,会倒财运,而且名声也不好听,你这样在村里说是坏我樟雾峰山寨的名声,我这样干就是因为这一点,明白了么?你不是说我绑了你的女人么,好吧,我就绑一回给你看看,你不是说我开价五百大洋么,好吧,我就给你开价五百大洋。赖八说着又淫邪地一笑,你这小女人果然名不虚传,味道不错呢!

    温富的脸色立刻变得腊黄起来。

    但沉了一下,忽然又微微笑了。

    赖八很认真地看着他。

    温富说,你赖八是樟雾峰上的头领,村里没人知道吧?

    赖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温富。

    温富又说,恐怕,乡苏政府的干部更不知道吧?

    赖八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如果不怕你那个小女人回不来,就只管去乡苏政府报告,说我赖八是樟雾峰上的土匪头子,让他们来抓我。赖八这样说着又冷冷一笑,不过,你不光是这个小女人吧?家里还有大女人,还有一家子人,我可以一个一个地往山上绑。

    温富的脸色立刻又变了。

    赖八接着说,你自己眼下的处境,你应该知道,你弄这样一场事不就是为了做给乡苏干部看么,你自己都不知哪一天就被他们绑去砍了,他们会轻易相信你的话么?

    温富慢慢低下头。

    赖八说,所以,我劝你还是痛痛快快地送五百大洋来,咱们两厢无事。

    赖八这样说罢就站起身,意思是温富可以走了。

    温富这一次最终也没有给赖八送去五百大洋。那个小女人在一天夜里自己从樟雾峰上逃回来了,身上的衣服被山里的野草棵子挂得稀烂。据她说,她自从被掳上樟雾峰之后,赖八也就住到了山上,几乎每晚都让她陪着睡觉,并声称要她做压寨夫人。但这小女人也有生猛烈性,陪赖八睡觉可以,却坚决不肯做压寨夫人。后来赖八就有些不耐烦了,威吓小女人说,如果她再不答应,就将她送到寨子里去,让她陪着他的那些兄弟睡觉,直到将她睡烂了再弄出去丢下山崖喂野物。小女人一听先是假装害怕答应下来,然后在一天夜里,趁赖八不注意就从山上逃下来了。接着,小女人就又告诉了温富一个秘密。她说在山上时,赖八为讨她欢心,曾带她去山崖后面看过一个地窖。这地窖里竟藏了赖八这几年来积攒的全部财宝。赖八得意地告诉她,这个地窖除去他山寨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只要她肯给他做压寨夫人,他就将这地窖的钥匙交给她。温富听了心里一惊,接着又是一喜。

    他连忙叮嘱小女人,这件事不要再对任何人讲。

    温富掌握了赖八的这个秘密果然起到作用。不久以后他和赖八一起被抓起来,接着就押来矿上的劳改队。起初赖八总是欺凌温富,并想出各种方法折磨他。后来温富实在忍无可忍,就告诉赖八,他知道他的一个秘密。温富对赖八说,如果将他逼急了,他就把这个秘密告诉红军。赖八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一定是那个小女人逃回去之后将地窖的事告诉了温富。从这以后,赖八果然对温富有所收敛,再不敢像过去那样欺侮他了。

