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男朋友Ⅰ-梦与现实相差几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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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时间紧迫,我要走了。不用担心我,回去之后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会想念你的。但你还是将这一切都忘了吧,开始新的生活。”

    ——“不,我不忘,别让我忘记你!”

    梦里面自己喊叫的声音那么凄厉,庭然终于被吵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回归得非常慢,可她已经止不住深深地疑惑,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而且她感觉到身下是她非常熟悉的床的触感。庭然转动视线,只随意看了房间的一角,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过度的震惊引得她一阵阵发抖。

    她怎么会在家?她怎么会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天哪,庭然醒了!”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妈妈探头看到她坐起来,激动得惊呼,回头朝外面喊了一句后径直冲到床前,握着她的肩膀不停摇晃,“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刚醒就坐起来了?”

    庭然觉得自己身体和精神都好得很,只是思维还有些慢。她还是无法反应,为什么突然间她就从意大利回到了家里,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我是怎么回来的?今天几号?”说话间,爸爸也进来了,同样围在床前,庭然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打着点滴,好像只是普普通通的营养液。

    “你都回来一个星期了,一直醒不过来,担心死我们了。大夫说你身体没问题,CT(计算机层析成像)都做了两次,最后没办法我们只能带你回来休养了。”妈妈说着直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一个星期……”庭然紧紧皱着眉头,更加不能理解,但她忽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急急抓住妈妈的手问,“庭依呢?我……我同学呢?”

    “你姐姐好着呢,我让她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妈妈却回头跟爸爸对了个眼神,“同学?什么同学?”

    “就是……就是……”爸妈不知道借时去了,但至少知道宋希蓝,庭然的脑袋终于开始转动,觉得说同学应该没问题,就算爸妈以为是宋希蓝也无所谓,“和我们一起去意大利的人!”

    谁料爸妈脸上的疑惑却更深了:“不是你和你姐姐两个人去的吗?还有别人吗?”

    庭然终于意识到了巨大的不对劲,绝不仅仅是她睡了一觉,错过了一些事,这么简单的问题。或许整件事从根本上已经出了偏差,和她的记忆截然不同了。

    这很有可能是借时做的,她知道借时有这样的能力。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多细节想不起来了。”庭然抓着头发,有意引导着父母,“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爸爸妈妈告诉庭然,他们是接到了警方和使馆的电话,知道她们姐妹俩在意大利遭到劫持,东西都被抢了,还被扔到了荒郊野外。他们吓坏了,在两国警方的配合下很快赶到了意大利,当时她和庭依已经在医院了。庭依没受什么伤,就是吓坏了。倒是她一直昏迷,却也检查不出什么大问题。在国外多有不便,于是在确认可以搭乘飞机后,他们就带着姐妹俩马上回国了。

    “我这个后悔啊,怎么就依着你俩,让你俩去了呢?要是万一……”

    妈妈难过地拭泪,爸爸在一旁拍拍她的背,小声安慰:“就是意外,谁也料想不到的。现在不是都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吗?听着爸妈的叙述,庭然竟觉得可笑。她和借时在那里经历了那么多,最后竟被简单的一句抢劫带过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她被人在脑袋上打了一棍子,于是做了场梦。

    假如她是个普通人,她或许真的会信。可惜她不是,发生过的一幕幕她记得太清楚,包括最后的那天。

    想到这儿,庭然眼眶灼灼发痛,她不断按着自己的泪腺,想将眼泪憋回去。正好点滴也走完了,她对爸妈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等下庭依回来,让她进来和我聊聊,行吗?”

    “好,那你再歇会儿,想要什么就叫我们。”

    爸妈出去之后,庭然靠在床头,终于合上眼帘,让眼泪自然从眼角滑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大致明白了,是借时改变了一切,让所有人都当作姐妹俩旅行的小事故。借时抹掉了所有相关人员记忆里宋希蓝的存在,同时也抹掉了他自己。他会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不会回来了。

    她想起了刚刚梦里的话,开始相信借时是离开了。可明明三次机会都用光了,他真的还走得了吗?庭然又气又伤心,赌气地想为什么借时偏偏留下了她的记忆,不干脆让她也一起忘了。

    虽然庭然并不是真的想忘记,假如借时问她,她一定会说她要记得。但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觉得太残忍了。

    相遇的瞬间,相处的苦乐,告别的伤痛,全部都要她一个人承受。而其他人都可以用“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来安慰自己,只有她不行。

    “我进来了?”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庭依的声音。

    “进来吧。”

    庭然也说不好自己是不是多心,只是这样一个小细节竟让她觉得庭依不太对劲。以前的庭依,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吗?

    等到庭依走进来,庭然确信自己没有想多,庭依十分局促,一边想表现自己和平时一样不耐烦,一边却又坐立不安到了在床边打转的程度。

    “你身体还好吧?”从前的庭依,不会这样问。

    庭然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问:“意大利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我?你问我记得什么?”庭依指着自己的脸,夸张地叫道,“记东西不是你的特长吗?”

