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子诗头诗尾-走失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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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灵是自己的地方,不设栏。因可以自由徜徉,也容易跑丢,甚而走远。

    六十年代末的一个春节,小学刚毕业的我,随农场文工团去南湾湖军垦农场慰问演出。我们给官兵们带去的是大型歌剧《收租院》。剧中我演小孙女,与瞎眼爷爷相依为命。剧情一幕幕进入高潮,因交不起租谷,地主刘文彩要抢走小孙女,霎时,音乐效果骤起,瞎眼爷爷悲天跄地,衣衫褴褛的小孙女拼命地从地主手里挣脱出来,跪求爷爷,小孙女一边跪走,一边撕心裂肺地叫喊爷爷。强烈的射灯点位追照着,悲痛激越的音乐再次把剧情推向高潮。记得当时,我从台中跪到台前,已是泪水涟涟,声嘶力竭。台下也早已是一片唏嘘涕泣。一位解放军战士从土排凳上蹦地站了起来,高呼“打倒地主刘文彩”。“抢回小孙女”,应时,礼堂里一片沸腾。待到谢幕时,首长自然要上台来接见演员,与之握手。当时,我因懵懂,被台下的战士们一下子招呼到了台沿上,战士们不由分说地捏着摇着我的手。大冷天,一双手被握得湿淋淋的,有泪水,也有汗水。少小的心灵为之震颤。因没排队谢幕,我违犯了规则,挨了批评,尽管这样,早早地我还是认为被首长接见握手的形式并不重要,而接受战士们的真挚情谊,阶级怜爱,无比美好,这样饱含深情的握手场景使我久久的回味,滋润着我的情感世界。

    九十年代初,已有十多年教龄的我,从教小学、中学到教干部管理班,好好的,不知哪根神经发炎,却应了调往一个局机关当文字秘书。

    刚调去不久,市里新来的领导要到局里来熟悉了解情况,会议室里方方正正围坐一圈。都是些局长,科长们。他们曲尺似的端坐在那里,等着新领导来接见,作指示。我还算有点见识,搬了自己的办公椅,坐在门边边上做记录兼倒开水。领导一来,大家鼓掌欢迎,然后领导与同志们一一握手。局长在一旁介绍,谁,什么局长,什么科长。完了,新领导似乎在朝门边走来,我害怕与他握手,急忙提起茶瓶给各位领导倒开水。终于躲过了不好意思由人介绍的尴尬。也庆幸自己避开了一次流于形式很无奈的应酬和客套。

    这一次没有谁指责我,可后来,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由偏见造成的错误。

    那位领导几年后调走他乡时,已经是我们家的朋友了。目睹他敬业几乎呕心沥血,为人平实厚道,处事沉稳果敢,讲原则又不失心智,生活品位,文化修养也非我一辈。我两口子深深地敬佩他,儿子也格外地亲热他。调离此地时,他对我们说,很珍惜你们这样的朋友,与我平常交往,真情实意。我们说不因为你是领导而交住,也不因为你是领导怕交往。

    真的,领导首先也是人。况且一种劣根性的形成促成远非单个精神层面。早先,鲁迅先生就说:轿夫如果对坐轿的能不言笑,中国也早不是现在的中国了。现如今,轿夫不管坐轿的爱不爱笑,一律言笑自如,并成规矩。现代人心底浮躁,唯上很有创造发展,连玩个扑克牌都兴起“带王相”,天道曲如弓,世事无定海。而适者生存,唯命是从的模式化在尘世吸附了数千年,大海都洗不清。

    现在我已经很开放了。就说握手吧,已经相当习惯了。有敬重的领导、长者,志同道合的朋友、同事,一见面握握手,笑吟吟,算是打招呼,讲礼貌。乡镇或办事处的干部来办事,递杯热茶之前,少不了重重地握握手,算是对他们道辛苦,示欢迎,使他们来机关办事不畏难。这也是我们一般干部的一般修养。

    社会在发展,规则又在变,修养无止境。时下,当一种新的握手方式流行时,我又跟不上来了。甚至还傻帽到写文章登报去论谈。这种握手时髦是,他们把手伸过去,僵直的,伸得很是主动,但压根就不想去握你,他们把手伸出去,是让人家去握的,以示自己有身份,人缘好,一点也不孤独。其实真心诚意,因心交流而握手,手是男手还是女手,一只手还是两只手,伸出手谁握谁,本应是被忽略的。没有感应,未能预料的手伸过来,出于礼貌,握也便吧,逢场作握,也不失风度。可偏偏,他又要主动伸手,还要让你去握住他,每当这时心里直翻。

    很庆幸我是生在中国,礼仪形式一般只是握手,而不是像西方某些国家一样,去吻,去拥抱。湖南老乡王跃文在小说《国画》中说:机关里握手同好莱坞影星的飞吻差不多,没有感情含量,只是习惯动作。不论这位老弟如何开导,时下,这种时髦握手我也难以接受。况且,我们有血有肉的手真的只是一种工具吗?还有嘴、腿、我们的脑子。

    我晓得,如果大家习惯的东西,我不能古怪,与之格格不入。我一介普通干部,在遍地是“长”的机关里,不敬起领导将远比不理百姓糟糕。久坐机关的人谁都知道,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很害怕心灵的纯净、高洁荡然无存。更为尘世渐多的人格悬浮,人性剥落而心悸。

    200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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