    温富被乡苏政府抓起来是因为一件更恶劣的事情。温富那一次在村里放粥之后,便声称自己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但没过多久,乡苏政府的干部到他家去过一次。乡苏干部直截了当地对温富说,你这样大一份家业,仓里只存了这样一点粮食是不可能的,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把家产全部交给乡苏政府,不要心存侥幸,更别想耍什么诡计蒙混过关,否则只会对你更加不利。也正是乡苏干部的这几句话,反而提醒了温富。温富早已在山里看好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在几块岩石的底下,极为隐蔽,而且旁边就是悬崖,一般人不会发现这个地方。温富当晚就让小女人帮自己将家里所有的细软和值钱的东西都装上一辆牛车,然后拉到山上。他先将车上的东西搬进洞里,然后又将洞口用一些树枝和野草遮掩起来。也就在这时,温富又做了一件用心极其险恶的事情。他将一些碎石块码放在洞口的上面,又用掩住洞口的树枝支撑住,这样,只要有人发现了这个山洞,一挪动洞口的树枝,上面的石头立刻就会滚落下来。然而让温富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这天夜里所做的一切,却都已被乡苏政府的人看到了。乡苏政府估计到温富会偷偷转移财产,便派人在他家附近昼夜监视。在这个晚上,当温富和那个小女人赶着牛车从家里出来,监视的人便也悄悄跟过来。但是,监视的人只看到了温富和那个小女人往崖边的山洞里藏东西,却并没有看清楚温富后来在洞口做的手脚。这一来也就出了问题。第二天一早,乡苏政府一接到报告立刻就将温富抓起来。但温富并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已被人看到,所以拒不承认转移了财产,更不承认山洞的事。

    于是乡苏政府的人立刻就来到山里。

    当时乡苏政府的人由于发现了地主温富转移的这一大笔财产,只顾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便都疏忽大意了。几个年轻人兴冲冲地来到洞口,就在将树枝搬开的一瞬,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就有一堆石头像雨点似的砸落下来。幸好这几个年轻人腿脚利落,赶紧朝旁边闪开了。但其中的一个人脚下一滑没有站稳,一下就跌下了悬崖。这个人还算命大,从崖上掉下去时被一棵长在岩缝里的柏树接住了,不过身上已多处受伤,躺在树枝上动弹不得。大家找来几根绳索,先将一个人拴在腰上放下去,才把这受伤的人救上来。

    事情显而易见,这些石头是温富故意在洞口做的机关。

    温塘村的人们自从吃了温富家的米粥,原本对温富不好再说什么,但这件事一出来却立刻引起众怒。那个摔下山崖的是温塘村的农会主席,家里有一个生病的女人,还有一堆未成年的孩子,他这一次幸好没有摔死,否则留下女人和孩子就无法再活下去了,而且这农会主席平时在村里的威望也很高,因此村里的人们就纷纷要求严惩温富。乡苏政府当即对温富进行了公开审判,并决定将其处决。但是,当乡苏政府把这个审判结果上报之后,区苏政府考虑到钨矿那边正缺劳力,为此已经扩大劳改队,许多原本应该处决的犯人都已送去矿上劳改。于是就这样,温富和刚刚抓到的赖八便一起被押到矿上来。

    巷道转弯处那块凸起的石头又亮起来。我经过仔细观察,已经可以精确地估计出一天的时间。我发现,当那块凸起的石头只亮起一侧,是上午,而如果全亮起来就到了中午,亮起另一侧时应该是下午,直到它全黑下去就是夜晚了。这时,那块石头已经全亮起来,这说明外面应该是中午时分。细狗蹲到那个装着食物的箩筐跟前,开始吃午饭。细狗的饥饿感很有节律,每到该吃饭的时间自然就会有食欲。所以,他只坚持了不到一天就开始正常进食了。细狗虽然生得精瘦,食量却很大,一个人几乎能顶上两个人的饭量。因此他总是吃不饱。据他自己说,他最怕饥饿,一饿就会浑身出汗,而且没有一点气力。他蹲在箩筐跟前一直在吃一只竹筒里的米饭,当他将这只竹筒吃干净,又拿起旁边的一筒。赖八立刻走过去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细狗回过头,瞪着赖八问,你……干什么?

    赖八说,你识数儿吗?

    细狗问,识数又怎样?

    赖八说,我们现在是几个人?

    细狗回头看了一下说,五个。

    赖八又问,这筐里是几筒饭?

    细狗又低头数了一下,五筒。

    温富在旁边哼一声说,对啊,应该是一人一筒啊。

    赖八说,你已经吃过一筒了,米饭没有你的份了!

    细狗哼哧了一下说,我……我是组长……

    赖八立刻骂了一声,去你妈的鸟组长!