    “我可能是脑袋坏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什么,和我说说。”

    庭依嘟囔了一句“真的假的……”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从哪儿说起:“咱俩正好走到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突然有一辆车开过来,把咱俩拽进了车里。他们把咱们的行李和手提包全抢了,然后给咱戴上眼罩,你挣扎得太厉害,后脑勺被打了一下就晕倒了。我一直在装死,所以躲过一劫。然后他们就把咱俩丢到了荒郊野外,等了好久才遇到一个路人,我求那个人报警。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不……不然呢?”庭依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理直气壮,却结巴了一下。

    罢了。庭然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转而看着窗外的灿烂阳光,眼前全是模糊的光斑。此刻庭依是说真话还是说谎,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了,反正结局就是这样了。

    “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站起身往门外走,将半个身子掩在门后,庭依却又倚着门框停住了。她知道庭然并没有看向她,可手指还是不自觉搅着衣襟:“那个……还是不要多想了,身体重要。”

    说完这句,她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卧室,连门都忘记关。

    能让庭依说出这句话还真是难得啊,庭然扯了扯嘴角,身体一点点躺下去,抬起手背压在了湿漉漉的眼皮上。她想笑,却还是哭了。

    “就算要走,至少也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和我告个别啊,你明明答应我过我的……”

    只有一人记得的伤痛,是连哭都不能出声音的。

    2

    那之后,庭然的生活回归了平静,她和从前一样去上学,后桌坐着一个女生,熟络地和她聊天,说着开学没换座位真好。

    所有人都遗忘了借时,一个曾经考过满分的人,一个被很多人当成锦鲤做成表情包也不会生气的人,一个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的人,居然就真的化成一缕烟,消散在了现实中。

    其实这也不是借时第一次消失了,庭然偶尔还是会幻想或许某天他就会像上次似的不做解释,突然大大方方来上课。也有那么几次,庭然走在校园里,远远望见一个男生的背影,会狂追过去,然后再失魂落魄地跟人家道歉。

    她很清楚,借时不会再回来了。可心底那簇微弱的小火苗,却又舍不得彻底熄灭。

    越是有希望,越会觉得煎熬。虽然庭然努力装作已经好起来,像从前一样稳扎稳打地念书,不远不近地处理人际关系。她的成绩更好了,也还是有笑容。但无论是室友还是爸妈,都看出了她的改变。

    她确实和从前一样,但是借时没出现前的从前。在不知道借时存在的人眼里体现出来的,是庭然眼睛里的活力消失了。她又变回了那副对任何事物都恹恹的样子,像只漂亮的娃娃,还是上发条的那种。

    “你最近有和你妹妹聊天吗?”庭然不在家时,妈妈问庭依。

    “很少。”

    “你觉不觉得她还是不太高兴啊,好像都是在假笑,你说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啊?”

    妈妈说话的时候是在厨房里择菜,而庭依窝在客厅沙发里玩着手机,她一次次无意识开关着同一个页面,脑袋持续放空。

    “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啊?”

    妈妈大叫了一声,庭依这才不得不动了动半天没眨,有些发涩的眼睛,敷衍着:“我听着呢。”

    “你俩就快过生日了,我让你爸去订地方了。你俩的口味不太一样,你能不能照顾点儿她,订她喜欢的店?”

    庭依默默叹了口气,原来说了半天是为了这个。可她没犹豫,说:“行。”

    她答应这么快反倒让当妈的有些吃惊,往年为了生日总是容易闹不愉快,一点点不平衡庭依都可能撂脸色。经历了大事,孩子终归是有了成长,妈妈既欣慰又心酸。

    沙发上庭依给庭然发了信息:老妈说生日订你喜欢的店。

    我无所谓的,你要是不乐意,那就订别的。

    有什么不乐意的?好歹我还是比你大,应该的。

    坐在曾经和借时聊天的凉亭里的庭然看着手机短信,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话居然能从之前总是嚷嚷着“咱俩明明是一样大”的庭依嘴里说出来。

    “你看,人就是很奇怪,就算你之前删掉了她的记忆,她都没有真的改变。可现在,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没有回消息,庭然对着廊柱旁边的空气笑着说。

    原本生日的正日子是周一,自然而然就提前到周日。最后订的是一家高档日料店,价格还是挺贵的,他们全家也只在刚开业时吃过一次。庭然和妈妈觉得味道还不错,生鲜都很新鲜,但爸爸和庭依就觉得什么东西都冷冰冰的,吃着不舒服。

    即使一家人,血脉至亲,也并不一定什么都相同,什么都能互相理解,其实这个简单的道理庭然懂,庭依也懂。但懂是一码事,做是另一码事。

    包间很小,全铺上了榻榻米,进屋就要脱鞋子,但装修气氛很浓,有一扇和式屏风,墙上挂着鲤鱼旗和一些怪谈似的版画。

    “来,寿星点菜。”

    爸爸把菜单放在庭然面前,又觉得不太对,马上就要按铃:“我再要一本。”

    “算了,让她点吧。”

    庭依适时开了口。爸妈都看她,琢磨她到底是不是不高兴了,她瞪大眼睛看回去:“你们什么表情?我从来都懒得点菜,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庭然斜睨了她一会儿,才开始点菜,翻到主食页时,一道咖喱猪扒饭出现在视线里,庭然的手僵住了。

    “想点儿什么就点,今天不用在乎钱,”爸爸探过头来,“你喜欢吃咖喱是吧?那就点。”

    “不了,我吃过更好的。”

    庭然摇了摇头,翻到了下页。

    “是你总去的那家吧。”庭依略有耳闻。

    “也是,也不是。”

    虽然味道相同,但她吃过最好吃的咖喱饭是用保温罐装来的。是这辈子,不会再吃到的了。

    菜陆续端上来,爸妈把蛋糕拿上桌,插上了数字18的蜡烛。拜托服务生暂时关上灯后,小小的包厢内只有烛火摇曳,爸妈一把年纪了却像小孩似的拍着手活跃着气氛:“你们两个终于也十八岁了!”

    是啊,十八岁了,是个大人了。她从前是如何答应借时的来着,说她以后会努力不变成借时担心的样子。既然是个大人,就不能随便食言了。庭然对着烛火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在身前,许下了心愿:“但愿借时已经安全回去了,在他的年代一切都好。希望有生之年还有相见之日。”

    之后她和庭依一起吹灭了蜡烛。

    灯从灭到亮的瞬间,庭然忽然听见庭依在耳边小声说:“从前的事,大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庭然无比错愕,但灯已亮起,身旁的庭依正奋力去夹远处的刺身,那句道歉如同幻觉。

    可她知道不是,她知道借时想为她做的一切,都成功了。她举起热热的罗宋汤喝了一口,借着热气湿了眼眶。

    整个生日会的气氛很好,庭依没说任何一句刻薄扫兴的话,是记忆里庭然过得最舒心的一次生日。妈妈嘱咐她们明天带个蛋糕到学校里给朋友们分分,庭然和庭依异口同声:“不了不了,这不等于提醒人家要送礼物吗?”

    久违的默契令她俩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庭然觉得有点儿尴尬,倒是庭依先笑了起来。

    庭然不得不相信,自己这个从小就跟她作对的姐姐,是发自内心想要改变了。其实自她醒来后,庭依就一点一滴在转变,开始偶尔会给她发个信息,虽然都是些没营养的话。周末在家的时候庭依也不再霸着电视遥控器,会主动问她要看什么。有时候她在屋里自己待着,庭依还会主动把妈妈切好的水果给她送进来。

    或许人只有遇到大的变故,才会真的成长起来,连庭依都已经像个姐姐了,庭然觉得自己没理由止步不前。她是很想要坚强走下去的,这是她答应借时的,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一个坎儿迈不过去,她想知道借时离开的方法,她想不通为什么借时走之前都不愿意再见她一面。

    吃完饭爸爸开车载着她们去看了一圈夜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爸妈先洗澡,之后就去休息了。“你先去吧,你睡得早。”庭依坐在客厅,刷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对庭然说。

    等到庭然洗完澡出来,站在浴室门口,正好看到庭依在逗豆丁,自从跑丢回来,豆丁对庭依就爱搭不理,现在也一样,庭依要挠豆丁的下巴,它却特别不配合,拼命躲开脑袋。

    “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啊。”庭依叹了口气,收回了手,“你当时在那个人家里,生活得好吗?”

    庭然擦头发的手猛地一滞,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洗完啦,那我去了。”发现庭然站在后面,庭依明显有点儿紧张,她抓起东西就要接替进浴室。

    庭然往外走了两步,把位置让出来,忍了一会儿却还是开口:“我暂时还不睡,你要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可以来我屋里。”

    她的话没有由头,听起来很怪异,如果庭依真的没什么想说的,立刻就会奇怪。但庭依没有说话,匆匆关上了浴室门。

    “走啦,豆丁,回屋。”招呼豆丁一起回了卧室,将门虚掩,庭然打起床头灯,看起了一本关于机械制造的书。

    很枯燥,很难懂,令人头痛,换作之前,这种杂书庭然是断然不会看的,但从意大利回来后她想通了,就算自己用尽全力去回避,超忆症带给她的影响和痛苦还是在,她总不能不过日子。既然如此,她莫不如多看点儿东西,多储备些知识。

    不知不觉等了很久,门外还是没声音,庭然猜测庭依是不是已经去睡了。正想着开门看一眼,豆丁突然叫了一声,同时庭依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天知道她在门口站了多久:“我能进来吗?”

    “可以。”庭然把书随手扣在了一旁。

    豆丁占据着书桌椅,搞得庭依进来后都不知道该坐哪里。庭然朝豆丁“咝咝”了两声,大爷岿然不动。她无奈地笑了笑,拍拍床边对庭依说:“坐吧。”

    庭依坐下后半天没说话,为了避免尴尬,头左摇右摆四处看,仿佛是第一次进这间屋子。知道她是欲言又止,但庭然何尝不是,也就跟着一起沉默。直到庭依看到床上那本书,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

    “书啊。”

    “我的意思是,你看这些做什么?”

    “随便看看,”庭然拿书签插好,将书合上,“没准儿哪天就用上了呢。”

    庭依忍不住摇了摇头:“头脑好真令人羡慕,什么都能随便学一学,像我光应付功课就很吃力了。”

    “你知道我是不可控的,是病啊。当时爸妈带我去医院,你也是一起的吧。”

    “爸妈自动就把那个‘病’字忽略了,他们高兴得哟,”庭依埋怨的语气又拿了出来,“而且你知道你的智商有多高吗?医生说以你当时那个年纪,那个数字根本不可能。”

    庭然有一点儿意外:“我怎么不知道?”