    他一边骂着一边伸手抓住细狗的衣领,稍一用力就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然后猛地一甩,细狗立刻飞出去啪地撞到巷道的岩壁,又重重地摔到地上。赖八走到他跟前说,你以为让你当组长,你就真是个什么东西了?从现在起,你敢再提组长的事,我就撅折了你!

    细狗没再说话,爬起来看看赖八,就一瘸一拐地朝巷道深处走去。

    我的心里一动,立刻也不动声色地跟上去。

    我知道,在旁边的巷道深处有一个不显眼的耳洞,这耳洞的洞口很小,直径还不到两尺,细狗在外面用一块很大的石头刚好堵上,所以旁人看不出来。细狗好像在这洞里藏了什么东西,我发现他经常趁别人不注意溜过去钻进洞里,过一阵再钻出来堵上石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回来。有一次他回来之后从我的跟前走过,我闻到他嘴里有一股腊肉的味道。我猜测,他一定是偷了赖八的腊肉藏在那个耳洞里,实在馋了就去吃一口。这时,我悄悄跟过去,发现细狗果然又挪开洞口的石头钻进去。我刚要到洞口看个究竟,忽然听到身后有郑黑子说话的声音,于是立刻又回来了。郑黑子的身上仍然背着箩筐,浑身湿漉漉的,显然外面又在下雨。他放下筐,从里面拿出带来的吃食交给赖八,然后又拿出一个扎着口的布口袋。

    赖八看看问,这是什么?

    郑黑子没说话,将口袋口儿打开,倒着提起来朝外一倒,立刻有一堆癞蛤蟆掉到地上。旁边的温富和谢根生都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赖八看看地上四散爬开的癞蛤蟆,又抬起头看看郑黑子问,你……弄这些东西干什么?

    郑黑子说,给细狗吃啊。

    赖八问,吃这东西干啥?

    郑黑子笑笑说,治病啊。

    赖八问,治……什么病?

    郑黑子说,你不是说,他得了打摆子么?

    赖八立刻明白了。郑黑子这一次来巷道里,一定是对巷子口的守卫说,巷道里有人得了打摆子,他是来给里面送药的。郑黑子点点头对赖八说,他就是这样说的,他告诉外面的守卫,这些癞蛤蟆是给里面打摆子的人吃的。温富在一旁听了立刻鼓起眼,瞪着郑黑子问,吃这癞蛤蟆……能治打摆子?郑黑子点点头说,现在外面的背砂队也有很多人得了打摆子,这矿上已经快成了摆子窝,可是又没有药,人们就只能生吃癞蛤蟆,说是这样能治病。接着,郑黑子又说,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红军真要撤走了,所以才这样炸巷子口。

    赖八听了两眼一亮,立刻问,红军……真的要撤走了?

    温富也兴奋得脸上泛起红晕,喃喃地说,这下就好了……

    赖八又回头看看我和谢根生,嘿嘿一笑说,听见么,你们的红军要撤走啦,你们两个要被扔在这里啦,现在叫我一声赖司令还来得及,将来跟我一起上樟雾峰入伙吧。

    郑黑子又说,还有,听说陈济棠的队伍要开过来了。

    赖八一听几乎欢呼起来,说好啊,太好啦,陈济棠的队伍一过来咱就熬出头啦!

    我知道,陈济棠是广东军阀。这几年,他的队伍一直盯着这片矿区。如果红军真的撤走了,陈济棠的队伍肯定会很快开过来。但是,红军真的会撤走吗?我想到这里,回头看看谢根生。我发现,谢根生也正在看着我。这时赖八已经摩拳擦掌,嘴里连声说着,这可好了,这可好了,如果陈济棠的队伍真开过来,咱们可就要发大财啦!这时,细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细狗看看赖八问,陈济棠的队伍开过来,咱能发什么财?

    赖八朝他瞥一眼,哼一声说,你懂个屁!陈济棠冲什么来的?

    细狗说,当然是冲钨砂来的。

    对啊,赖八说,他们两眼一抹黑,到这矿上知道巷子在哪?

    细狗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接着,忽然又嘿嘿一笑。

    他这一笑,立刻把巷道里的人都笑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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