    “大夫不建议告诉你,怕影响你之后的成长。”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了解有这种病的感觉,人说将死之人眼前会走过一生所有重要的片段,可对于我来说,我的一生总是在不停回放。你给我一个日期,我就能说出那个日期里发生的所有事。可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庭然凄凄地说,“人不可能只有开心的事,比如你今天丢了一样东西,就算你一时生气,可一天也许就会忘记。但我不一样,即使我重新得到了那样东西,但丢失的感觉永远刻在脑海里。”

    不知道爸妈睡着了没有,家里墙壁的隔音并不算太好,因此她俩说话时有意压低了声音。再加上屋里只开了一盏卡通外壳的暖黄床头灯,烘托出浓浓的秘密氛围。这样的气氛下开口最简单也最难,难的是在对方面前没有任何退路,要直面对方的刁难与不原谅,所有的情绪都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

    “所以,我对你做过的事,你都记得吧。”双手用力压着床铺边缘,人也跟着凹下去,庭依却没意识到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力“幼儿园的时候偷别人的东西,塞到你的书包里;小学的时候选三好生,怂恿周围人不投你的票;把你最喜欢的头绳冲进下水道;偷走你写完的作业……这些事情真是数不胜数……”

    听到这里,庭然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些事她记得的估计比庭依这个始作俑者清楚得多,可听庭依说出来竟觉得很有趣。

    “还有,把你关进山上的厕所,和爸妈说谎;把豆丁丢出去;装作你去见你朋友……”

    说到这里,庭依终于转过头,对上了庭然震惊的眼神。

    “你都想起来了?!”

    如同庭然刚刚的猜测,那些被借时删除修改的记忆,重新回到了庭依的脑袋里。

    这也是庭依突然转了性子的真正原因。

    3

    从意大利回来后,庭依就记起了一切。失而复得的记忆和亲身经历不太一样,是多角度的,里面有她当时一闪而过的想法,路人的视角,隐藏着许多她没注意的细节,甚至还有庭然的心理和状态。她从未如此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她不明白从前的自己是如何觉得这一切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坚持自己没有错的。

    庭依很庆幸自己能忘记这些不堪,可她同样很庆幸自己能够全部想起来,因为这样才算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所以,你连他也想起来了?”庭然在想,是不是因为借时离开了,所以之前他删掉的记忆就自动回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只有一个自己见过他的模糊印象。”

    庭然皱了皱眉:“意大利的事你还是不记得?”

    “意大利怎么了?”

    庭依茫然的表情熄灭了庭然刚刚涌起的一点儿希望,她轻轻摇了摇头。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借时要这样做,明知道庭依将一切想起来后很可能不会醒悟,反而会重新拾起对她的厌恶。这种赌,不像借时会做的。

    可终究结果是好的,那个家伙好像从没做过错事。

    “我想明白了,说到底,我是因为嫉妒你。我们是一起出生的,我们看起来都一样,可为什么人生天差地别?”庭依的头越垂越低,可她还是坚定地说着,“嫉妒优秀的人,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平凡,我讨厌的是我自己。这世上优秀的人太多了,我没办法都嫉妒过来,所以我只能针对你。我拼命让自己恨你,告诉自己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就会好过了。可我就是自欺欺人,这世上如果没有你,我不过是少了一个亲人,我还是我,我不会变……”

    终于忍到了极限,庭依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哽咽,眼泪决堤而出,一滴滴打在她的裤子上。

    “所以,我不求你原谅我,面对做过的错事,一句原谅太轻了。可是我想求你,请求你……至少给我点儿时间,给我个机会……让我学着怎么去做一个姐姐,做一个家人……求求你……”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庭然一直坐在床上,此刻扑上前,伸长胳膊,从侧面抱住了泣不成声的姐姐。像小孩子一样缠住她的肩膀,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说:“我也有错,遇见事情一味闪避,消极对待。明知道你和我作对只是想博取父母老师的注意,却还是一味仗着他们的宠爱伤害你。”

    “那你能原谅我吗?”

    “既然我们都有错,就不说什么原谅了。”

    “可你不会真的忘记……”

    “我是不会忘记,可人都是很难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的,不过没关系,”庭然支起下巴,脸上亮晶晶的,“我们以后多创造些开心的记忆,我尽力去回想那些就好了。”

    庭依不停地吸鼻子,露出了小孩语气:“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根小拇指钩在一起,大拇指按了一下。庭然记得很清楚,这是她和姐姐第一次做这个动作,她同样也记得上一次是和谁做的。

    都是和重要之人的约定,她都一定会遵守。

    之后的日子庭然最紧要的事情反倒不是高三最后的课程,而是和庭依抓紧时间磨合相处。对立了十几年,现在和解了,总是免不得有些尴尬和无所适从,但有双胞胎的血缘牵引在,这些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只要有空庭然就会回家,因为庭依的功课底子比较差,与其上提高班,还不如她帮忙补一补,至少比起老师要耐心些。交了宿舍费却很少住,但爸妈显然并不在意,女儿能常常在家当然最好了。

    “这道题不按书上的解题方法也行,有更简单的解法。”庭然在草稿上写下的简化公式,能把一整页的推导过程缩减一半,“就是这样,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庭依摆正草稿纸看了半天,纳闷地说:“不是课上本讲的解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朋友教我的。”

    “啊……”庭然夸张地叹气,“好学校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还以为你选文科是因为理科差呢,结果……”

    虽然是埋怨,但听得出来是开玩笑,没有了过去的尖酸。于是庭然小声说:“我选文科是因为我懒啊。”

    “啊啊,越说越带劲了是吧,文科那么多需要背的,那么辛苦,你居然是因为懒才选的,是要气死谁啊!”

    两个人叽叽喳喳闹了起来,爸妈透过门缝偷看,心里悬了这么多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简直不能再欣慰。妈妈一直很自责让她俩去意大利玩,但如今看来也算因祸得福。

    说到底,人的一生总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的。

    晚上庭然躺在床上正酝酿睡意,最近她的失眠又严重了,总是梦见之前借时在的时候,醒来心中多有酸楚。她最愿意睡觉的那段日子,是借时在学校的日子,因为对于明天有盼望有安全感。

    睡了吗?手里亮了一下,庭然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下,是庭依的微信。

    还没。

    给你发张图。

    别是什么吓人……

    庭然的话还没打完,图片已经发了过来,好在不是什么吓人的图,于是她又按回退键把字删掉。

    现在网上传得很火,你看着玩吧。我睡啦。庭依紧接着发完这条就再没有动静了。

    看缩略图是很长的一条,像是微博上的那种图文拼接的长故事,庭然点开来,随便忽略了标题和作者,往下稍稍拉了一点儿,就看见了第一张图片。

    她揪着胸前的睡衣直挺挺坐了起来,没掩饰住自己猛烈抽气的声音。

    那是宋希蓝家的别墅。

    她下意识地往庭依卧室的方向看,她猜测庭依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但图片有层层叠叠的水印,证明确实是网络上流传很广的,她素来知道庭依喜欢这种故事。

    图片的下端先是一段对于这栋别墅的介绍,它建于哪一年,出自哪个设计师之手,之后又几易其主,这期间在这栋别墅里也发生过几段传奇经历,当作故事看很不错。但庭然的关注点不在这里,故事的主线也不是这些,而是这栋别墅最后一任主人身上发生的事。

    当时别墅主人有两个正值花季的孙子,他欲把所有财产,包括这栋别墅和一条英国王室赠予的钻石项链,全部交给其中一个。他在死前立下了责任与义务相当清晰的遗嘱,并且遣散所有用人,秘密改造了房子。

    接下来是一连串别墅内部的照片,和庭然记忆里一模一样,她看着那些高峨的拱顶,精美却阴沉的油画,就好似又回到了那里,脖子后面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掌心竟出了一层汗。

    据不完全统计,整栋别墅中的机关近百处,被硬生生分隔出了几十间小的密室,最小的不过一人转身的距离。据一些佣人回忆,当初那对兄弟斗智斗勇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为了比对方得到更多财产,不惜伤害他人,可以想见在这栋别墅内发生过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遗产争夺战。但结果是令人咋舌的,律师按照流程检验之后宣布他们两个都没有继承资格。他们只得到了财产中很小一部分的生活费,而包括别墅在内的所有收藏品统统公开拍卖,所得款项全部捐出用于慈善。

    图片中罗列了一些拍卖的收藏品,最下方就是那条天价的钻石项链,即使在照片里它都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让人无法离开视线。

    在事情了结后不久,其中一个孙子愿意将自己得到的那一小部分财产全部拿出来,换取别墅几十年的使用权。最后是否成功不得而知。有不少影视公司和电视节目制作组愿意花重金让他们二人开口,将当初遗产争夺的事情以故事的形式拍出来,但都被拒绝了。

    长图文最后,放上了一张别墅正门的照片,能看到里面的花园。这个拍照角度和当初借时背着她停住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庭然把头靠在一侧的墙上,长久地蹙着眉。

    不知为何,庭然看那条项链很眼熟,她觉得自己一定曾经见过,却又根本没有这个记忆。颇为蹊跷的是整件事她都无法往回推测,因为假如借时要让她的父母相信他们只是遇到劫匪,那么必然要消掉警察那里关于宋希蓝绑架的卷宗,按理说,宋希蓝和宋子轩一定会有一个人得到遗产,可结果却迥然不同。

    她坚信在那之后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她如何拼命回想,故事却还是在警察到来那一刻戛然而止。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错?庭然一下下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要是借时在就好了。庭然忍不住想。

    倒不是借时在能和她说清楚真相,而是假如借时还在,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她都不在意了。

    而事实却是那个缺失的告别,注定会梗在她心里一辈子。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庭然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没见过的世界。她就坐在那里,任凭这两年一幕幕有关于借时的画面在脑袋里循环。

    恍恍惚惚终于睡着了,庭然模糊地感觉到借时在她身旁,可画面极其模糊,像隔着一块磨砂玻璃。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包括借时的脸,可她能感觉到自己坐在狭小的车子里,而借时是从一旁车窗外探头和她说话:“……回去之后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会想念你的。但你还是将这一切都忘了吧……”

    庭然再度从梦里惊醒,忍不住急促呼吸着。她看了眼时间,自己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她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回想刚刚的梦境,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残留的只有话语和感觉,画面却根本不存在。

    生平第一次,她拼命想要记起什么,却事与愿违。

    零点悄然走过,庭然的十八岁在离愁别绪中开始了。

    然而十八岁第一天的清晨,庭然还在叠被子,妈妈突然走进她的屋里,放了一个东西在她桌上,说:“刚在洗衣机里发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应该是你的吧。”

    妈妈随后就出去了,庭然本也没有在意,叠完被子才扭头去看。一看不要紧,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那是她去意大利时戴的项链,项坠是一枚指环。

    她惊慌地转身扑过去抓,一个没拿住,项链掉到了地上,庭然也随着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捧了起来。

    别墅内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借时是如何将手上的金属弯成了这枚指环,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穿进项链里的。可是从意大利回来后她就再也找不到项链了,还以为是掉在路上了。

    幸好,这世上有一个最美好的词语,叫作“失而复得”。

    庭然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将项链握于掌心,抵在额头上紧紧闭上了眼睛。就在此时,记忆却突然鱼贯而出,带着无比大的冲击力拧成了一条时光回溯的通道,在无数模糊的光影中,庭然终于看到了离别的那一幕。

    一滴眼泪从眼角缓缓淌落,庭然却还是轻轻勾起了嘴角。

    或许这一次是她赢了,是她不愿忘记的强烈意念将她和借时相遇后的每分每秒全都留在了身边。

    4

    而在墙的另一侧,庭依并没有看到庭然的反应,她仍旧躺在床上,疲惫地盯着天花板。从前她是个不知失眠为何物的人,从意大利回来后却开始频繁失眠。她知道原因,因为她的心变重了,里面装进了秘密。

    这个秘密太大了,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本就不是个擅于保守秘密的人,所以一天天在说出真相的冲动和对他人的许诺中拉扯,实在心力交瘁。她很清楚庭然脑海中那个有惊无险并且也算圆满的结局,是借时希望庭然记住的。

    而真相永远要比现实糟一点儿,或者更多。

    在庭依脑袋里存留着的,在意大利发生的故事,其实是这样的——

    伪装成庭然的样子,想和宋希蓝开个玩笑的她,被宋希蓝一路推上了车子,其实在当时她就已经感觉出了不对劲。但宋希蓝作为男生的气势和力量太过强硬,她挣脱不掉,也有些吓蒙了。车子开动后宋希蓝先是佯装惊讶地说:“你是庭依啊?”

    然后却大笑了起来,显然他早就知道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庭依问他。

    “随便找地方玩玩,你想去哪儿就和司机说。”

    “哪里都行?”

    宋希蓝眨了眨眼:“除了回机场。”

    庭依立刻就明白过来,宋希蓝就是想将她和庭然分开。那时候她虽然吓得腿不停地抖,心里的第一想法竟是幸好,幸好借时在庭然身边。当时她还没想起借时是什么人,对她做过什么,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至少没有丢下庭然一个人。

    可她却是一个人,装成没心没肺的样子拖着宋希蓝到处转。但宋希蓝并没有想瞒着她,反倒主动和她说起自己心中的不满,父母只顾自己的人生,根本不在意他,他在父母眼里就是争夺爷爷遗产的工具。既然如此,他马上就要成年了,不如将遗产占为己有,自己去生活。但偏偏有一个拦路虎,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弟弟,一点儿血缘没有,仅仅是陪了爷爷几年,就硬要分一杯羹。

    “你放心,我的目的只是钱,如果你妹妹和那个奇怪的人真的能帮我找到蛛丝马迹,我还会谢你们的。”

    在米兰大教堂的外面,无数只鸽子在脚下徘徊,它们一点儿都不怕人,即使人猛冲过去,也只会短暂飞起来,旋而又落。超近距离看米兰大教堂,恢宏又细腻,五扇铜门上雕刻着不同的《圣经》故事,所有的壁柱上都附着细腻的雕刻,更不要说大大小小几千尊雕像。但在这样难得的景致下面宋希蓝却说着令人倒胃口的话,惹得庭依非常扫兴,她找了块没鸽粪的地方坐下,双手托着腮说:“你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就算得不到全部遗产,也比我们普通人强得多。私人飞机坐着,城堡住着,还不满意啊?”

    “你要和我谈什么知足常乐吗?”宋希蓝鄙夷地抬了抬眉毛,“你和我是一种人,你嫉妒你妹妹,恨不得她消失。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宋希蓝的话像一根冰锥,瞬间将庭依刺了个透心凉,她浑身发木地想,是啊,她有什么资格。

    在那一刻,她决心做自己从未尝试过的努力,即使她不能帮上庭然的忙,至少也要不拖后腿。所以她在视频里打了摩斯密码,想尽办法拖住宋希蓝,给父母报平安。与此同时,庭依注意到宋希蓝始终用手机关注着房子里的一举一动,能清楚地看到庭然和借时的动向。

    但没过多久宋希蓝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他看到的视频不完整,他的摄像头角度似乎被人修改了。于是宋希蓝提前带着她回了别墅,她被戴上了黑色的眼罩,好多人推着她往前走。一开始她还算镇定,可走了太久,她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恐惧,喊叫了起来。

    刚叫了两句,嘴就被捂住了,胶带连头发都粘住了。她被带进一间屋子,按在椅子上,然后她听见有人对宋希蓝说话,用的是英语,她听不太懂,只感觉宋希蓝回话的语气很不耐烦。紧接着就是匆忙的脚步声,感觉他们在屋子里布置什么。再然后庭依被突如其来的敲击声吓了一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那声音其实是钝的,像是被海绵吸掉了一部分,只因为她离得太近了,所以还是听得清楚,不过如果在屋外可能会以为只是普普通通掉了东西。隐约听到稀里哗啦玻璃碎落的声音,在之后她就被连带椅子一起推到了一个位置。宋希蓝亲手帮她摘下了眼罩,俯身看她:“你在这里老实待着,吃喝不会少你,卫生间就在外面,我可以先给你十步路的自由。但如果你搞出什么动静,我就将这里封起来。”

    庭依奋力点了点头,眼睛拼命往下瞟,示意他揭掉胶带,宋希蓝却没搭理她,转身往外走,对用人说:“暂时先别封,听我吩咐,你的任务就是看好她,没别的。”

    这次的佣人说的是中文:“老管家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我说了多少次,我和他没什么话说!他既然选择站在那一边,遗产宣读完就从这里消失!别以为爷爷听他的,我就要听他的!”

    宋希蓝气急败坏地说着,大步离开了。用人无奈地对庭依笑笑,倒显得很友好,只是没有说话。

    庭依默默打量着周围,她被丢进了一间什么都没有的小屋子,面前有道向里开的门。门外是参差不齐的玻璃缺口,显然刚刚是打碎了玻璃才打开这道门。所以宋希蓝说的封上是……难不成是封上玻璃!庭依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那之后的几天庭依过得苦不堪言,虽说不缺吃少喝,但没人说话,行动受限,已经足够让她发疯了。更要命的是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根本不知道庭然和借时进行到哪一步了。她时刻盼着结束这一切,可当结局真的来临时她还是措手不及。

    她重新被推进格子间,手脚都绑在了椅子上,嘴上又贴上了胶带。她意识到了要发生什么,拼命挣扎,带着椅子往门口蹦。但门还是关上了,并且很快听到了门外叮叮当当的声音。密室里一片漆黑,也没有钟表,等待的时间过得太慢了,她几次陷入绝望的恐慌,觉得自己会不会在这里活活被饿死。

    就在庭依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临界点时,外面终于传来了声音,在干脆利落的爆破声后,光照了进来,她模糊地看到了庭然、借时和一个站在很后面的陌生男孩。

    那之后借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封闭的屋子里消失了,借时走后庭然一直安静地等待着,庭依很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警察将他们解救出来之后,一直围着他们问话,可庭然却拼命挣脱开所有人,跌跌撞撞往外跑。

    直到她看见远离人群站在那里的借时,才缓缓停住脚步。借时单手按着自己的腿,一瘸一拐走得非常非常慢,可他仍遵循着承诺努力走回庭然身边。

    虽然身体反应不够灵敏了,程序偶有错乱,肌肉有不少细小的裂口,可是,只要他还能挪动一步,他都要履行承诺。这是借时的设定,也可以说本性。

    庭然站在那里,刚刚止住的眼泪又翻涌了出来,但庭依终于看到她笑了。

    在别墅院外停了很多警车,用人都被带上了车子,宋希蓝也被押了上去,临上车前他回头朝庭然看了一眼,眼神中居然没有任何惊慌,反而有一种走火入魔般的坚定。借时是时候地挡在了他和庭然之间,隔绝了宋希蓝的视线。

    当时他们很想立刻离开,但警察需要他们配合,不然没人说得清楚别墅内发生的事,也许根本无法定罪。于是他们三个上了最后一辆没有亮灯的警车,预备跟着一起回警局。

    “路上小心。”

    被押着从他们身旁经过的宋子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说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借时,让借时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但是警车的队伍缓缓开动,没有人注意到一辆车子从半路开始跟上了他们。

    一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别墅的影子,庭依才真正松了口气,她倚靠在后座上,特别想大叫一声。但一旁的庭然注意力却始终在借时身上,反复问了很多遍:“你还好吗?”

    其实是不怎么好,借时很清楚。但他还是点头:“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呢,他三次机会用光,再也无法回去。他们之后还要面对如何和父母解释这一切,还要面对借时留下来可能引发的遗留问题。这些困难庭然都考虑得到,可她仍然只觉庆幸,只要所有人都还在一起,她就不惧未来。

    “大不了回去就和爸妈实话实说,”庭然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握了下借时的手,“就说你是个机器人,他们要是不信就展示给他们看,无论如何,你都只能好好留在我身边了。”

    那时候借时也以为只能这样了,他第一次想放下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仅仅作为一个普通人存在。

    然而就在这时想翻手机的庭依,从刚刚拿到手的背包里发现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小小地“啊”了一声,缓缓从包里掏出了一条款式华美的钻石项链。

    庭然和她全都目瞪口呆,只有借时立刻意识到不对,两下从她的包里翻到了宋子轩一早写下的字条——“这条项链是爷爷财产中价值最高的,它是爷爷作为建筑师的一生所获得的最高荣誉,可假如落在宋希蓝手中它的命运无非是被拍卖,所以我把它藏了起来。我和宋希蓝不知道会被关多久,放在我这里不安全,请你们暂且帮忙保管,我会再找你们的。”

    “谁要帮他保管……”

    庭依嘀咕一声,抢过项链就想交给前面的警察。但借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力量大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庭然机警地盯着他。

    “这条项链是假的……”借时的心被从未有过的糟糕预感包围,他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自然知道宋子轩说的全部是假话。他又联想到屋子里那个空的保险柜,明白现在真项链肯定在宋子轩那里。所以宋子轩做这一切,或许只是一个局。

    耳边再次响起了刚刚宋子轩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路上小心。

    小心什么?!

    借时顿时坐立不安,飞快朝车窗外观察。就在这时车速变慢了,前面有了拥堵的迹象,四向车道中和他们相同方向的另一侧发生了碰撞事故,好像是一辆车子强行刹车掉头。此时坐在另一侧车门旁的庭依也探出头去瞧,她刚刚看清楚那是辆很破但体格很大的吉普车,就见那辆车竟像疯了一样飞跃隔离带,丝毫没有减速地朝他们的车子冲了过来。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间似乎有分秒的停滞,像是被人拉了快进。待到庭依回过神来,他们的车子停住了,周围许多车子也都停了下来,前后都发生了无数小的追尾,道路一片混乱。司机们纷纷下车观望,因为他们都看见了一场事故即将发生,可那辆车子竟像一只鸟儿,划下一道暗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庭依这才发现车内只剩下她和倚靠在她身上昏睡不醒的庭然,借时凭空消失了。她尝试着叫醒庭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借时的声音。

    那是借时留在她脑袋里的一段话。与此同时,她之前丢失的记忆全部回来了。

    于是庭依趁警察急着处理事故,背起庭然跑掉了,她惊讶自己有这么大的毅力,但她最终还是做到了。她编了抢劫的谎话,连护照都丢掉了。本来还害怕瞒不过警察,结果却发现似乎所有与借时有关的记忆都被抹去了,她们就这样安全了。

    庭依原本还想着等庭然醒了,不知该如何哭闹,却没想到庭然醒后记起来的事情和她完全不一样。

    仅仅是这一次,庭依没有怀疑自己,她知道自己的记忆才是对的。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她寄予厚望,她很想做到。

    但这份托付是用生命承载的,对庭依来说真是太重了。她既觉得庭然始终蒙在鼓里是不公平的,又确信这样对庭然才是好的。她总是忍不住试探,引导,却又马上就后悔。

    在消失的瞬间借时留在她脑海里的话语是——“记得你自己做过的事,希望你能从此做个称职的姐姐。照顾好庭然,让她相信自己脑海中的真相,不要对她说实情。就让她以为我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让她以为我还存在。”

    所以说,庭然思念的这个人应该已经不存在了,庭依决定尽可能地将这个秘密保守到生命终结那天。

    可庭依并不知道此时的庭然已经将一切都记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其实在最后时分借时有和庭然郑重告别。在那以秒为单位被加速的时间里,庭然忽然清醒过来,她看周围的一切都是无限趋近于静止的。除了站在车门外的借时。

    “你要去哪儿?”庭然也想下车,但借时狠狠推着车门阻止了她。

    庭然被心中恐惧的预感擒住,手搭在车窗边上用力到发抖。

    “我要回去了,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方法。”借时的手从车窗外伸进去,盖在她的发顶上,以此来加快他们各自的时间,却又活像是一个安抚。

    “突然?”

    “嗯,时间紧迫,我要走了。不用担心我,回去之后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会想念你的。”说着,借时的眼光落在了庭然的项链上,那枚指环是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他必须拿走,这样才会一切归位,“但是你还是将这一切都忘了吧,开始新的生活。”

    单单看他的眼光,庭然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一把握紧项链上的指环,眼中含泪却坚定非常地摇头:“不,我不忘……你听我说,我不想忘记这些,我不想忘记你!”

    但借时心意已决,也没有时间了,他本该将手伸向庭然的额头,却不知为何行动迟缓。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有多么凄哀,清晰地写着不甘与不愿。

    可庭然却看得清楚,她努力往后躲,甚至倚到木头一样的庭依身上,哭泣声哽在了她的喉咙,她竭尽全力哀求着:“别让我忘记你,求你……”

    但借时的手还是落下了,庭然最后看到的是一阵圣洁的白光,似乎能抹去一切的丑恶与阴暗,可她却不忍见到借时的脸在白光里迅速模糊掉,仍奋力伸出手去企图挽留住什么。

    项链从她的脖子上被扯落,掉进了车座缝隙里。

    然而,在庭然失而复得的记忆里她看到的是最后的那一瞬,本该拿走项链的借时却还是将项链放进了她的口袋里。

    庭然并没有看到借时消失的瞬间,可她知道事故没有发生,多少也能猜到和借时有关。但她不愿意去深究,她想永恒地保留住心中那一点点希望。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消失干净,却还是忍不住想让庭然记得他的存在。

    她明知道记得一切可能意味着伤心,却不愿意忘记在一起走过的每分每秒。

    这两份执着交织在一起,汇聚成超越时间空间,永远都无法被磨灭的念念不忘,它让庭然执着地坚信在未来一定会有奇迹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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